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晨雾包裹着陈家沟，到了太阳出来的时辰，这些个满天放肆的大雾疏忽间就会被收拾齐整。这样的早上大人们早早出门趁天不冷不热多干点活，陈放大可不用猫一样弯着腰，跳下台阶进到二妈家后园沟——陈家沟家家户户为了顺屋檐水，房子四周都挖了一条小沟，后院也叫后园沟。

        屈指在杨以硕房间所在的旧木后门上敲了两下，停一停，复又一下，这是之前从阳子家出门，两人想了一路的法子，且一致为这个暗号兴奋了一阵。

        “硕硕？醒了来洗脸过早！”

        两人隔着脸大的门缝面面相觑，暗号确实很妙，只是把这一动就吱吱呀呀磨人响的门给算漏了。

        “喔，家婆，我去下茅房。”怕他家婆直接推门进来，杨以硕扭头冲房门答应了才手拢住嘴巴，压低声音对陈放说：“你先去，我吃完就来。”

        这话把陈放从被发现的胆战心惊中拉出来，也学着杨以硕拢着嘴，“没事儿，我在河沟打水漂等你，我奶看不着。”

        “硕硕，快点，吃完我收拾了好做事”

        “马上！”

        “那我快快的，你等我。”说完关上门，又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动静。

        一人百无聊赖往河沟走时，陈放回想了一遍何以如此狼狈。好像是奶奶养的鸡啄了杨二娘家后山上的大白菜，杨二娘因而洒了药，奶奶无奈只好把鸡圈养起来，但与此同时插着腰大声八气地在院子里一连嚷嚷了三天，话里话外明示暗示杨二娘自家种菜不围菜园，还要怪别人养鸡啄菜。

        于是这又是好几天不曾说一句话了，并且双方都三令五申禁止了自家孩子去对方家，不知这次冷战又要僵持多久，反正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就是陈放和杨以硕得辛苦点罢了。唉，这帮大人，真不省心！

        河滩上找一块平扁的石块，最好的当然是既薄且延展得大，但打水漂关键还得看技术。比如陈放，那块稍有厚度的石块末梢划过陈放胸口，手腕一个巧劲脱手后，在水面一连击起十余处涟漪，碰到对面河岸回弹回河中。

        “好耶！”陈放一个击掌，为自己喝彩，回身去看来时的小路，仍旧没有杨以硕的身影。唉，陈放随意用脚刨了两下，挑了片还算合心意的石块，百无聊赖的扔出去。石块形状比上一块好的多，只是堪堪抵达河中央，后继无力地沉了下去。

        “怎么在这坐着？”风吹得两岸树形歪斜，这儿正当风口上。

        陈放正凝神打盹，屁股上这一脚吓得他一下跳起来。

        杨以硕有些慌张地伸出放兜里的手，疑心难道没控制好力度，一看陈放那样子也不是痛，仍旧把手揣回兜里。

        “吓我一跳，等你好半天，你是猫啊？”陈放不满地谴责杨以硕，对方懒得理他，自个率先走了。

        陈放三两步追上去，二话不说就将冻得通红的手往杨以硕衣兜里去，“给我暖暖，我快冷死了。”

        杨以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盯着陈放。

        陈放被看得先是莫名其妙，随后又满不在乎地冲他乐。

        挨着陈放冰冷的手背的那只手在兜里动了一下手腕，给陈放腾出一块地方，往更深处去了。两人就这样并肩走上河去，山路有点窄，容下两个人有些勉强，杨以硕尽量外里边靠。

        “诶，我跟你说，我刚刚等你那会，打出好几个二十连漂。”陈放兴致勃勃地炫耀。

        “数没数你就知道二十。”杨以硕不信，低头看着陈放好几次脚下只踩了半边，又牵动衣兜不察觉地把人朝里带了带。

        陈放急了，恨不得立马回到河边再打几个给杨以硕看，下意识跟着杨以硕朝里走。“真的，等回来的，到时候我打给你看。”

        “哦。”兜里的手触碰到陈放手背，温差不大，陈放毫无反应。

        陈放急了，驻足不肯往前，手还在杨以硕衣兜里，感受到阻力杨以硕才疑惑地停下来，发现陈发正一脸怨念地盯着他，杨以硕常常地吐了口气，无奈地说：“走里边来。”

        “啊？”陈放茫然。

        “另一只手。”言简意赅。

        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的就是他陈放，旋即又笑了起来，蹦跳着走到杨以硕另一侧，自然插进人家衣兜里。

        几乎在陈放手放进去的同一时刻，杨以硕抽手出来，手心一展，一颗鸡蛋赫然出现，陈放还来不及表露的疑惑转为惊讶。

        “还是小眼镜对我”话还没说完，指尖才碰到鸡蛋壳，杨以硕又收了回去。

        “手捂好。”拇指关节稍稍用力，蛋壳发出为不可闻‘咔哒’破碎的声响，继而五指用力一握，蛋壳即刻土崩瓦解，三两下杨以硕三指间白溜溜的一个剥好的鸡蛋出现了，这才又递到陈放面前。

