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半钟声(十一)
当月饼喊出“眼睛”这两个字,始终潜藏在我心里却不愿承认的那件事,似乎得到了证实——破解《枫桥夜泊》隐藏秘密的经历,是否和方旭东有关?
他以我的名字写了《铸剑》,记录了一段人与狐妖的离奇传说;请我和月饼在胜利河美食街吃饭,告知李晏的阴眼和狐妖渡劫……
孔亮死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是对我们非常熟悉的人暗中谋划。我也曾想到过是否和方旭东有关,但是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怀疑。
这个矮矮胖胖的金融讲师,怎么会是蛊王?照着月饼的身材相貌,他的姐姐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走大街上也能达到90回头率。要说方旭东是月饼的外甥,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方旭东的爹,也就是月饼的姐夫,这基因得多强大?才能生出和月饼天差地别的孩子?(当时有了这个念想,我倏地意识到,月饼的姐夫是谁?碍于月饼的情绪,我没多问。)
至于眼睛,男左为阳,左眼为阳气最聚之处。但凡遇到阴物,闭右眼避免阴气入体蛊惑心智,运足左眼目力直视阴物,便可抵御。很多人会有这种经历,遇到恶犬猛兽不要逃跑,反而是直视畜牲眼睛,不多时便会将其惊退,无非是“以己体内阳气荡涤畜牲祟气”的道理。
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瞬间的念头。我来不及多想,舌尖抵住上颚,屏住呼吸,闭上右眼,目力集中在左眼,紧握军刀,转身!
一秒、两秒、三秒……
深夜山风吹拂的树叶沙沙作响,更映衬出深山的幽静。
我和月饼,并肩而立,不可置信地呆立,好一会儿才互相对视。
“空的?幻觉?”我抬起右手,那条殷红的蛊线清晰可见,下意识摸摸脖颈,仿佛还能感觉到人狐呵出的湿热口气。可是视线所及,野草、乱石、老树,哪里有什么狐妖?
冷静如月饼,也有些意外,摸了摸鼻子,试探着挥挥手,似乎要把几分钟前无比真切现在却无影无踪的两只狐妖从虚空里拽出来。
此时此景虽然诡异,我的心思却不在这儿:“真是老方?”
“咱们和方旭东吃饭的时候,我放出一只蛊虫,还记得么?”月饼冷着脸,冷着嗓子,冷着眼神。
“那只长得像瓢虫的蛊虫?老方没什么反应啊。”我话刚出口,打个激灵,敲了敲脑壳,意识到问题所在。
任何正常人,就算心理素质再好,看到这么一只稀奇古怪的虫子趴在手上吸血,最起码也要甩掉或拍死吧?而方旭东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的根本不符合人的行动逻辑。这么做,要么是为了取得月饼信任装作若无其事;要么就是深通蛊术,知道这只蛊虫不会对他带来影响。
“你当时就怀疑他了?”我虽然这么问,还是很难相信“方旭东就是月饼的蛊王外甥”。
“我哪有这么腹黑?他天天偷拍奇怪的女老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当时只是放条蛊虫试试他有没有事儿……”月饼摸摸鼻子,伸手指了两个位置,“刚才抽的烟里加了蛊草,埋在土里隐藏蛊气。那枚桃木钉的落点,是蛊气冒出的位置。我送给他一枚桃木钉,在大概六十米范围内,桃木钉之间由蛊气相互感应,产生联系。你上大学遇到死了半年多的钓鱼老头,我忽然想起他姓‘方’。《铸剑》、李晏、渡劫、狐妖、你中蛊两三天,这么多巧合,我又不像你,想事儿一根筋,就用‘蛊钉定位’试了试。”
“好好说话怎么就扯到我这儿了?”我眯着眼盯着月饼所指的位置,隐约看到那枚看似随手扔的桃木钉斜插在泥土里,冒出一丝白色烟雾,丝毫不受山风吹拂,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烟线,顺着野草丛缝隙,飘向西北角。
那里大概就是方旭东藏身之处。想到孔亮惨死、方旭东满脸肥肉的真诚笑脸,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故意提高了声音:“他要就是蛊王,怎么可能不懂蛊族的门道,还把桃木钉随身揣着?”
“你知道的,我方向感不强,常常找不到路。”月饼扬扬眉毛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招是避免迷路,自己研究出来做路标……所以,蛊族,没人知道这个。”
我本来想和月饼一唱一和激出或许是“蛊王”的方旭东,月饼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咋接话了。敢情这路痴属性还能有这种操作?!
“我从来没想隐瞒身份。只是你们太笨,才想到是我。”
这次,西北方向传来的人声,再不是忽男忽女的怪异嗓音,而是我很熟悉的,方旭东的声音。
真是他?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其实,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蛊王并不是方旭东。
这些年,我和月饼经历了太多的背叛,见到过太多的人性之暗。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分外珍惜友情、相信朋友。月野、小慧儿、杰克、该死的黑羽、陈木利、李奉先,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正是因此,在武汉破解黄鹤楼谜团,即便是木利、奉先差点把我们害死,也依然选择相信原谅。
“老方,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我问了一句三流网剧才会出现的烂台词。
“南晓楼,你觉得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么?呵呵……你们行走于光明,又怎么知道黑暗是什么样子?”
