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奶奶经常这样骂陈放，其他时候可能有冤枉，等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走到二娘家，连个热闹的尾巴都没抓住。

        出于先天对二娘的‘尊敬’，陈放习惯了走杨以硕房间后门，这回也没例外，虽然眼见二娘扛着把锄头，朝湾里去了。

        “小眼镜，二娘刚刚骂谁呢？”陈放朝杨以硕哈气成霜，眼巴巴地凑到书桌旁边问。

        后门一响杨以硕就知道是谁进来了，头都没回，“没有，”笔下不停地说：“来了就把作业做了。”

        羊入虎口就是这么说的，陈放这羊羔还是自己走进的虎口。

        庆幸于进门时没插栓，陈放偷眼规划逃跑路径，屁股还没离开板凳一厘米。

        “你跑一个试试。”呜呼哀哉，杨以硕是越来越有陈洛雨的范儿了，陈放屁股挨回板凳，作业昨晚就在杨以硕这儿了，不情不愿地摊开课文开始背，他故意的，杨以硕在做一张数学试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陈放是深谙了抑扬顿挫了，先扬上去，杨以硕不为所动，气短了，只好抑下来。

        “背挺直，别弯腰驼背的。”

        陈放差点没被他那一巴掌拍咳出来，凶神恶煞的盯过去，被杨以硕四两拨千斤看回来，杨以硕和陈洛雨管束他和陈洛阳的业务逐渐拓宽，大人们见了都认同，陈放和他的难兄难弟在食物链底层，不敢吭声。

        陈放也不是不喜欢学习，可能是习惯了杨以硕每回都逼着他学，自己主动学习倒显得吃多大亏似的，背了一会就渐入佳境，心无旁骛得很，反倒是杨以硕，没了他的干扰，外加心里其实有些烦躁，家婆说了会打电话告诉他妈。

        陈放侧脸下颌线条流畅，轮廓明显，相比正脸要好看很多，五官还有张开的余地，腮边还有些婴儿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要不是身高撑着，指不定得被错认成个小学生。一眼笔尖杵遮着的地方晕开小团笔墨，他浑不在意，着了魔一样，摸上陈放被冻红的耳垂，很薄，陈放耳朵也小。

        “你上次，怎么突然这么问？”两人都闭口不提那天的事，杨以硕突兀追溯，所以有点吞吐。

        “啊？”陈放还在心心念念他的‘不亦说乎’，差不多能不打腾地背下来了。

        杨以硕手上摩挲了几次，将手上的耳垂捏得与指尖同温才肯罢休，可能是痒，陈放躲了一下，杨以硕顺势放手。

        “就，男生喜欢男生，恶不恶心，什么的。”陈放转头直视杨以硕，杨以硕又不看他了，好像正在做一件多有趣的事儿似的，反复拿笔头点那晕开的一团黑，速度随陈放迟疑的时间加快。

        房内不自在的气氛以书桌为中心散开，陈放咽了口津液，频率很高地煽动睫毛，半边课本在他手中变形。“唔，随便问问。”

        “那你从哪知道的男生喜欢男生，谁跟你说什么了？”没了第一次的慌乱和打断，杨以硕逻辑清楚了很多，并不好糊弄。

        “不是，你讲话就讲话，凑这么近干嘛，我能听见。”太近了，心跳声也太快了。

        杨以硕脸上是不太常见的表情，不解和疑惑，他聪明，所以不常见，显而易见，他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你怎么知道的，男生喜欢男生，还是说，”不解和疑惑融化了，浮现出魅惑，“你喜欢男生？”

        如果陈放此时十八岁，不或者再给他一年，快进到初二，和刘辉混熟，他或许能回答得漂亮一点。但那不可能，简直矛盾，因为杨以硕走了，陈洛阳陈洛雨走了，他才会和刘辉混熟，所以没有如果。

        他现在只能想起杨以硕在宾馆里的回答，所以他说：“什么啊，你少恶心。”

        心跳是跟随杨以硕表情肉眼可见的收回而缓慢的，“嗯，学习吧。”陈放听见杨以硕说，懊恼地发现刚背会的课文，经过这么一遭，又忘得差不多了。

        往常周末陈洛雨他们都会过来，在二娘家做会作业，然后疯玩，今天有些反常，陈放都在这受苦受累一早上了，他俩还不见过来，回去吃饭的时候奶奶闲聊，才回到他们家来客人了，好像是陈洛阳口中的大舅，据说开小汽车来的，陈放撇撇嘴，多稀罕呐，吃完饭依旧乖乖地去杨以硕那了。