        陈放笑得眼睛弯弯的，就着杨以硕的手咬了一口，精准掀出蛋黄个头，杨以硕用余光扫了一眼陈放，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挤出蛋黄吃了。陈放不吃蛋黄，六岁开始，每年生日陈奶奶给煮的红鸡蛋，蛋黄都是杨以硕帮忙解决的。

        叼了杨以硕手上剩下的蛋白，陈放才满足地开口，“我们班和你们班下周有球赛，你来看不？”白果小学球场简陋得可以，篮球场就是个水泥地上画出来的，但挡不住少年人对篮球的喜欢。

        杨以硕若有所思，拇指摩挲着食指尖，那儿方才碰到陈放嘴唇了，湿湿的，‘人的嘴唇都是这么软的么？’不自觉同样用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喂，问你话呢小眼镜，走哪门子神！”陈放的手在杨以硕兜里搅动。

        “啊，什么？”杨以硕猛地缩回手，心跳徒然加速，急促呼吸时鼻间出来的热气碰上初冬的寒气，顿时化成一团白雾，让杨以硕看不清前路。

        陈放想骂人，思及刚刚咽下肚的鸡蛋白，很耐心地，又说：“篮球赛，去不去看。”

        “哦。”舌苔上蛋黄黏糊糊的，杨以硕不怎么想说话。

        不明不白的，陈放也闷头走路，一路无话。

        庄稼都收了，山林褪去春秋的五颜六色，只剩些枯黄、深棕或者暗绿彰显萧条。半山腰辟出的几大块地里土埂上却红火得很。

        “起来了起来了！”仿佛应和说话人，火苗燃得更旺，一茬接一茬地往上飘。

        陈洛雨四下望了一圈，没见着杨以硕，轻踹了一下脚边蹲着的陈放，“你去叫小眼镜回来。”

        兴许是找的引火渣没干透水，方才一直点不着，杨以硕自动请缨去找些新的。

        天光亮得刺眼，蹲着扭头的姿势着实难受，陈放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才别扭地说：“我不去。”见陈洛雨脸色一唬就要说他，又提高音量补充，“一会找不到他就回来了！”

        “你俩怎么了？”陈洛雨一脸狐疑，上下打量着陈放问。

        “什么怎么了。”陈放说得含糊，忽地见到救星似的，下巴朝陈洛雨身后一点，“呐，这不是回来了。”说完立马蹲回去，随便捡了根树枝，佯装忙着顾火。

        “小芳你手贱不贱呐，再扒拉火又熄了。”陈洛阳好不容易才生起来，这会宝贝似的。

        “你嘴贱不贱，不准这么叫我！再说了，这不燃得好好的么？”自打那首‘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传到白果小学，这绰号没来由的跟了陈放很久了，到三年级陈放当了班长，积威日久，渐渐被班长代替，就他陈洛阳烦人！

        既然没庄稼，赶着牛到了地儿，绳子一解，哪有草吃自己去哪，冬天放牛除了冷，逍遥得很。

        就这冷也是有法子的，火烧得旺，四人围了一圈，得等少出火星子才能烧带来的苕，板栗倒是方便，刨点火堆丢上去，半分钟就熟了。

        一面吃板栗一面仍旧拿出老手艺，杨以硕主动坐到远火的外沿，陈放石头包袱锤要赢上一回得绕田埂跑上一圈，大部分时候都没这个机会，这会靠火倚在陈洛阳背上，看他的牌。

        “好家伙，这牌不得了！”几乎是陈洛阳捞起一张，陈放就得咋呼两句。

        “您能滚么？”陈洛阳偏头看向下巴搁在自己肩上的陈放，眼神里带了杀气。

        “唉，我操！”一个不注意脸就要碰到陈洛阳嘴唇，陈放吓了一跳。

        “陈放！”杨以硕陈洛雨齐齐训斥。

        陈放被吼得委屈，张了张嘴，才意识方才骂了句脏话，不敢说话了。等对面两人恢复如常，捏了陈洛阳腰间一把。“都怪你，突然凑这么近干嘛，都要亲到我了，你恶不恶心。”

        陈洛阳扭腰躲他，又要护住手上捏着的牌，笑着骂：“谁恶心，你自己凑过来的怪我，再说了，亲你一下怎么了！”

        “你是男的，你说怎么了，就是恶心！”陈放又要去掐陈洛阳，余光瞥见杨以硕撩了这边一眼，那眼神陈放从未见过，像神伤又有些难过，陈放说不清楚，只是有些心酸。

        “还打不打了。”又是很正经的样子。

        错觉吧？陈放心想，一面又感叹杨以硕这地位是什么时候升上去的，大抵是从上了学年年捧奖状回家，大人见天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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