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8)
春桃一仰头, 露出朴实的脸蛋, 不服气的顶嘴:“她算什么‘姑娘’?奴婢卖身契在太太手里, 就算是下人,那也是刘家的下人,跟表小姐没有一文钱关系。昨天太太亲自下厨做了些吃食也没缺了表小姐的, 回头她没吃够,就偷了奴婢手中的钥匙, 闯到姑娘房里当贼!偷不到吃食被我发现了,还想拿姑娘房里的东西让我封口呢, 哼!也就是姑娘好性儿,东西取回去就算了, 不肯到太太面前告状修理表姑娘。一个打秋风吃闲饭的倒是会在我摆官小姐的架子,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我宁可挑水劈柴都不想伺候你。”
“你可住嘴吧,又想挨打是不是!”王婆子被春桃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吓白了脸。
王婆子经过刘氏家门一场□□,早就没了原本的胆大妄为,倒是春桃先苦后甜, 性子被王声家的□□得把护着太太、小姐当成人生首要任务,性子逐渐泼辣起来。
她对李棠和三娘两个没脾气的母女越维护, 对可能伤害到她们的人就越不客气。。
春桃对刘家忠心,看着成天到晚占便宜还要翻身作主人的单辉就更不顺眼了,她恨不得一天把单辉骂八遍,挑出所有错处来来回回念叨,让满院子的人都知道单辉是个品行多么差劲的表小姐。
绣楼里吵闹不休,周佐给三娘的课程是讲不下去了。
“开门。”三娘跟一脸紧张的荷花和杏花吩咐。
两个丫鬟眼看着姑娘准备出去面对表小姐的狂风暴雨, 哪敢开门让她出去被人欺负,两个丫鬟的手脚动来动去,偏偏磨蹭着不肯把门闩打开。
三娘沉下小脸,低声重复了一遍,荷花忍不住跪到她脚边用力摇头,抱着三娘小腿拖着她不肯放手,倒是杏花被三娘神色震慑得赶紧让开身子,把门闩拉来了。
三娘视线在荷花和杏花两个身上转了一圈,抬脚走到门口,直接招呼道:“春桃、王婆,你们过来。”
王婆如蒙大赦,抓着春桃飞也似的往三娘屋门口冲,就怕单辉怒过了冲上来打她们——单辉被关着时间长了,性子非但没沉静下去,反而更加暴躁,动辄有不顺心的事情就要摔摔打打,这些日子更是发展到一个不痛快就对着王婆动手的地步。单辉到底是当姑娘的,春桃敢对着她说难听的,却也明白眉眼高低,死活不敢动单辉一根手指头;发现春桃根本是虚张声势之后,春桃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挨单辉的打。
眼见春桃和王婆都过来了,三娘也不关门,直接站在门口教训春桃:“二姐姐是客人,你是我家里的下人,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都不能在家里对客人不恭敬——到门口跪着去,用饭的时候再起来。”
眼看着就到吃饭的时候了,三娘这道“处罚”有和没有差不多,明摆着是不希望春桃挨打赶紧抓个理由就把人叫过来的。
但事情已经被三娘处置了,单辉就是再来找茬,也好应付。
——罚都罚过了,你还想怎么样?