        事实上确实稀罕，好歹也是陈家沟下寨出现的第一辆小汽车，就停在上坡路拐弯处，他们大舅在陈洛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开着车送他们去上学了，二娘沉着一张脸坐在副驾驶，都是山路，也没个查超车的，陈洛阳抱着他姐四个人挤在后排。

        “小眼镜，二娘也去镇上啊？”陈放小声凑到杨以硕耳边问他，杨以硕在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下雪的意味越来越浓了，阳光是海市蜃楼，看着艳阳高照，一出去就知道，半点无暖意。

        “嗯。”他知道陈放是想要一个解释，家婆也想要，也许他妈杨玲也想要，杨以硕呢，杨以硕也想要个解释，关于他为什么要喜欢男生，关于他其实没骗陈放，他真觉得恶心，这毫不冲突，但陈放怎么也可以这么觉得呢，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觉得，陈放不可以。

        鱼鳞云整齐地排列在蔚蓝的空中，有第三个参考物时相对运动不再有效，树叶的剪影表明是车在动而不是云,杨以硕放弃遐想，专心看书。

        汽车只能到校门口，不让进学校，就这样都可把陈洛阳神气坏了，下车的姿势都大摇大摆的，又让她姐找着削他的由头，人家陈洛阳长大了，这回不认削，没轻没重地攒着劲拿行李，嘟嘟囔囔走在前头，走得还快，不大能听见，大概是‘长不高了’之类的话。

        “那他舅就麻烦你等一下了，我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杨以硕等在二娘身后，看着她隔着车窗和陈洛雨大舅说话，难得拉下自恃知识分子的面子，二娘老了，和奶奶一样，陈放揣着和杨以硕一样的忧伤陪他一块等着。

        要是到了这会陈放还跟陈洛阳一样品不出来二娘和杨以硕之间有股火药味，那他就是真的傻了，例如此时，二娘看都不看在一旁等着的杨以硕一眼，板正了腰身迎着凛冽的冬风朝校门里走。

        杨以硕满脸无奈，碎步跑了几下跟上，在前头挡着点风，陈放头跟在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他们把二娘送到办公室门口，老钟也是敬业，很快迎上来，大周末的，这也许就是单身狗的事业心吧。

        “诶，以硕家婆来了，来坐，喝口水，你俩也别大包小包跟那杵着，先回宿舍吧，一会我送以硕家婆回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开心事，二娘这还没坐稳呢，老钟就忙着赶人。

        “不麻烦钟老师了，给孩子们上课辛苦，家里有人接，门口等着呢。”二娘也跟着起来忙活，但赶人的话是一致的，“回宿舍吧，收拾收拾，一会上晚自习。”话说得冷淡，好歹是打今天起第一次给杨以硕正脸一句整话。

        陈放他们刚走出办公室，门很快在他们身后关上，“是不是上回打架那事？”陈放也不拐弯抹角，站直了问杨以硕。

        “走吧，先回宿舍。”杨以硕避而不答。

        那陈放就懂了，转身往回走。

        “别去了，谈都谈上了，你现在去，没用。”杨以硕很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拉住陈放，随着陈放的挣扎，一个塑料袋不堪重负扯断了。

        那是杨以硕的冬衣，陈放留神瞥了一眼，弯腰捡起来，拍掉那点灰，“我去跟他们说人是我打的。”

        “六班的人又不瞎。”

        “但是我想打的。”陈放很执拗。

        “我也想打。”

        “那不就啊？”

        “走吧，回宿舍，竞赛成绩还没下来，要是没拿奖还有份检讨，到时候你帮我写。”杨以硕边说边扯着陈放往宿舍的方向走。

        “哈？”陈放更震惊了，回过味来，“怪不得，我说区区一个比赛，你怎么就看得这么重要，也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啊！”

        这成语上周刚学的，陈放倒是会学以致用，杨以硕抿嘴笑了，还是牵着人闷头往前走。

        “唉，那你有谱吗？没有的话你说句话，我先选好十份检讨供你挑，必定用上毕生所学。”

        “行了，别卖弄了，应该能拿奖。”陈放就是有这种能力，杨以硕笑得更开怀了。

        “啊，那我为你做点什么好啊。”瞧着还有点失落。

        “盼我点好吧，检讨是要在全校面前念的，一会还赶着下来送家婆，你走快点就是为我好了。”说话间宿舍楼下就到了。

        陈放跟刚反应过来一样，化身蜘蛛，充满干劲，张腿三步做一步往上爬，“哦，对对对，”还不忘回头催杨以硕，“你快点啊！满吞吞的。”

        陈放最后还是起草了一份检讨，以备不时之需，但无论是检讨还是竞赛能否拿奖，杨以硕都没能用上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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