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小孩一般玩到什么时候回家---大人喊吃饭的时候。陈洛雨陈洛雨两姐弟家在河对岸，回家要先走上一段穿田而过带条小沟渠的窄路，到了扒地斜生漫出树枝的悬崖河岸边，才沿着石阶小路下河，那边几乎对称，依旧是石阶小路上河，走上一段傍山靠田小路，家就到了，因而爸妈的喊叫声率先响起。

        杨二娘往天（以前）拿了把高粱大尾巴扫把扫檐坎，听得这样的高喊在河对岸与这岸回荡时候，总要伸起腰，定定看住通往河岸的路，没一会就有两个小人撒欢跑得飞快向河沟去，却要很一会才从那边河岸冒头，这是累了、贪玩，又在河沟打水漂才上河。

        这次很不一样的，那边陈爸陈妈话音刚落，任回声继续传达吃饭的急迫，这边杨二娘不很熟练的叫唤声响起，“硕硕，回家吃饭了。”整个陈家沟恐怕也只杨二娘能把‘硕硕’二字念得字正腔圆，这下河两岸的人都知道杨二娘外孙来了。

        农闲时节孩子不得闲，大人空出手来管教了，日子好过也不好过，身上干净齐整了，但不能随性玩耍。饭后奶奶按住陈放睡午觉，不让人出去疯。陈放起先在床上扭得像条蛆，翻来覆去睡不着，等真睡着了，一觉起来头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

        “醒了就去给打几张花椒叶。”

        刚戳着眼睛跨进火房，陈放听得他奶奶吩咐，‘哦’了一声朝后门走去。火房后面有两个门，一个连通后院水池和菜园，另一个靠出陈家沟的斜坡小路，花椒树在这门边，开门不用跨过门槛就能摘到。

        照例是一阵‘吱呀’，陈放凭了本能摘了花椒叶，正要关门走人，望见已踩得泥泞小路上那个沉默的背影，手套、围巾、帽子仍还归雪人所有，风吹得头发立起，风过时又耷拉下去，那背影只是不动，手也不知揣兜里，傻子！

        “又去哪点，才睡醒就跑！”

        既是惯例的训斥，惯例被陈放甩在身后，出了院门左转，绕墙跑过雪人，陈放才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爬坡。

        “嘿！”手下肩膀吓得一耸，那张铺满泪水的脸转过来，很快又难为情地撇头，那手胡乱在脸上一通抹。

        “小眼镜，咱去把雪人炸了。”陈放也是很会安慰人的。

        “啊？”杨以硕惊得忘了擦脸，一道鼻涕就这么横擦在脸上，风一吹就干了。

        说干就干，陈放拉起杨以硕鼻涕眼泪集一体的手，小心带人走下去。

        “你把你的东西收起来，我去拿炮仗和香。”没等杨以硕答应，陈放麻溜跑了。

        等陈放一手炮仗，一手点燃的香火站在抱了满怀物件的杨以硕面前，“陈放，你又要干哪样报应事！”奶奶声音才跟过来。

        陈放舔着嘴唇上下打量这个比自己还高的雪人，思量把炮仗放哪比较好。

        “插它嘴巴里。”杨以硕一脸郑重提议，已完全被带着跑偏了，抛却伤心和不知为何要炸雪人的疑惑，热心出主意。

        握着香的手给杨以硕竖了个拇指，陈放依言照办。

        雪人堆得实，好一阵使劲，炮仗才进去半个身子，退后一眼，像叼了根香烟，还蛮有型，两人欣赏了一会，陈放才吩咐道：“靠后点，一会雪溅你脸上。”这话是很酷的，只是不知陈放说的是什么‘血’，杨以硕很乖地照办。

        只见陈放隔老远，送出手中的香火，试了几次才正对上炮仗的引线，一见它闪起火花赶紧转身跑到杨以硕边上，引线将将燃到一半，过了会才‘砰’一声炸开，站得还是不够远，幸好陈放机灵，眼见雪花飞洒过来，急忙扯过身边的杨以硕躲到他身后。

        “哎呀，都是雪，太惨了。”陈放帮杨以硕拍打身上的雪花，两手抱住的围巾、帽子、手套里正好接了个满怀，脖子某块也冰冰的。

        “陈放！”

        陈洛雨刚跑到院门口，率先听见动静赶到，也率先看见自己那没了半个脑袋的无脸雪人。一掌把没有防备的陈放放倒在雪地上，还不解气，扑上去一顿打，杨以硕觉得脖子四处都很凉凉的，着实气不过，放下怀中的物件也加入进去，陈洛阳手里的半块红薯囫囵咽下去了，叫喊着‘陈放！’一下把三人都压倒在身下。

        “阳子你是不是呆子！”

        “手手手，手断了，重死了快起来！”

        “洛雨姐压着我的我起不来！”