秦子期在原地站着,耳中灌进的全是刘家姑娘婆子的对话。等到两座屋子之间女孩子们那些声音消失,他才从遮挡身子的屋后走出来想要继续去正房寻刘兴志夫妇和刘默,悄悄跟他们透露几句家中女客和女儿之间的龃龉。
“姑娘小心!”一道稚嫩的声响尖叫着从房屋遮挡之间摔出来。
这一声尖叫伴随着“哐当”的瓦罐落地声,吓得秦子期藏不下去了。他赶紧冲上前,不成想自己以为的可怕画面完全没发生,相对开门的房舍和绣楼之间的石板路上撒着一盆水,罪魁祸首的铜盆直直砸在绣楼窗户底下,正散出刺耳的声音在地上打转,和三娘离得老远。
秦子期放开抱住三娘的手臂,抿平抽搐的嘴角,打算迅速离开。
可他一转身,登时和绣楼上的单辉打了照面。
……那姑娘脸怎么跟中毒生脓疮了似的,一个大泡连着一个大泡的。
秦子期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这么个猜想,转念意识到能在刘家里头养尊处优的除了李氏和三娘,只有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表小姐”单辉了。若是寻常男子猜出单辉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要避一避,可秦子期出身王府,走到哪里都是别人对他伏低做小,哪有让秦子期避让的道理?更何况,单辉又不像三娘讨人喜欢,秦子期连一点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他冷淡的视线从单辉身上扫过去,在三娘身上仔细的绕了一圈,确定小姑娘没被吓到才收回身上冷冽的气势,跟三娘说:“三妹妹过来,随我同去寻叔叔、婶婶。”
三娘也没想到附近还藏了个人,正发着呆。被秦子期唤了名字,她才眨着大眼睛“哦”了一声,往秦子期面前走。
等到三娘被秦子期一把抓住小胖手,她才反应过来刚刚一番吵闹都被秦子期看去了。
淡淡的羞红从三娘脸颊浮起,很快连略薄的耳垂都染透了。
秦子期将这一幕收在眼底,故意什么话都不说,把她举到肩膀上快步离开是非之地。
等到走远了,三娘抓着他衣领小心翼翼的问:“秦哥哥不说好不好?”
“不好。”秦子期不为所动,冷淡的拒绝了三娘的请求。
“又不能把二姐姐送走,这辈子再不见了。我说给爹娘听,他们也只能干生气,这样做于事无补。所以,秦哥哥不说好不好?”三娘略作解释,忍不住拖着软软的嗓子又说了一遍请求。
她从小就被父亲和兄长捧在手心里,最明白女孩撒娇的力量有多强大,从不以撒娇达到目的为耻。三娘一边说话,一边就把软嫩的手掌摸到了秦子期袖口上轻轻拉扯。柔软的发丝和甜蜜的嗓音在秦子期耳畔回荡。幼鸟似的声音让秦子期狠狠打了个哆嗦,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三娘的要求。
“……不行。”秦子期绷紧了身子,沉声再次拒绝,不客气的点出问题所在,“你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焉知对方不是想着你家里人遇事只知忍耐,现在尽可以在你家中闹腾,给你们找不痛快呢?当硬则硬,让人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而主动避开,才是最重要的。”
三娘脚尖在摞在一起相互蹭了蹭,看向秦子期,小声反问:“秦哥哥在家中也敢‘当硬则硬’么?”
秦子期的声音顿时被三娘问得卡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他扭头看着三娘苦笑,揉揉小姑娘的头顶说:“你这丫头,真没看出来,还是个牙尖嘴利的。”
