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宴
砰地一声,金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丝丝缕缕,最后沉于黑暗。
陆蓁坐在人群的最远端,一个人仰着头,默默的看着头顶上一朵接一朵的烟火,神情显得很是无趣。
赵文烨还没来,故而人群最显眼的自然是太后与容浣,而一旁淑妃和惠妃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寥落。不过,这也怪不得容浣,她与太后本身就是姑侄关系,那种亲厚自然也是常人比不得的。
惠妃身旁坐着的几位嫔妃,对于陆蓁来说,都是熟面孔。不过,那位坐在惠妃下位,一身红衣如火的秦玉真,倒是让陆蓁有些惊讶。一个美人,竟坐在了嫔妃的位置上,还穿的那么张扬,难怪最后惹人记恨。
“陆姐姐可认得那位?”身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陆蓁回头,就看到了跟她搭话的女子,两人似在入选秀女时有过一面之缘。陆蓁记得她,是因为她也姓陆,闺名听音,本身就是京城人氏。不过陆蓁对她的印象却不是太好,她与自己和瑞宁说话时,眼神总带着一股揣摩,言语间也有诸多试探,显得城府颇深。
陆听兰跟她搭话,眼睛却望着秦玉真,露出一丝不知是嫉妒还是嫌恶的表情。
陆蓁只摇了摇头,回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不愿再与她多谈。但陆听兰却不介意陆蓁的冷淡,侧过身子,与她贴的更近了一些——
“听说,武陵女子都天生大胆豪放,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蓁眉间微蹙,嘴边僵硬着尴尬的笑容。而陆听兰正要再接着说什么时,人群中突然涌来一阵骚动,她停下动作,仰头瞥了一眼,声音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陆姐姐,皇上来了!”
陆蓁抬头,就远远的看到赵文烨一身常服,被众人簇拥而来,而他的眼中便只有那位慈祥端庄的敬太后。敬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却一直待他犹如己出,平日里长居佛堂,深居简出,故而后宫之事全由侄女容浣来代管。
皇帝驾到,众人正要起身跪拜,便被赵文烨笑着免了,“今夜是家宴,不必如此客套,但是……”眼神笑吟吟的望着敬太后,“但是儿臣的礼,母后是必须得受的。”
说着,赵文烨就要跪,却被敬太后起身拦住,疼爱的将他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皇上快坐吧,不是说家宴么,哀家如何要得你跪。”
容浣在一旁也笑着补充,“是啊,姑母平日最疼皇上,今日大家都受益,怎么能白白委屈了皇上。”
赵文烨看着容浣,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声音一时变得温柔起来,“身体可好一些了?”
容浣听后,眼圈突然一红,但嘴边的笑容却没有减,“劳烦皇上惦记,臣妾好多了。姑母和皇上赐了很多珍药,那些对臣妾的身体都是大有良效的。”
“嗯。”赵文烨点了点头,转身将自己肩上的斗篷取下,披到了容浣身上,“今夜风大,你离朕近一些的好。若实在是受不住,就跟母后说一声,先回去也是无妨。”
容浣乖巧的点点头,轻声道了一句:“谢皇上。”
陆蓁远远望着那边的君妃恩爱,心里泛起一阵冷笑,倒不是对容浣,而是突然感慨后宫众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一幕恩宠,也不过如此,但当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容浣时,谁能察觉的赵文烨眼中的那一抹兴致缺缺。
也许刚刚的迟来,都是他故意为之……
“陆姐姐,皇上对容贵妃可真是宠爱至极——”
突然有些不耐烦,故意咳了几声,装作身体突然不适的样子,向陆听兰道了声抱歉。然后吩咐小还去找常婉,让她跟常婉解释自己昨日染了风寒,问她能不能提前离开?
“姐姐要走?”陆听兰脸上露出一抹吃惊。今日如此好的机会,能够得见圣颜,陆蓁面色也不算太差,怎么会想着提前离开。
咳咳咳咳——
刚刚还是假装,但不知为何装了一阵,胸中竟真涌起了一股闷涨。
“妹妹,我身体不适,实在耐不住夜风,就先告辞了。”陆蓁不着痕迹的起了身,披上恩归手中的披肩,借着夜幕之色匆匆离开。
“贵人要不要宣太医?”恩归听陆蓁一路上不住的咳,有些担心的问道。
陆蓁本在摇头,但又觉得自己突然离席,只是口头上说一句抱恙,常婉必定会怀疑,再加上今晚瑞宁是势在必得,故而难免会让常婉将瑞宁的受宠与自己的缺席联系在一起。故而觉得,还是真请太医瞧一瞧的好。
吩咐了恩归去太医院,小还则一个人跟着她的轿子往玉淑宫走。路上夜风阵阵,拂身而过时,陆蓁忍不住一阵颤抖。
“贵人不要紧吧?”小还有些担心的询问。
“不要紧。”
她此时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是觉得夜深露重,她让瑞宁和绿荷两个人留在清心小亭是不是有些不妥。虽然她敢笃定,赵文烨在宫宴之后,一定会去清心小亭散心,但今夜的天气比她预想中的冷的多,瑞宁那一身月白蝉衣,估计是接不住风的。
但今夜之事,容不得一点儿意外。陆蓁左右想了想,还是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交给轿子外的小还,吩咐道:“你去给瑞宁送去,我就在原地等你。”
“贵人?!”小还不肯,她觉得陆蓁本身就怕冷,又受着风寒,为何还要如此惦记着别人。
“去吧,这里离玉淑宫也不远了,你快去快回,我还少受一些风。”
小还见拗不过陆蓁,只好答应了,加快了脚步,抱着披风向着清心小亭去了。
一阵寒风吹来,陆蓁在轿中抱了抱双臂,一时想起瑞宁那边的情况,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担忧起来。
