第68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6)
刹那间, 秦子期习惯了阴谋诡计的脑子里已经滚过数种可能, 但他脸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 顺着一开始的宅门闲话说,“为了求子,自古便有无数荒唐事情发生, 请个萨满入京,对京中权贵大约只是抬抬手指的小事情吧?”
秦子期笑容中略浮起些符合他年纪调皮, “我想丞相夫人肯定是病急乱投医,旁人也不过是念着她一片慈母心才没阻止吧——陛下数十年无子, 若是求神拜佛有用,中原的道统早就该换了。”
中原佛道两教争端不断, 谁都想当老大,成为国教。但无论如何,在陛下“求子”的问题上,两家无数高能大德全部铩羽而归。
治疗不孕不育,他们不专业啊!
秦子期忍不住想, 或许,丞相夫人寻萨满给女儿求子的事情, 陛下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想看看“疗效”如何呢?在生儿子这个问题上,他可比全天下人更为焦虑。只不过,最终蛮人萨满也不过是顶着个噱头的无能之辈,事情才如同一场闹剧似的迅速了结,事后也没兴起任何波澜。
——这么一想, 竟然十分合理。
秦子期脸上笑意愈浓,心里却按灭了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露脸的念头。
若是陛下也曾经关注此事,他不会放任穿针引线的人好好活跃在朝堂上,这几年来定然寻觅了错处,将撺掇过丞相夫人的官员或是将人贬谪流放,或是设计他们引蛇出洞,进而将势力连根拔起。自己只让人查查人事调动便能窥探到陛下排布多年的计划,没必要非得掺合到深处去沾一身腥。
静观其变,隐藏自身的实力才是他继续该做的事情。
听了秦子期的解释,李棠点点头,一连认同和怜惜的说:“也是,谁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呢?高门大户守规矩的人家里头,若是再被祖宗家法压下来,便是妻子和丈夫商量好了纳个屋里人留后,也得被许多隔房的眼睛盯着,倒不如市井人家松快,随便就能做成。持续数年没有孩子,夫妻俩难免让人背后说嘴,那日子不好过啊。”
“婶婶是个明白人。”秦子期开口赞同。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天底下最害怕“无子”被苛责的绝不会是内宅妇人,而是高居庙堂龙座上的帝王。即便帝王有儿子,帝王还难免因为子嗣孝与不孝、贤与不贤,甚至嫡出庶出的问题而被臣子当成街市口的闲话天天念叨;至于皇帝没有儿子,那他的罪名比当个昏君还大。
——因为一旦皇帝松口,在藩王子嗣中选择年龄合适的男孩入京,那么朝臣一定会从头翻旧帐,把诸王祖宗十八代全点出来,把敌手家的孩子骂个狗血淋头,恨不得让对方全家因为在皇室混入“不高贵”的血脉而一死以谢天下。
如今陛下在这一点上要轻松得多,至少他有两个同胞弟弟,而弟弟们也都留下了不少子孙后代让今上能够慢慢挑选,免于被人指着鼻子再说道起自己母亲宠妃出身的恶语。
秦子期和刘家三口人说着闲话,三娘之前小声吩咐去取读本的杏花已怀抱着两部厚厚的手抄本匆匆而归,偷偷瞧了秦子期一眼,脸上显出羞怯的少女神情,她才赶紧垂下头把书本放到桌上,退去了三娘背后躲羞。
三娘年纪幼小,看不出那些少女心事,自顾自欢欢喜喜的将书本翻开。确定没拿错书本后,她大大方方的把书本推到秦子期面前,“秦哥哥识字,亲哥哥可以拿走自己读。”
“多谢。”秦子期不和三娘客气,接过两册书,分了一本给刘默,两人分别读起书来。
他在刘家总不好一直和内宅女眷说闲话,能捧着书躲闲再好不过了。
李棠乐于看到孩子用功,对三娘比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吵闹,便微笑着把女儿牵到绣架旁,压低声音教三娘学些新的打络子方法,然后让她复习学过的几种办法打发时间,自己坐回绣架前去做下午该做的一个时辰绣活。
王声晌午带着吃食到县学探望刘家少爷,吃过东西,刘默就拽着秦子期跟王声前后脚的赶回家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王声在多疑的郑老爷面前伺候过,又哪里会看不出刘默对他的不信任呢?可惜是他们夫妇先隐瞒事情,坑了刘家,现在当着主人兼苦主的面,王声实在没脸喊什么冤屈的鬼话,只能苦哈哈的伺候着,盼着事情早日过去。
王声跟自己婆娘通过气,王声家的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在刘家知会一声,让负责洒扫的婆子都退到外院来,不可干扰了客人的清静。她自己则亲自跑到灶间煮茶取点心,小心翼翼的送进房中伺候。
眼看着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杏花还在房里跟条没用的尾巴似的来回打转,王声家的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了,上前捂住她的嘴,在杏花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趁着她吃痛无力,赶紧将人扯出房间。
王声家的恼火的瞪了杏花一眼,沉声责备:“家中客人是太太、姑娘、少爷陪客的,你一个当丫鬟的是眼瞎吗?竟然还敢凑上去,强挤在姑娘身边露脸,真当自己托生了姑娘的身子不成?太太仁厚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自己需明白些好歹!”
