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少年年少(二)
晋迟初到京城的年底,边疆一封来信把晋老将军唤了回去,小少年含着泪泪,和陈家一大家子送别自己爷爷。
马背上那人银盔银甲,却已是露出老态,只是背脊却依然挺直着。
有不少百姓自发的送晋老将军出城门,在他们心里,晋老将军便是朝和的天,是朝和永远不灭的信仰。
直到路的尽头淹没人影,他又奔赴远方守卫国家,陈卫道擦擦眼角:“走啊,阿迟,我们回家过年,兴许明年他就回来了。”
可是第二年年底,晋老将军还是没回来,一连五年皆是如此。
每年只一封带着砂砾的信隔着万水千山送了回来,无非是说自己这边一切安好,再问候下老友,顺便问两句自己这个已经完全寄养在陈家的孙子。
陈卫道知这人嘴硬说不出来什么关心的话,便每年送过去一副晋迟的画像,连带着长了多高,肩宽了多少,学问精进了多少一并给人送过去,算是给自己远在他乡的老友一份慰藉。
晋迟十二那年,他已长得像是青松一般,身形颀长挺拔,就是表情越发淡漠,只对着陈不灵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时,才会露出一丝无奈又顺从的笑。
小小年纪,学堂上便已经有不少小女孩倾慕于他,总是偷偷打量他皎洁的侧颜,然后偷偷羞红了脸。
于是陈不灵这个心软讨喜的妹妹便成了晋迟的唯一突破口,各家小姐总是变着法的往她那送些蜜饯柿饼子之类的好吃的,然后从那张小嘴里打听出来两个晋迟的爱好,临走了还不忘捏捏人家没褪去婴儿肥的脸颊。
晚上下学,晋迟给陈不灵背着书箱,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拿着她要吃的糖葫芦,听她讲今天上课发生的趣事,她声音小了,他便侧着头,温柔的让她再说一遍。
没出学堂,晋迟便被某家小姐拦住,被递上一只飘香的手帕。
在朝和,若是女子对男子有倾慕之意,便会给上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以显亲密之意。
陈不灵上课时没少偷看话本子,自然知道这是何意,于是蹦跶着拿回自己的糖葫芦,坏笑着躲旁边去。
那副圆嘟嘟的脸蛋,配上个坏笑的表情,倒显得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的可爱。
晋迟被她逗得想笑,转念却又明白这是何意,只能眉头稍紧,略显无奈的喊了她一声:“陈不灵,过来。”
等人站到他旁边,晋迟伸手拿过陈不灵的手帕,伸到那小姐眼前,在修长白净的手上展开:“这位小姐,我这已经有一张手帕了,就不麻烦您了。”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陈不灵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小姐先是涨红了脸,然后扭头便跑开,啧啧两声:“这家小姐平时给我买吃的最为大方,我还想让她当我嫂子呢。”
正说着,她头顶被轻拍了下,陈不灵抬头瞧见晋迟淡淡的开口:“跟我说说,你都吃她什么了?”
陈不灵缩了缩脖子,抱紧晋迟的胳膊:“阿迟哥哥,我错了。”
晋迟不咸不淡的哼了声,认错到是快。
“我以后再也不想着找小嫂子了,你别生气。”
一大一小的身影从街头晃到巷尾,最后进了家门,今天的府里没有饭菜飘香,只剩一张张凝重的脸庞。
陈不灵少不经事:“我饿了,怎么还不开饭呢?”
晋迟却早就发现了不寻常的氛围,再一看厅堂上下的人都眼带愁绪的看着自己,他的一颗心沉到谷底,手指在陈不灵的手心颤了颤,竟是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陈不灵扭头奇怪的看着他:“阿迟哥哥,你怎么了?”
晋迟闭了闭眼,扭着她的肩膀送出厅堂外:“你先回房做功课,我和陈爷爷伯父伯母他们说点事。”
再回来,陈卫道眼睛已经红了:“多懂事的孩子呀,怎么就”
陈远东止住父亲的话头:“爹”
却听晋迟极为冷静的问:“跟我说吧,我爷爷怎么了?”
陈卫道落下泪来:“两个月前,消停了半年之久的蛮夷人突然进犯,本以为这次是蛮夷的垂死搏斗,子旭就带着一队人马打算一举歼灭,谁承想这蛮夷人竟是联合了原枝国的势力,埋伏了我朝和的军队,皇上派兵过去支援,子旭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晋迟的心却稍稍稳下来些许,手心被指尖扎的通红,已被汗浸湿。垂头在堂中半晌,下定决心似的抬头:“陈爷爷,我想到边疆去。”
陈远东一惊,刚要开口,陈卫道声音却已响起:“阿迟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孙子自当在边疆替爷爷守着百姓,等爷爷回来。”
此番去,若爷爷生,他奉一盏茶,若爷爷已去,他便上一炷香。
晋迟出了门,柱子后看见已经哭红了眼睛的陈不灵:“晋爷爷怎么了?”
“没事,好好的,我去把爷爷寻回来。”
“你要走了是不是?”她带着哭腔,有些艰难的问:“什么时候走啊?”
“明日。”
陈不灵伸手攥紧他袖子:“可是可是,先生留的作业你不做了吗?阿娘还说要教我俩射箭呢,你不学了吗?”
他又像往常那般拍拍她的头:“回来在学。”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心里却又慌成一团,总感觉他这一走,就像晋爷爷似的再也不回来了。
不管陈不灵如何哭闹,晋迟第二天还是离了京,瘦弱的肩膀还撑不起朝和的一片天,但是只怕过几年,这颗青松便能长成庇护国民的大树。
陈卫道眼眶湿热,对着陈远东说:“你晋伯伯他们家,忠肝义胆,风骨永存!”
十五岁的晋迟在边疆已经长成了人物,人称晋小将军,京城里的封号一个又一个的追着过去,赏赐的物件却都搬到了陈府,被陈远东锁在一间库房里。
陈不灵听闻晋迟打了胜仗,真真的继承了晋家风采。
那年发生了许多事,南邱得了场怪病,一个月就被摧残成了枯槁,陈家天下遍求名医,却依然无力回天,最后陈卫道豁出一张老脸,求到了圣上面前,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却还是药石无医。
陈不灵躲在屋子里哭的伤心欲绝,然后拿出笔来给晋迟写信,她说想让他回来一下,她曾听见阿娘夜间梦呓晋迟的名字,她说阿娘越来越瘦了,太医院的太医说怕是挺不过年底。
信送过去已经是一月以后,彼时晋迟深入蛮夷腹地,看到信自然心如刀割,但若是回去,却又相当于把几万将士的性命置于死地,最后只能忍痛写下对不起三字,差人送了回去。
南邱挺过了那年秋天,没挺过冬天,刚一落雪,人便撒手离去。
陈府上下悲恸几月,最终陈不灵给晋迟送去一封决绝信:自此山水不相逢,此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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