前一世,赵文烨曾半真半假的告诉她,秦美人那晚落水之时,他其实差一点就见到了行凶者。那夜宴会无聊至极,他心里惦记着与戎阳的盟约,又不得不分出心力应付敬太后对于他尚未立后的催促,和其他嫔妃的示好献媚,实在是疲累的很,故而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席,跑去了清心小亭吹风散心。
那里,曾经是他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又是他心累之时的避风之所,故而即使即位之后,一有什么烦心事,他还是会去跑去那儿,哪怕是只是呆一会儿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
而陆蓁今晚让瑞宁做的事——等在清心小亭,以求“偶遇”。实际上,便是让一个赵文烨从来不曾关心的陌生人,生生的闯入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镜。
他是会生气,还是从此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陆蓁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能尽量让瑞宁变得柔软温和,变得清澈单纯,不让赵文烨感觉到一丝丝的侵略性。毕竟他曾毫不掩饰的对她说过,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后宫那堆女人无穷无尽的算计,从他父皇那辈开始到他即位,后宫里的人明明一直在换,但勾心斗角,恃宠而骄竟是如出一辙。
远处突然出现了几盏灯笼的光,但陆蓁下意识便知道不是小还。
想藏,已然是来不及。她轿子前的灯笼,那摇摇曳曳的亮光已然将她暴露无遗。
“前方何人?”男人的声音,也是十分陌生的很。
抬轿的太监几步上前,报上了玉淑宫与陆蓁的名号。陆蓁掀帘,接着灯笼的光,模模糊糊能看清眼前人的穿着,锦蓝短袍长裤,衣襟袖口绣着云纹,身侧还挎着刀……来不及细细琢磨,他人身后已然传来一阵轻笑——
“还以为只有朕一个人觉得闷,没想到蓁儿竟和朕是知己。”
是——赵文烨!
她没等到小还,竟然等到了皇帝!
陆蓁匆忙下轿,就要跪拜,却被那人伸手拦住,笑道:“跪是不必跪了,但你得告诉朕,好端端的,为何一个人在此停留啊?”
“妾……”陆蓁一时语塞。
她在这儿是在等小还,但没想到竟会碰上赵文烨……小还怎么样了,瑞宁又怎么样了,赵文烨到底去没去过清心小亭?这条路,并不是御花园通往清心小亭的路,如果赵文烨没去,她又该怎么办……陆蓁的脑袋一下子纷乱如麻。
“蓁儿?”
他见陆蓁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便伸出手来,轻轻握上了眼前人的手掌,轻叹了一声,“怎么这么凉?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陆蓁被赵文烨这么一握,手上突然传来了暖人的温度,才激的她猛的回过神来。
“妾惶恐——”
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让她挣脱开来,“你怕冷,就靠朕近些,朕替你挡风。”说着,竟一把将她揽到了身前,回身对着一旁的侍卫道:“这里离御书房不远,去取朕平日用的那件银狐斗篷来。”
熟悉的檀香味道幽幽入鼻,陆蓁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此时此刻,对赵文烨也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怕,脑海中反复回旋着的念头只有一个:
要逃开,一定要逃开他!
“怎么抖的这么厉害?”他皱起眉,伸手想要去抚摸她的侧脸,但指尖刚刚触到一片冰凉,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奴,奴婢参见皇上……”
是小还!
“你可知罪?”赵文烨的声音氤氲着不满。
“皇上。”陆蓁不着痕迹的挣扎了一下,转身看了跪在那边的小还一眼,轻声道:“其实,是妾刚刚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才擅自离席跑了出来……”
赵文烨语气有些无奈,“你还替她辩解,嗯?”
“妾没有……”
这是实话,她刚刚的确没想到要为小还找借口。之所以揽下这一切,只是因为担心小还看到赵文烨和自己在一起,一时不明就里,再加上紧张害怕,万一说漏了嘴,提到了瑞宁就糟了。
“罢了。”赵文烨摇了摇头,正好遣去取银狐斗篷的侍卫也回来了,他便拿过斗篷,亲手将陆蓁裹了个严严实实,“待会儿让她去麦同那里领二十下手板,长个记性。”
小还听了,伏地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赵文烨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牵起陆蓁斗篷之下的手,出声询问道:“蓁儿要去哪儿,可是还要回御花园去?”
“妾……”
“算了,别去了,朕先送你回玉淑宫。”赵文烨没等她答,便强势的替她做了决定,转头对身旁的侍卫道:“梁扬,你去御花园跟母后禀报一声,说朕有些事务在身,待会儿才能回去,省得她惦记。”
陆蓁一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惊,连忙道:“皇上不必担心妾身,这里离玉淑宫只有几步路远,而且轿子就在前面,妾一个人回去就行。”
赵文烨突然笑了,故意捏了捏她的腕子,道:“宴会那边太闷,朕正想着法子偷懒呢,蓁儿就成全了朕吧。”
“皇上,妾——”
陆蓁还要推辞,就看到不远处有宫人打着灯笼匆匆赶来,“皇上,双荷园那边的太监传来消息,秦美人喝醉了酒,误入到园内,一时失足……落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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