“你……”月饼微微低头,入神地注视着脚尖,欲言又止,“她是……”
“你的姐姐是我的母亲。”方旭东的声音很冷漠,“你是我的亲舅舅。”
月饼笔挺瘦削的身体,像一棵被狠狠踹了一脚的枯树般颤动摇晃。那双细长的双眼瞬间蒙了一层红雾,紧紧抿起的嘴唇微微抽动,以至于牵扯着眼角耷向颧骨,使得整个面部扭曲成“悲伤”的字体结构。
我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依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压抑瘪痛的无法呼吸。相依为命的姐姐,被部族制成培养“蛊王”的“蛊器”,这种原始而又残忍的献祭仪式,摧毁的不仅仅是一条鲜活生命,而是月饼原本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
就在心脏最疼痛那一瞬间,我终于懂了!月无华,为什么永远对陌生人保持着近乎苛刻的警惕;为什么永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为什么毫不在乎的用生命维护认定的朋友;为什么在我们喝酒聊天哈哈大笑时,会突然眼神游离的沉默……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我暗自庆幸,曾经挣扎在泥潭里的月无华,并没有腐烂堕落成活在阴暗中的蛆虫,而是依然仰望星空,相信黑夜中微弱但是璀璨的光!
相对于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所谓贵族……月无华,才是真正的贵族!因为,他的灵魂,是一道不屈服于黑暗的闪电;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我又冒起个很可怕的念头!如果四族关于“我和月无华黑化”的传说是真的……我因为小九几生几世的孽债情缘,放弃信仰走向黑暗,那么月饼的黑化……
我,是,月饼,走进黑暗的,领路人!
我们探寻暗藏在唐诗宋词里关于《阴符经》的线索,开启这场“文字游戏”的离奇旅程,究竟是阻止黑化的发生还是促成它的形成?
一切线索迹象表明,我们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破解穿越时间的秘密。那么,我们现在做的每件事,不正是为我们黑化道路铺上一块块前行的砖石么?
许多读者问过我:“羊叔,圆脸黄衫老人到底是谁?”
我从不回答。
换个角度想——这两个活在传说中,与我们极其相似的神秘老者,是否就是黑化的我们?
也就是说,未来的“我们”支配着现在的“我们”经历的每一件事,从而确保形成未来的“我们”,并且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相当于一道数学题,答案就在等号后面,但是一步计算错误,得出的就不是正确答案。解题人还没开始计算时,答案已经在支配着解题人的思想和行动。因为,它要存在于并且只能是它,存在于等号后面。
解题人的悲哀在于,绞尽脑汁层层计算为得出正确答案欣喜若狂时,却没有意识到——并不是解题人创造了答案,而是被答案控制着无法摆脱。
由此延伸,每个人,是否都是解题人?创造了自以为自己创造的人生。其实,终其一生,不过是人生这道数学题的运算公式。
我有些晕眩,不敢再想下去……
“老方,你是南晓楼的朋友,不是我的。你,也不是我的亲人。”月饼深深吸了口气,缓慢地抬起头,垂在鼻尖的长发斜斜遮挡双眼,嘴角微微上扬,泛起一丝微笑,“你是我这么多年的心魔。感谢你的出现,天亮时,你和我的心魔,都会消失。”
一片树叶,经不住夜风反复撩拨,终于挣脱柔韧的枝桠,悠悠飘落,坠入潮湿肮脏的烂泥。树叶的边缘被污浊的泥水浸染,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叶子的脉络侵蚀。直至完全腐蚀,化成烂泥的一部分。
然而,在煦暖的阳光里,它又会氧化、分解,化成植物所需的物质被树根吸收,再次成为枝头的一粒嫩芽,舒展成翠绿的树叶。
“心魔?能在月无华心里有一席之地,不胜荣幸。呵呵……大话说多了,当心闪着舌头。你怎么可……”
“方旭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挥起军刀,斩断一截树枝。似乎只有这种发泄的举动,才能略略平复收拢混乱的思维。
“我的回答,早写在《铸剑》里了。你看不懂,怪我咯?”
《铸剑》?阿千、三郎、狐变,黄衫、圆脸老人……
难道这一切,都和竹简上的恐怖记录有关?我的脑子里隐约冒出一条不清晰的曲线,贯穿着零零碎碎的意识片段,却总感觉少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树林中,传出一声幽怨的女子叹息:“明镜本无台,菩提亦无树。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月无华,你的执念,又何必如此深重?他,不过是蛊族为了应对《枫桥夜泊》秘密的可怜人,和你又有什么不同?”
还有一个人?是了!那个饭店的女老板,和大学偷情致死同名同姓的李晏!
方旭东是蛊王,那她是?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和他们说那么多干什么?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何必和死人废话。”隔着野林子看不到,我都能想到方旭东那双小眼睛里面闪出的不屑。
“唉!”女子的长叹声渐渐远去,终成回荡在树林里的午夜呓语,“由着你吧。”
“南瓜,你应付左边,我对付右边。”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扣在手中,“小心点儿。”
左边?
我微微愣怔,没时间想太多,顺势向左看去。夜色太深,茂密的枝叶将月光铰得支离破碎。光影斑驳中,我看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杂草丛里慢慢探出……
很多年前,在日本,我曾经亲眼目睹由人变狐的全过程,场面太过惊悚诡异,至今仍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接下来的几分钟,我所见到的场景,直到现在坐在电脑桌前,打字记录这件事情,依然心有余悸,汗毛根根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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