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下午两三点的时间，毕竟还是周末，街上人来人往，陈放原本还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最终没能迈动脚步，隔墙里戏谑和讥笑以街上的嘈杂为背景，源源不断传入陈放耳中。

        “这么执着，要不乐扬你收了他吧。”

        “是啊，买个假发，这小脸一戴上，啧。”

        “说不定真是个姑娘，剪了短发也说不定，要不咱看看？”

        说话声故意拿腔作调，每说完一句就是一阵调笑与嬉闹，里边的人显然在拿刘辉开玩笑，被团团围住那人却不知怎么的，一声也不吭，任别人怎么说，也是，在寝室就很包子。

        陈放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刘辉是长得女气了点，但也不至于被叫童养媳，陈放正打算挺身而出，408在场的第三个人总算喘气了。

        “你别跟着我们了，也不要去球场，以前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道歉，但我真不喜欢男生。”王乐扬说得很诚恳，且听上去没什么情绪，“走吧，等着教练骂人啊。”

        里面的人走了一会，陈放还站在原地愣神，定住他的是王乐扬那句‘不喜欢男生’，还有相应的意思：刘辉喜欢男生，一个男生，喜欢另一个男生。他脑子有点乱，刘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让他更乱。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刘辉的外套已经被扒了，下身外裤到膝弯，灰色的秋裤空洞地挂在胯上，作为一个男生来看，他实在瘦得过分也娇小得过分了，刘辉倚靠的白墙上错落有致地勾画了一幅水墨画，墙角的泥点子给黑白缀上第三种颜色。

        刘辉浑不在意这些，他眼神中的空洞与裤管的空洞一致又不一致，他默默地流泪，无声无息。

        这样的悲戚让陈放一时不太好判断，他究竟是因为羞辱还是王乐扬的拒绝而伤心。就初中生而言，一个人帮另一个人提裤子是很难为情的事，至少被提的那个人应该难为情，但既然刘辉在被脱下时没有反抗，这会陈放的善意也没有遭到拒绝。

        黑色的棉衣外套原来也是有弄脏的余地的，上面的泥点子一点不必映在墙上的泥点子来得虚假，陈放有些踌躇，最终决定还是帮刘辉套上。

        “他明明喜欢我，凭什么！”刘辉脸上是陈放从未见过的决绝，和打落陈放手上那件棉服时的力道很匹配，一双眼睛一眨，两行清泪就直直地往下掉，梨花带雨，是这么说的吧，估摸着戴上假发确实不错。

        陈放不知从何作答，刘辉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你觉得喜欢男生恶心是不是？”

        这会陈放是彻底糊涂了，再怎么说，那双漆黑的瞳仁也是盯着自己，但话又不像在问自己，“你在怕什么？”陈放又听刘辉说，带着倔强的眼神，和又两行清泪。

        陈放心想，他怕什么，脑中却没来由地闪过午觉时，杨以硕睡得傻乎乎的那张脸，陈放摇摇头，他怕什么，他什么也怕。

        人家的事，陈放也不好说什么，何况他心里这会还有点不舒服，男生喜欢男生？单想一想就还是觉得怪异，他干巴巴地说：“你还是穿上吧。”弯腰捡起那件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受到重创的棉服，外表已经很不成样子了。

        “不用你管。”

        陈放叹了口气，没了心思理会那件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掉的衣服，眯缝看了眼刘辉离去的背影，萧索却不失坚韧，完全看不出是寝室里那个对刘光文唯唯诺诺的人，两面人是吧，陈放若有所思。

        那些在车窗口和杨以硕一起看过的景色，单独一个人走过时顿失趣味，陈放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心里还揣着方才的事，临了脑门一拍，三点半，坏了，杨以硕都考完半小时了！

        “你说说你，我是不是告诉你了，记得时间回来，记得时间回来，我和以硕，前前后后找了你半小时，宾馆都回了三趟，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陈放坐在床上，一声不敢吱地叫老钟骂，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不能定在一个点骂，这么着晃来晃去的，着实头晕。

        “我都这么大人了，又不会走丢。”也不知道刚才刘辉是怎么忍辱负重，都被说成那样了还不还嘴的，陈放小声支吾，引得对面还想帮着说两句话的杨以硕白了一眼。

        “今晚就好好给我在房间里待着，不准出去玩，知道没有！”幸好老钟没听见，但最终还是下了通牒。

        “啊~。”陈放稍带不满地叫唤，用眼神向杨以硕求救。

        杨以硕连眼神都没给他。

        老钟骂完陈放就满脸寒霜地出门了，也没交代要去干点啥。

        “小眼镜。”门一关上，陈放就涎着脸往杨以硕身边凑。眼睁睁看着杨以硕从书包里抽出一本英语书，外加一本明显是给陈放准备的单词本。

        “您太客气了，不必了，真的。”陈放敬谢不敏，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杨以硕小狗一样冲陈放招手，“过来。”

