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孩子的棺木

陆遥屈指轻扣了几下树杆，“树灵，有空吗？有件事想麻烦你。”

        一个身着绿衣的窈窕女子在树冠现身，然后像树叶一样优雅轻盈的飘落下来。她向陆遥行了个屈膝礼，款款道，“上神这是哪儿的话。上神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小仙就是了。”

        陆遥点点头，也不和她客气，“你能不能让树干生长成棺材的形状？”

        树灵有点惊讶，“让树长成棺材，真是闻所未闻敢问上神是要埋葬何人？”

        “两个孩子。那帮人竟然拿这么小的孩子搞人牲献祭，真是天理难容。”陆遥面色凝重，话语中有难以抑制的怒火。

        “可是上神，为何不派人去制作棺材？”

        “我这边抽不开身，还有两个活下来的孩子，我也不能不管。怎么样，让树直接长成棺材很难办吗？”

        树灵沉思片刻，“到不能说难办既是上神的吩咐，小仙尽力去办就是了。只是自然生长的树干比不得人类工匠，成品可能会有些粗糙，不知上神是否介意。”

        “那倒无妨，我只是不忍心让那两个孩子被草草埋葬，劳烦姑娘了。”

        树灵领命行礼离开，陆遥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

        千年以来，狂热信徒，残忍的祭祀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浮萍，便会把信仰当做救命稻草。特别是他这种主管作物的神，人们饥不果腹时对他的信仰会无限接近癫狂。他不是没有试过现身阻止，但却适得其反，让人们误以为奉上生命便能使他展现神迹。春秋时期甚至有国家为求他现身，不惜让大量人牲在祭祀仪式的流干鲜血而死。

        想到这次的□□打着他的旗号，让几个孩子遇险丧命，陆遥气的手都有点颤抖。

        他一路思索着往回走，看到山洞就在眼前，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了进去。

        思思正在洞口等他，见到他就跑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叔叔，你回来了。”

        见女孩的表情小心翼翼，陆遥察觉到她可能是怕自己一走了之。他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头，“哥哥只是去，呃，方便一下，这不是回来了嘛。”

        思思拉着他进到山洞里面，中间两个草席卷着两个孩子的尸身。一个是陆遥废了些功夫才从骆一帆怀里抢出来的小萤，另一个是陆遥在山坡下找到男童。他许是惊恐之中失足跌下悬崖，找到他的时候，尸身都被不知道什么动物啃坏了。

        骆一帆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小萤身边，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没哭，也不说话。陆遥回来他也没注意到似的。陆遥出去之前塞到他手里的干粮，他也一口都没动。

        思思拽了陆遥一下，让陆遥弯下腰来，她凑到他耳边，“他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好久了他不会也死了吧？”

        小孩的世界比较简单，对生死还没有明确的概念。

        但是陆遥向骆一帆看过去，他本就瘦小，眼睛却大。但他的眼睛却大而空洞，如同一潭死水。

        如果我能来得再早点陆遥攥起拳头，心在被一种名为自责的虫蚁啃食。

        树灵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送来了两副小型棺木。这原生态棺木，虽然不及人类工匠作的华贵精致。但是木料上乘，还有树灵因为怜悯夭折的孩子加上的一些设计，虽然造型朴素，但也不乏巧思。

        死者长已矣，存者的生是更需要考虑的问题。葬了死去的孩子，陆遥的当务之急是把要把活着的孩子安顿好。下山之前，他一挥衣袖，祭坛周围的植物开始疯长，藤蔓缠在栏杆上，树根顶出来，把石阶顶碎。从远处看，人类的痕迹被自然抹去，寂静深林又归于本来的样子。

        他带两个孩子下山，先把思思送了回去。她母亲因为孩子被抢走，日夜在炕上啼哭，眼睛都快瞎了。思思一看到自己家的院门眼泪就涌出来，她松开陆遥的手，跌跌撞撞的跑进去，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

        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母亲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母女抱头痛哭，等思思再抬起头，送她回来的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院中放着的一些钱粮。

        这下只剩下骆一帆。

        陆遥低头看他，感觉离他大伯家越近，他就把陆遥的手攥得越紧。

        其实把骆一帆送回去这件事，陆遥是有几分犹豫的。但他试着往好处想，这世上有几个父母甘愿卖儿卖女的？世道所迫罢了。

        骆一帆一句话都不说，埋葬小萤的时候也是连眼泪都没掉过，现在看到大伯家的院门，他抬头看着陆遥马上又低下头，闪避了陆遥的目光，一副认命的表情。

        陆遥更加不忍，蹲下来问，“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骆一帆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陆遥想嘱咐他几句什么，但对这个孩子来说，话语是苍白的。他叹了口气，一样从功德箱里取出了粮食和一袋钱，塞到骆一帆手里。希望他伯父伯母能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对他好一点。然后拍了拍他的头，“去吧。”目送骆一帆一步三回头的磨蹭着进了院门。

        骆一帆走进破败的院子，堂哥一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的喊起来，“鬼，鬼啊！爹、娘，他他他变成鬼回来了！”

        “瞎喊什么，谁啊”伯母从屋里出来，看见骆一帆，脸色立刻变得惊恐，“他他爹！”

        伯父随即也循声出来，一看到骆一帆，转身就拿起了扫把，举起来对着骆一帆兜头就打，“你你这个小杂种，竟然还活着？还敢私自跑出来，如果让神仙知道了，我们一家都会被你害死！你害死你爹，害死你娘，现在还想害我们全家吗？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出去！”

        骆一帆举起手臂护着头，扫把一下下的劈头盖脸打下来，他身上虽然很痛，也很怕，但还是那个“扫把星”更加刺痛了他。他想起被人送回家的父亲带血的头盔，母亲脸上盖着的白布，还有小萤在他怀里渐渐冷去的身体，眼泪终于难以抑制的流了下来。好他不是不痛，只是世界上在意他痛不痛的人都已经离去，所以他已经跟自己约定好再也不哭。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

        是不是真的是我害了他们呢？我可能真的是个扫把星……

        “住手！”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他未出鞘的长剑一挥，伯父的扫把就飞到了房檐上，伯父自己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的连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伯母尖叫一声，“杀人啦！！”然后哭着跑到连声咒骂的伯父身前。那群脏兮兮的小孩乱作一团，这家里就像炸开的鸡窝。

        那人一甩长袖，把骆一帆护在身后，一边盯着前面以防有人再伤害骆一帆。他偏过一点脸，“骆一帆，你没事吧？”

        骆一帆抬头看去，那人不是陆遥是谁？骆一帆拉着他的衣角，嘴一扁，哭得更厉害了，说了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哥哥，你是来带我回去，让神仙吃了我的吗？我跟你走，我不要留在这，求求你！”

        陆遥看他哭花了一张小脸，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哦，合着你不是哑巴呀？不过，你可打住吧啊，我可没有吃小孩的爱好。”

        随即，陆遥一把把骆一帆抱起来，在臂膀里稳稳的拖着他，用袖子给他擦了把眼泪鼻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叫嚣着要杀了他却动也不敢动的农夫农妇，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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