亲戚之间,若非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走动了,又哪能图痛快彻底翻脸呢?更别说单辉如今寄居刘家,纵然她切切实实是个打秋风的,衣食住用全都占着刘家的便宜,但刘家要是把苛待单辉,甚至把单家没给寄住的姑娘准备银钱的事情吵嚷出去,难免还是会让人觉得刘家待人不厚道、不留情面。
三娘或许不懂得其他的事情,在亲戚往来之间的问题却比谁都更加敏感。
在亲戚这种不讲道理的血缘关系面前,只能“我不负天下人”而不是“是非分明”。否则出了家门,对也是错、错还是错。正因如此,她明知道春桃与单辉一次次闹矛盾是维护母亲和自己,还是需要千方百计的把表面上的功夫做好,哪怕只让春桃跪片刻,也必须做出惩罚她的姿态,而不能认可春桃的说辞,责备“亲戚”。
坚持“帮亲不帮理”才是在一大帮亲戚之间好好生存的办法。
秦子期对此不再多说,不知怎么的涌出一股冲动,忽然对三娘说起自己在王府中的生活,“我在王府的时候,同你也差不多,或许还不如你……父王的嫡妻乃是我的亲姨母,她留下大哥便走了。父王本不欲再从宋氏娶个姑娘回来,挑了祖上有名望的泸州崔氏女子续弦,不想山高路远,崔氏女刚刚拜过堂,人就没了。因着这一点,父王非要说是在崔氏进门时候,被抱着两个庶出兄长去‘拜见嫡母’的妾室八字冲撞了。祖父本就有‘克妻’之名,父王难免害怕自己再背上同样的名号,干脆火速回宋氏求娶小姑娘,我母亲就这样进了郡王府的大门。她是被养在夫人身边的庶出姑娘,胆小怕事,脑子也不灵光。她嫁进王府后哪怕有了自己的儿子,也始终谨记大哥才是嫡长子,是主人,非要把我教导成大哥身边的一条狗——天下哪有人会能做人的时候偏偏要去当条狗?我从不想要大哥的世子之位,可无论我做什么,其他人都只会觉得我野心勃勃。年少冲动,我当时反而生出反骨,非要事事都比大哥做得好,压他一头,看着他心神不宁、日日惶恐不安才觉得畅快。等到我明白自己再好也改变不了父王、母妃的想法之后,再也不想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呆下去了。如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妙哉。”
三娘反过来拍拍秦子期的手背,小大人似的说:“秦哥哥还是很伤心吧。如果娘亲把二姐姐看得比我和哥哥重,我一定会每天躲在被子里偷哭。”
秦子期反手摸了三娘柔嫩的脸蛋一把,低笑道:“已经过去了。”
父母的轻忽、兄长的敌视、弟弟们的虚情假意已经让他变得无坚不摧,逼着他成长为一株参天巨木,再也不畏惧风雨。
不过……
“该告状还是要对叔叔、婶婶告状的。同一件事情向他们重复得多了,才能让他们重视,防止你表姐狗急跳墙,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还有,你家里的丫鬟性子太野了,一心护主也不能嘴巴不饶人,否则迟早给主人家惹祸,必须罚到她改了才行。”秦子期最后叮嘱一句,双手一扯,把三娘牵过门槛送到正屋们里。
“劳烦嬷嬷通传一声。”秦子期把三娘微微往前推一步,让她站在主人领人进门的位置上笑着和王声家的开口。
王声家的看到秦小王爷腿肚子都哆嗦,哪敢怠慢,她应声进了茶间通知太太客人和姑娘带过来的消息。
刘默正站在桌前跟一只小猴子似的围着李棠左右晃悠,嘴里一直说:“娘,我的院子太大了!居然有四间房,外头还有家里唯一一处活水,反正这院子也没有哪里在正经的中轴线上,你和爹为什么不住在这个小院里头,夏日也好凉凉快快的。院子给了我只能一直空着,实在太糟践地方了。”
李棠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拉着儿子的手解释,“正房侧面有座五间的屋子、还有个不方便走动的绣楼,给三娘和你二妹妹住正好,后面又有一排矮屋可以摆放杂物,安置仆妇。你那个院子看着凉快敞亮,实则只有四间屋子,除了你孤身一个小子,谁住进去都不是大而是小了。再说,我和你爹搬进去了,你放心二娘和三年对门居住吗?”