        那炮仗炸开雪花的刹那其实是很好看的，像近在眼前的白色烟花。

        一个冬天过去，不知有多少火星子贡献给一双双冒气的袜子和棉鞋，这次很不一样的，三双军绿色解放棉鞋旁边是双黑色高帮马丁靴。

        鞋袜的主人们呢？火坑这头。三人围了条矮板凳，脚板还是别扭地朝着火坑摆好取暖。杨以硕随陈放一道坐在长条板凳上，伸长脖子去看他手里的牌。

        “你要不要啊，快点的！”手里捏着一对五，陈放催促陈洛阳。

        “你等我想一下，我牌没理好。”

        陈放拿脚板去碰陈洛阳脚板，身体力行催他。

        真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对勾。”

        “疯了你，打这么大！”陈放猛蹭陈洛阳一下，带动了放牌的板凳，幸好陈洛雨出手压住，不然一副新牌又得缺边少张玩一年，给三人出赖子打架的机会。

        陈洛雨横陈放一眼，才收回手，“快点出牌！”新仇旧恨，那雪人另半边头终于没撑住，现在只有个滚圆的身子了。

        “哦。”气虚心也虚，手上一对二放下，又招来一记眼刀。

        “会了吗？”轮过三回了，陈放弹完那两人脑蹦，甩着弹疼了的手问捧脸歪到自己身侧的杨以硕，那边陈洛阳还在为男女不平等捂脑门扒拉陈放。

        杨以硕想了想，一脸严肃地点头。

        “你是不是猪啊！我姐是地主，你大我牌干嘛？”隔着个陈放，陈洛阳横趴过来揍杨以硕，陈放身子尽量往后靠，不参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等陈洛阳这个老农民最终输了地主，已不知是第几次倒吸气平复心情，实在平复不下去，又要过来揍杨以硕，陈放老早给他腾好位置，指尖还没碰上杨以硕，陈洛雨揪起陈洛阳后衣领，拽回去脑瓜上就是一蹦。

        “别想耍赖！”说完绕了大半个火坑过来杨以硕身边，手还没落下，杨以硕双眼闭成两颗核桃，紧紧的，是从陈洛阳那学来的经验。

        “啊！”脑门上先白后泛红蔓延开。

        “最后讲一遍啊，不要千翻，火坑边不是好耍的，脸烫起个疤看你嫁不嫁得出去嘛洛雨。”奶奶总是能找活忙的，堂前屋后地走来走去，经过火坑边看见他们几个不老实就要说上几句。

        陈洛雨跑回板凳上，还一面附和点点头，向来最会装乖讨大人喜欢。

        “莫只会比样子，饿了自己下苕坑拿苕烧吃。”说时捋起袖子朝后园走，陈放就知道家里又有什么物件落了点灰沾了脏，奶奶很看不过去，要抗着冷水洗了。

        三脚架上的火光顾着玩牌，半天没续柴，这会只剩点大火炭子闪烁，陈放越过杨以硕，从角隅拿柴添上，“再玩一把，烧点热灰再烧苕。”招呼三人不用管自己，去拿了火筒吹旺火，又提水壶去后园水池接水，他奶奶果然在洗刷几双不知从哪收刮出来的毛线拖鞋。

        “陈放你快来，再打下去我要被我姐打死了！”陈放双手拎起水壶才走到碗架柜旁边，左前方三个大灶遮得陈放只能看见个头，陈洛阳在那边鬼哭狼嚎。

        杨以硕窘红了一张脸，手上的牌摞成一叠，要出牌时扭到一旁，膝盖上摊开一张一张抽，他不会拿牌。

        好在陈洛雨反扑了牌到板凳上，过来帮陈放抬水放三脚架上，杨以硕不必被催得太厉害。

        “我看看。”刚刚坐定到杨以硕边上，陈放一把抓起他膝盖上的牌，熟练地在左手扇子似的捻开。

        “要出哪个？”

        杨以硕给陈放指预备要出出去的长顺子，怪不得抽这半天没抽完。陈放看了眼矮板凳上的牌，很厚了。

        “不这样出，你看啊，把这个拆开成两个顺子打，这个八和九就不会落单了，太小了等会你也出不出去，两个顺子他们牌这么少也要不起。”杨以硕听得眼前一亮，很敬佩陈放的样子。

        那边陈洛雨不干了，“你打还是他打啊？”

        “他不会了嘛。”陈洛阳在一边帮腔，很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样子。

        “那一会弹蹦子他自己来啊。”陈洛雨让步道。

        “好了？”陈洛雨顶着个红脑门问，那是两个响亮脑蹦的痕迹，棋差一着，还以为新手弹脑蹦会弹空，谁知道杨以硕力气比陈放还大。

        “可以。”

        陈放说完拉紧两人的手，脚下垫了坑壁两下，很快踩实了。苕坑里乌漆嘛黑，只能就着火房门打开照进来那点光看个大概，坑里暖和，苕表面都沾了层薄薄的露水，陈放弯腰捡起一个眯着眼睛看过，长条个大，很适宜埋火坑里烧，再探手去摸，圆滚滚的，没这么多热灰盖它，换一个，等七八个调好都往上扔了，才伸出手让坑上的人拉自己上去。杨以硕在一旁看得好奇又担心，早想知道火坑旁边为铺了这几块木板子，没想到下边这么深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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