        陈放摇摇头，眼神坚定，他连个书包都没背，认定了今天就是出来玩的。

        “你背完新单词，听写过了，晚上我想法子带着你出去玩。”杨以硕诱惑他。

        陈放在杨以硕面前最好懂，脸上的犹豫都能直接被认定为同意，杨以硕把单词本抛给他，他还没想明白呢，手忙脚乱地接了。

        “你说的啊。”陈放加重这个诱惑的可靠性。

        杨以硕剜了他一眼，让他赶紧背的意思。

        干系重大，陈放紧张得绕着批改的杨以硕转。

        “不是，这怎么错了，eresar，就是这么拼的啊。”杨以硕勾给得怕浪费笔墨，叉倒大方，小半张纸都没了。

        杨以硕没搭话，又大方地画下一个叉。

        “铅笔，pencial，这又怎么了。”再错下去就得回炉重造了，陈放回身拿床上的单词本，自己去找，知道了就开始捶足顿胸。

        陈放没后悔一阵，杨以硕拎着他那张面目全非的破纸走过来扔进他怀里。

        “三十个，错五个，就这样你跟我说背好了？”

        陈放瘪嘴，“可再拖，一会老钟该回来了。”

        “我没说偷偷带你出去。”杨以硕提醒他。

        那准没戏，陈放不奢求了，摊在床上装死。

        杨以硕踹他一脚，笑骂：“起来。”

        陈放极其夸张嚎了一嗓子，曲腿抱起双脚，揉搓着被踢的地方，五官错位地瞪杨以硕。

        原本很确定没使力的杨以硕，被看得倒还有点半信半疑，“叫魂呐，别跟这装。”

        “真疼！”陈放甚至挤出点眼泪。

        “我看看。”或许正好撞到筋上也不一定，杨以硕蹙紧眉头，俯身去探陈放脚踝，被杨以硕揪住手腕，一把往下拉得撞进他怀里。

        “你”

        杨以硕一脸怒气地吼出来，和陈放对上眼后却愣住了。

        窗帘中午拉开后没再收回去，街边汽车驶过的噪声看书时还很明显，杨以硕现在嫌恶于它们的过分安静。他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陈放的瞳仁并不是黑色的，像偶尔来家婆碗架柜里偷吃的狸花猫，狡猾的栗色，瞳孔因为注视靠得很近的自己，骤缩得很小，里面住了水灵灵的另一个杨以硕。

        “你干嘛遮住我眼睛。”靠得这么近，陈放几乎是耳语，软软糯糯的。

        因为羡慕那个我能住进你眼里，杨以硕很矛盾地在心里回答他。

        等了一会，陈放没等到回答也不在意，反倒庆幸于眼皮上的那只手，它给了他勇气，“小眼镜，男的喜欢男的，是不是，有点恶心啊？”他尽量问得浑不在意，这很简单，在陈放心里，他是替刘辉问的，杨以硕这么聪明，他要是不觉得恶心，那就是不恶心。

        这回的等待更持久，陈放却很耐心，但当久到陈放以为等不来一个回答后，他试图掀开盖在眼睛上的手，杨以硕反倒压得更紧实了。

        “嗯。”

        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陈放听见杨以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后又随着老钟的怒吼声剧烈的跳动。

        “你俩这么大还打什么架！”

        那天是陈放第一次吃火锅，味道差强人意，无非是什么都往锅里放，他在外头吃到什么都喜欢和奶奶做的比，很显然又逊色了。比陈放预想中简单，杨以硕只用了‘买资料’的借口，轻易得到了老钟的允许。

        和杨以硕逛过的那条古街，陈放后来或独自一人或陪着刘辉逛过很多次。车边一闪而过引起杨以硕注意的原来是一个专卖晴天娃娃的店，他说小时候家里也有差不多样子的挂在床边，风一吹，丁零当啷地响，看陈放喜欢，给他也买了一个。

        后来陈放把他挂在宿舍的床沿边，很多个月末放假独守宿舍的日子，陈放喜欢把宿舍通往阳台的门打开，风吹进来，他像小杨以硕一样，孤孤单单的，只有那个晴天娃娃，不同的是，小杨以硕能等到吵架的爸妈，陈放呢，他什么都等不到，他也没期望等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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