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突然要和一个陌生人同居这件事,原本应该让言真好好苦恼一阵。
但缠绵的低烧和即将到来的葬礼,让言真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件事了。
言忠的葬礼选在两天后。
头七。
当言真带着言执出现在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言真今日一袭黑色风衣加黑色高跟长靴,黑发随意挽在脑后,进门时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她的眉眼,整个人未加多余修饰,素净的脸上只有苍白的嘴唇显出些许憔悴,其余处处都透着慵懒与随性的美丽。
言执跟在她身边,黑色的夹克外套将他的肩型衬得愈发宽阔结实,黑眸冷淡,眉眼间肃穆的神情很像电影里的冷面保镖,但那张过于出众的脸又让人不禁猜测他与言真的关系。
言真从七岁起就没再回过言家,这里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幼年。
在一众惊艳好奇的视线中,只有前排的两个姑姑一直神情凝重,直到他们落座,她们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她们讨论的的重点,是言执。
两天前,言真从急诊室回家,脑袋里还有些不清不楚,两个姑姑在深夜里轮番打来电话催她过去商谈抚恤金的归属问题,她疲于应对,说了句:正在处理私生子的事情。挂了电话。
房间里,端着药和水杯的言执安静看着她,目光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待她吃了药,他才将手机递过去: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
可能是她对那份亲子鉴定不太信任,也可能是想试探一下言家的人会不会将他接走,或者她是想给言忠看似纯白的一生留下一些污点。
当然,最大可能是她单纯烧坏了脑子。
总之,她想的事情没有一件如她所愿。
葬礼七点开始,落座后,言真取下墨镜,看一眼时间,然后点开微信。
不一会,身旁的言执拿出手机看了看。
由于言执不会说话,经过两天的短暂相处,言真也变得沉默。微信上无声的交流倒是最简洁有效的。
[一会我先走,你陪她们上山]
[好]
[知道怎么回去吗]
[不知道]
许是觉得他回答得太快,言真侧眸看他一眼。
言执也从手机里抬起头,安静望着她。
他的瞳色很深,眼型略长,眼尾微微扬出一个角度,双眼皮的宽厚程度恰好,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人,很有些冷漠。但他看言真的时候倒不那么冷淡,言真甚至还能从那里看出几分无辜来。
她又想到急诊室里那个为她守了几个小时的少年,他的关切与温柔,都与言真最初看见的资料上的那张照片里的凶狠和阴沉背道而驰。
领他回家这两天,言真发觉他实在是个很懂分寸的人。生病以来,只有他在旁照料。除了吃饭、吃药,不该他问的问题,他从不开口。
言真很满意这一点。
思及此,她垂眸按手机:[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叫车接你]
言执乖巧应:[好]
葬礼现场播放着哀乐,言忠生前的亲朋好友在台上回顾他这精彩又短暂的一生,给他的评价无外乎正直、善良、讲义气。
讲着讲着,周围开始有人小声抽泣。
作为他女儿的言真却始终淡定如常。
前排有人用纸巾拭泪,言执侧眸看向言真,她仍旧面无表情,美丽的双眸瞧不出一丝异样。
并非言真冷血,而是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台上那些人口中讲的是言忠吗?言忠是这个样子的吗?
言真不确定。
他们有十五年没有见面,与她而言,言忠再正直、再善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实在哭不出来。
七点半。
室内仪式的部分结束了。众人开始转移向墓园。
言家包了车,已经在外等候了。
言真也起身向外走去。
一大清早,半山腰上雾气刚散,空气里还有湿润的味道。
言执送她上车,两人刚到车旁,就被言芳叫住。
“真真,你要去哪?”
言芳是言真的二姑,比起大姑言洁毫不掩饰的市侩,她更会做些表面功夫。
这会儿她刚送一批宾客上车,看见言真,她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二姑。”言真淡淡颔首。
“你…你们这是要自己开车上去?”言芳第一次见到言执,他站在车门边,活生生比她高出两个头去,压迫感十足。愣着打量了一下他,言芳才回过神来对着言真说:“山上不好停车,你们要不还是坐大巴吧。”
“让他跟你们一块吧。”言真说:“我还有点事,得先走。”
言芳惊了:“你要走?!”
