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她跳了出来
陆斯年坐在临窗的单人沙发上,安静等她。
斜背对着卫生间的门,面朝大海,眸色深沉,心绪百转。
耳边只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安静水声。
昨天他给苏小漓买回来的那些衣服,已经熨烫妥帖,挂满柜子。
首饰、手表、鞋子和包包都放在另几个柜子里,苏小漓没碰。
她只顺手挑了一件黑色丝质衬衣,以及一条黑色高腰阔腿裤穿上。
“走吧。”她戴好了那条钻石戒指的项链。
纯净钻石在黑色衣领间若隐若现,衣袖被她随意挽至手肘。
两人上了959,陆斯年载着她漫无目的地在港岛街上转,苏小漓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实则没有聚焦。
天气阴沉、人影斑驳。
车坐累了,陆斯年将车随手停靠路边,带着她在路边慢慢散步。
湾仔轩尼诗道,路过一家阁楼书店时,苏小漓脚步微微顿了顿。
港岛尺土寸金,租金高昂,房子狭窄,毗连着有如鸽子笼。
人口稠密,每一层楼都塞进了不同身份、不同遭遇的房客。
书店多藏身闹市,在二楼三楼、甚至七楼八楼。
高度愈来愈接近天堂,处境却直堕地狱。
不管搬到多高,仍会被通称为“二楼书店”亦或“阁楼书店”。
这些书店,因地形隐蔽,非有心者不易觅得。
陆斯年也没来过,他要看的书、想看的书,向来是送到眼前。
苏小漓踩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去,脚步略浮,楼梯狭窄幽暗,左穿右拐,才得其门而入。
陆斯年一直护在她身后。
一旦登堂入室,立刻别有洞天、书香扑鼻。
打通中西、雅俗混一、兼容新旧的地方,过期的年鉴和旧书刊,最新出版的各国典籍或流行小说……
除了有文史收藏价值的线装书单独存放,其他全都混杂在顶天的十数座书架上。
一瞬间,苏小漓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静静等待一局棋的终点。
也不是不能接受。
书,永远和人世间的死离生别纠缠不清。
浊世消磨,寒夜亦可见温情。
她继续走,一架又一架的书看过去,高昂着脖子,又或完全蹲在地上。
抽出一本又一本。
陆斯年眼神一直跟随她,一身黑衣衬得女孩脸色愈发苍白,过度的精神疲倦使她看起来轻飘飘的。
线条却更纤细、也更纯净。
他想了想,转身下楼打了一个电话,半个多小时后才又上来。
陆斯年问店员要来一辆推车,默默抱起苏小漓脚下的十多本,放到推车上。
一本本被放进来的书,内容相当混杂。
最多的是西方哲学,也有佛道老庄、管、兵、法、儒,亦有不少经济学、心理学……
小车渐渐堆满,有些作者和书名,陆斯年甚至闻所未闻。
车筐里甚至放了不少禁书,从政治的,神秘学的、社会的,到情-/色的……
苏小漓终于找了张靠窗的旧沙发坐下,随手拿起小车最上边一本薄册子,英文译本的《西西弗斯神话——论荒诞》。
扉页附了张加谬叼着半截烟的黑白照片,是个迷人的中年小伙。
也很美。
书店中冷气很足,凉爽的空气循环着,沙发后边是破旧的墙布,再外边是生锈的铁窗栏杆,结了一张蛛网的窗户。
与世隔绝的静谧,她沉入书中。
在半室错落的光晕明暗中,侧脸精致的线条,临水照花,格外清冷。
陆斯年坐到她身旁,也顺手拿起一本。
《有咁耐风流——港岛情-/色史》。
陆斯年:……!
俊脸上不禁乍红了些许,歪头瞥见苏小漓压根没注意自己,她半倚在沙发上,专注读书。
他硬着头皮,眼睛却忍不住扫向之前碰都不会碰的书。
苏小漓手中的书一页一页翻过,心头也一幕一幕闪过。
两辈子的所有记忆,久远的,鲜活的,积累着真实感触。
她在质疑“上帝”同她玩的这个……荒诞游戏。
这辈子不管是否再次成年,生命总有一个终点。
不可避免之事终会再次降临于她。
没错,她想过放弃、屈服。
可最终,她依旧想要选择:让自己有选择权。
——不想在被迫划定的边界内,玩这个游戏。
OK,那就先接受。
接受任何命运,关键还是要活着,她希望自己能撑住,以便行至更远处才摔倒。
哪怕走错方向,脚步沉重。
——当巨石不再成为西西弗斯心中的苦难之时,诸神便不再让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
痛觉强硬,也是一种存在。
书中的内容和自己的意欲,融汇于加缪笔端,溶成一团透明的无色空气,被苏小漓一点点吸入肺腔。
——直面惨淡,在荒诞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无论如何,除却冰凉孤独的命运,到底还有现实阳光温暖身骨。
没关系。
重生,这样一个神秘字眼。
于苏小漓而言,不再仅仅是肉体得到重生,也是上苍在邀请她,去体验真正的精神重生。
在命运的不可更改与环境的不可控中,全然自我掌握。
真实表达,大胆求索,亦不逃避求不得之苦。
更甚者,冥冥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语:
“不生不死,不死不生。”
半个下午,薄薄一本书读完。
天雷滚滚。
恍如隔世。
去它的。
她跳了出来。
苏小漓轻轻合上书,鼻框眼底阵阵发热,眉头却松了下来。
打开肩膀,竟听到骨头关节间的松裂之声。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陆斯年。
他正捧着一本书读得入神。
嗯,八风不动。
苏小漓不由地看过去,书名有意思,《有咁耐风流——港岛情-/色史》。
她微微一笑,“这书怎么样?”
陆斯年——“一pi过江”。
慌乱间“砰”地一声将书合上,立刻身体坐直、直视前方,“还、还可以……”
“回头给我讲讲写了什么,没准能侧面了解林家的一些情况。”苏小漓浅笑。
女孩卸下了心头负担,情绪不再恹闷,只余静雅淡然,目有光华。
举止间自在随性了更多。
陆斯年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个中味道,“林家?”
苏小漓一双眸子清明,点了点头。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庄子·内篇卷·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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