刘默抓耳挠腮的围着李棠又转了一圈,终于忍不住说:“我早晨就是被二表妹和她房里丫头争执吵醒的,她们喊得震天响,要是日日夜夜都这么个样子,三娘哪休息得好。”
刘默没说的话是,二表妹和丫鬟争执中,还攀扯上了自己妹妹。
他哪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二娘和她房里的丫鬟争执?我怎么从来没听三娘说过,她睡得不沉……”李棠刚开口就意识到了事情关键。
二娘屋子里面伺候的一个王婆子、一个春桃,春桃十岁出头,正是叛逆的年龄,她对自己卖身契到了李棠手里的事情一清二楚,在面对时时刻刻挑剔的“表小姐”单辉时候或许还能忍耐一二,但单辉说话有个不讨人喜欢的毛病,十分喜欢攀比,每次挑剔非得夹带上一句“三娘如何如何……”不可。以春桃越来越泼辣的性子,还真说不准会和她吵起来。
李棠不由得黑了脸。
事情跟自己女儿没关系,李棠不管对错,都可以把春桃调开作为处置方法,但要是外甥女真的把自己女儿牵扯进去。
想起元宵节夜里被烧毁的那张内容不明的符篆,李棠眼中闪烁过暗芒。
无论如何,事情不可以牵扯到三娘身上!
“等你走了,院子给你二表妹腾出来!她一个客人,理应单独居住,你们兄妹对门又没什么关系。”李棠压低了声音跟儿子说。
到时候小院外头只有仆从,主人家都离得远远的,单辉就算是爱叫多大声也所谓了!
刘默马上露出笑脸,对母亲的处置办法高兴不已。
一听王声家的通报,李棠赶紧让她把女儿和秦子期请进来,顺便吩咐王声家的把一早准备好的吃食摆上,别让儿女和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同窗饿肚子。
站到母亲面前,三娘不放心的看向秦子期。
已经凭借高深内力把房中母子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秦子期故意露出为难的神情,主动替三娘开口示范该怎么告黑状,“李婶婶,恕我直言,三妹妹最好换个位置居住,我刚穿了衣裳出来就看到三妹妹差点被人用铜盆砸了。要不是有个下唇丰厚的丫鬟扑过去拦了一把,三妹妹恐怕会摔倒。女孩子皮肉金贵,伤到哪里落了疤痕可怎么办。”
单辉自然没扑到三娘身上,但她闯进门是事实,后面的事情哪怕推说自己离得远看错了,刘家也不会有人追究。因此,秦子期毫无心理障碍的给单辉有编了些莫须有的举动。
——既然有机会落井下石,为什么不让一口气咬死这件事情呢?他秦子期最喜欢一击必杀的行事风格。
李棠闻言猛然站起身,把三娘揽到面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边身上,确定她没有受伤菜慢慢把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
“王声家的,你去找两个会做木匠活的下人,表小姐绣楼窗轴坏了,不能转了,让他们瞧一眼能不能修好。”说完这一句,像是不解恨,李棠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让你家男人去县衙寻老爷,让他找人打听打听我大姐、大姐夫的消息,尽快给他们夫妻俩送个信,就说——说二娘身子出了些不方便处理的变故,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她没办法跟外甥女动手,但可以把她赶回家里去!
只要单辉回了家,姐姐和姐夫到底打算教训、打骂还是置之不理,李棠都不会计较,只要外甥女能够远离自己家的生活,让刘家恢复平静。
——这才多少日子,宅子里发生过的矛盾已经比成婚十来年的总数都多了。
秦子期给三娘一个鼓励的眼神,让她上前添一把火。
三娘悄悄深吸一口气,走上去牵住母亲的手,心虚的垂眸低语:“……春桃羞辱二姐姐不对,我、我罚她跪在门外清醒些……”
三娘从来没有搬弄是非的经验,说到一半便实在胡说不下去了。她低着头,手指紧张的搅在一块,因为做了违背母女教诲的事情而不敢抬头与母亲对视。
可三娘说出来的话句句属实,配合着秦子期的内容顿时让李棠面前出现了一副女儿出面息事宁人惩罚丫鬟给外甥女做脸,却被外甥女把好心当了驴肝肺,要上去殴打女儿的画面。
她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勉强招待秦子期用了早饭后,秦子期露出“不耽误你处理家事”的模样,被刘默飞快扯回院子里。
一进院子,秦子期哈哈大笑,心里是从没有过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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