言真是真的有事,但估计解释了言芳也听不懂,也不费这口舌了。她拉开车门,道了声:“辛苦二姑了,有什么事的话随时联系。”
她坐进车内,正要关门,言芳突然伸手要拉她的后视镜,谁料身旁的人一个错身,言洁的手臂被撞了一下,落了空。
车窗摇下,言真已经戴上了墨镜,她再度对言芳道谢,并将言执拜托给她。“这孩子的事大姑都跟您说了吧?今天就让他留下来给你们帮帮忙、尽尽孝,等结束之后我再来接他。我先走了,二姑不用送了。”
“欸、你……”
言芳想说什么,但面前沉默的少年看她的表情太冷,言芳打了个寒颤,被撞过的那只手臂一路麻木到肩膀,她眼睁睁看着言真的车子驶下山去。
-
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一件。
言忠的后事还未办妥,李方潮又打来电话,让言真今天到学校去一趟。
言真大学读的是z城艺术学院,美术系。z艺的名声在国内相当响亮,加上研究生师从的又是国内有名的先锋艺术家李方潮,言真在圈子里大小算个名人。
李方潮不知多少次在大大小小的公众场合提及言真的名字,直言她是近年诸多后起之秀中天赋最高的一个。
也幸亏有他撑腰引流,言真还没毕业就已经在圈内有了不少代表作。
这次,李方潮也是来给她送钱的。
西城集团在z城的子公司不久就要官宣,想找李方潮帮他们设计个logo。
这种活计李方潮平时是绝不会接的,但架不住他跟西城集团的董事长私交颇深,不好推脱,灵机一动便把言真推了出去。
还是用的他最得意的学生这种吹牛逼的冠名。
一个logo嘛,完全不费事,比什么公益展览来得轻松多了。
不过言真还是问了一句:“多少钱啊。”
李方潮啧一声:“你一个未来艺术家,老问钱,有失身份啊。”
言真狐疑看着他:“不会不给钱吧?”
李方潮又啧一声:“不给钱我干嘛要你接。”
得了,有大艺术家的这句话,言真放心了。
她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李方潮叮嘱她:“人家要得急,你最好这个星期就交给我。”
言真撇嘴,“看情况吧。”
从教授办公室出来,言真去了趟美术教室。
路上碰见几个同学,问言真怎么最近一周没来学校,言真敷衍着答有点事。
几人同路,七嘴八舌地就说到李方潮最近给她接的私活,听说报酬不菲,偏心得不要太明显,说着说着就开始冒酸水。
这种酸话言真听得太多,已经麻了,恰好赵崇南打电话来,她便借着接电话的理由迅速离开舆论中心。
赵崇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着她了,想得不行,找了个借口问上次约的挂画做好了没有,好了的话,他可以上门取。
本以为又得吃瘪,没想到言真竟然奇迹般的答应了。不仅答应了,她还主动说要送过来。
赵崇南欣喜万分,赶快订了间颇有情调的法餐厅。
赵崇南也是z艺的,比言真大两届,当初一见言真便惊为天人,苦追三年,一直追求到他毕业。三年,两人间唯一的进展是今天言真主动来给他送画。
就这样赵崇南都兴奋得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喷上了古龙水,提前半个小时到餐厅里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
服务员第三次过来问他要不要点餐,赵崇南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时间,给言真去了个电话。
响了三声,被挂断了。
赵崇南皱眉:“奇怪。”
……
离餐厅不远的窄巷里,言真左手抱着一副二十寸的挂画,右手刚刚将突兀的手机铃声摁断,她前面的几个人回了头。
那是一个少年团伙,为首的不过十五六岁,染了头金黄的发,他手下还有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孩,其中年纪最小的只到言真的腰部,看样子最多十岁。
上周,这金毛小子指挥他手下的小孩偷了言真的钱包。
警局里,当警察指着视频中那头金毛告诉言真,这些小屁孩是个犯罪团伙。
言真诧异于这年头果然什么流行都趋于年轻化,连犯罪团伙都可以是这种小鬼当头。
她实在不太相信这头金毛下边有个装着犯罪智商的脑袋。
警察直白地说,他们会尽力找回失物,但时效不保证。
钱包里拢共不到一千块,为这一千块废她几个小时已经是亏了。她当面点头说没关系,心里却只当这钱是泼出去的水,回不回来没所谓了。
她本来都快忘了这事儿了,谁知方才到后备箱拿挂画的时候,恰巧瞥见这头金灿灿的毛,鬼使神差就跟了过来,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上线。
本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言真跟着他们七弯八拐,准备拍些他们据点的照片当证据就撤退,赵崇南好死不死地打了电话进来。
金毛小子一路都没发觉被人跟着,乍然回头,见是个漂亮的姐姐,放松警惕之余,他还有闲心裂开嘴巴朝言真笑:“哟,哪来的大美人儿呀,迷路了?”