杏花只不过想多看几眼俏郎君,哪有那么多心思。
她被王声家的吓得浑身哆嗦,一下子想起在牙行顿顿饿得发慌的苦日子,赶紧跪在地上,张嘴就想哭嚎恳求。
王声家的眼疾手快的再次堵住她的嘴,狠狠在杏花普背上拍了几下,压低声音骂:“客人还在屋里呢,你牲口似的要叫唤给谁听?你要是敢出声音落了太太的脸面,我回头就把你卖回吴婆子手里去。”
杏花哭着点头,看俊俏少年的心思早就被吓得跑去九霄云外了。
王声家的见她不敢再大声闹腾,将人拽到靠近外院的地方才放开手,和缓了声音叮嘱:“日后记着些,姑娘吩咐你活计就做,做完了自己就到门外守着,不要挤挤挨挨的蹭在姑娘身边显着自己。主人家有客的时候也不要昂着个头,让客人见到了还当主人家无礼,平白得罪人。你不要以为我说这些话是教训你,真把客人惹恼了,你还想不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了?到时候姑娘也护不住你。”
杏花只是个不懂事理的丫鬟,纵然还有些孩子的好奇心,也免不了被生活磨砺得失去了脊梁骨,她只懂得顺从比自己有权利的人这唯一一个生存的道理。
王声家的怎么说,杏花就怎么记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询问。
王声家的见她记住教训,总算是放下心,又叮嘱了杏花把脸洗干净再回来,便守在门外,等着男主人下衙回家。
刘兴志心里惦记着赵家可能沾上的事情这几日在县衙之中比往日更加谨慎小心。任何行业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的,刘兴志借故找了陈师爷一回。
见到陈师爷踱着步子过来,刘兴志直言不讳道:“小弟有事想求您帮忙打听。”
“要问什么你就说,咱们两个的交情,只要不是大人明着交代了不能对外吐露的,老哥我都可以直接告诉你。”陈师爷也没推脱,被刘兴志求到头上便快言快语的应了。
刘兴志这才压低了声音,一脸担忧的问:“内人昨日回娘家一趟,说了不怕您笑话,正好撞上她二姐和岳母说亲密话,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到二姨姐跟岳母哭穷。内人回来怎么都不放心,问我是不是该张罗点银子给二姨姐家送过去。”
陈师爷误会了刘兴志的意思,张口道:“哦,是了,你家中刚刚置产,怕是银子不够使了,我手里还有二十八两的闲钱……”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刘兴志赶紧摆手拒绝陈师爷的好意,“我二姨姐嫁给了赵禀生做续弦。这个,咳咳,您也是读书人,明白里头的猫腻,他手底下照着八十亩良田的租税,照理说家族里头不缺供奉,平日又颇为宠爱年轻他许多的填房,怎么会忽然就穷得让二姨姐不得不回娘家要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来大人说过,县里有不法之徒在交税的事情弄虚作假,想着不是我那个便宜二姐夫沾上事情了,家里才忽然缺银子了——内人与二姨姐关系疏远,我对赵家也说不上亲近,并不想因此给大人添麻烦。但不看赵家的面子,也得顾着点亲戚关系,若是他们真遇上事情了,我和内人好歹张罗些银钱送到赵家,就算是全了情分了。”
刘兴志的意思很明白,他只想解开疑惑,若赵家真的踩过了钟县令划下的线,他绝不会给赵家求情、跑关系,让钟县令难办的。
刘兴志直言不讳,陈师爷对他的通透也很满意,干脆凑到他耳边,小声把事情来龙去脉全说了,“事情原本和赵禀生没关系,是赵家族人胡作非为,可田产是挂在他名下的,如今还逼死了个田庄汉子。那汉子上有老下有小,老娘和孤儿寡母抬着尸体堵到找门口,没关系也有关系了。”
说完话,陈师爷直起身,手背在刘兴志肚子上拍了几巴掌,真心劝道:“大人原本还为了事情发愁呢,特意叫你过去说话,没成想你当时一点不知情。眼下春耕开始了,县下治理的地方不小,许多争水争田的人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大人怎么处置犯在枪口上的赵禀生,你可千万不要掺合。”
赵家只有个禀生都敢横行乡里,更不要提本地那些经营数代的大户了。
钟县令正愁没有能拿来杀鸡儆猴的,赵瑛被家里推到沟里,钟县令实在求之不得。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钟县令愿意主动给刘兴志暗示,已经是给足了刘兴志面子。
如此浅显的道理刘兴志不会不懂,他垂首给陈师爷行礼道谢,道谢后拖着脚步与陈师爷告别。
赵家出了事情,被顶在前头的赵瑛首当其冲,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二姨姐肯定要回去娘家哭得要死要活,搞不好岳母就会催着妻子回家来求他打听消息。妻子心软人尽皆知,只到“打听消息”程度的话,刘兴志也不会拒绝帮忙,但钟县令和陈师爷连着两次给他透话,再怎么打听,结果也不会改变。对于这一点刘兴志能够接受,但二姨姐李波和岳母刘氏看定接受不了,注定要变成了帮忙不成反而落埋怨。
刘兴志早就被岳母嫌弃惯了,自觉脸上皮实,只是不乐意明知道要看脸色还让妻子回家,直到这时候,刘兴志才佩服起自己的深谋远虑。
——早早借口女儿的教育有问题把妻子拴在家里头没空回娘家,真是太明智了!
等刘兴志回到家,一进内宅便听到女儿和儿子轮番背诵课本的声音,他脸上烦扰之色尽去,只剩下对孩子的骄傲和疼爱。
秦子期前来刘家为得便是解释王声夫妇的事情,等到一家之主刘兴志回来,他也不可再拖拉,开门见山道:“郑老板在世的时候做过些不合适的事情,牵扯到我手下产业里头,我一直在寻找郑老板身边知道内情的人想要找补,今天婶婶派下人给默哥儿送吃食,也是巧了,让我撞见王声竟然是郑老板身边原本得用的人,忍不住向他多问了几句。不妥当之处,还请刘叔、李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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