他撑死了十六岁。
个头大约跟言真平齐,无论是五官还是神态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学着成年男性的油腻口吻,还是这种过时的用词,看得出他很想装成熟,殊不知这样幼稚到了极点。
言真正在思考要不要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旁边有个小个子似乎认出了言真,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盯着言真以及她手里的挂画,扯了扯金毛小子的衣角,小声说了什么。
金毛小子当即变了脸色,恶狠狠瞪了言真一眼,随后转身拔足狂奔,还一边放声大叫:“飞哥、毛子哥!有人找茬啊!”
言真心道不好,转身想走,身后却不知何时冒出几个人将她退路堵住。
另一头,金毛小子去而复返,身边多了个人。
言真回头,金毛小子指着言真:“飞哥、就是她!上次被三子抢了包,来找我们算账了!”
被叫飞哥的那人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从右眼下贯穿鼻梁,一直连接到左侧太阳穴,像作画时画笔不小心打翻,在人物面部中心留下一道无法修复的痕迹。
言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梁飞将言真从头到尾一打量,撇撇嘴,“算账?就你一个人?”
言真觉着他可能是有些瞧不起她,当即拿出了手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几人录进同一个画面中,“谁说我是一个人。”
见她竟然敢拿手机拍照,梁飞当即恼了脸,“他妈的,把她手机砸了!”
他一声令下,窄巷前后被堵,言真无路可逃。
她面上镇定如常,手中却已经抓紧画框,手心里的潮热泄露了她的紧张。
变故从她身后发生。
深棕色的马丁靴鞋头极重,一脚踹过来,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围在言真身后的几个人立刻倒成了一片。
言真风衣的衣摆被人一拽,她完全没有防备,向后仰去的同时,一阵凉风急速掠至身旁——
腰后被人稳稳托住,言真只觉整个人向一侧翻转,眼前狭窄的巷子上空很快被一双沉黑的眸子取代,她猛地一怔。
“你……?!”
——待她站稳,言执反手将她护在身侧,长而结实的臂膀成了她身前最坚实的盾。
抬眸望向梁飞时,他眼中流露出的戾气森然可怖。
从言执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小巷里的气氛迅速反转。
言真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惊诧无比:“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应该还在墓园?
言执用沉默回答她的疑问。
他锐利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梁飞的方向。
那一边,金毛小子等人不知何时已经缩向了梁飞身后。
他们像是在惧怕什么东西,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恐,但又无法避开,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固定在这个方向。
言真与他们的距离不到十米,她清晰地看见梁飞眉头快要拧成一个中国结,脸上那道疤痕也愈加扭曲狰狞。
他在紧张。
不同于他方才对言真露出的凶狠,此时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那种如临大敌般全身高度戒备的紧张感,来源也是恐惧。
他比金毛小子控制得更好。
但言真还是看出来了。
他们在怕什么?
言执吗?
他们认识他?
言真狐疑抬头,言执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是眼中更加冰冷,像深潭冰冻三尺,寒意根本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
言真打了个寒颤。
巷子里的空气只凝滞了几秒,与在场的这些人而言却仿佛过了几年。
沉默再一次被赵崇南的电话打破。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言真吓了一跳。
对面的梁飞趁此手一挥,“撤!”
巷子里的站着的趴着的,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赵崇南的电话不死心地打进来第三遍。
言真终于接起,语气不善:“再打拉黑。”
赵崇南:“……”
挂了电话再抬眼,言执身上那股子沉冷的气息早已消失无踪。
言真微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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