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昔人黄鹤(五十四)
“你们就这么中的蛊?”我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你们俩这才多大岁数?居然相信传销聚会?还赶不上六七十的老大爷有辨别能力!”
“南爷,那可是古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三五万起步。”奉先使劲咽了口吐沫,嚼着半块压缩饼干,摊着腿儿靠墙而坐,屁股底下就是用来盖刘、墨二人尸体的麻袋,“我是抱着坚决不买东西,但是不吃白不吃的态度单刀赴宴。”
“木利也去了好不好,你坐这玩意儿也不嫌埋汰。”我递给奉先半瓶矿泉水,“慢点吃,当心噎死。”
“南爷,您没什么传染病吧?”奉先握着瓶子端详瓶口,使劲擦了几把,“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我“噗嗤”一乐,恨不得一脚直踹奉先那张胖脸。不过这么调侃几句,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轻松起来。
月饼走出老宅,发现刘、墨二人的尸体消失了,我们倒是没有觉得奇怪。
既然已经确定有人在暗中策划,趁着给奉先、木利两人解蛊的间隙,弄走两具尸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我们心大,尸体都没了,还能怎么办?模仿警犬,闻着味儿一路猛追么?谁也没那狗鼻子啊!
至于奉先、木利如何中蛊,实在是太不靠谱——这俩人在古城回民街酒过三巡,邻桌两个中年男子(奉先说那两人相貌很奇怪,看不出年龄,见过几次,硬是留不下印象。月饼简单科普——有种蛊,可以短暂改变人的相貌,并且能使人过目即忘。)和他们搭上话,一来二去聊得投机,声称自己做保健品生意,邀请两人赴宴。
木利本来没这个心思,奉先这种爱占个小便宜的吃货,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欣然赴约。
宴会结束,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俩人对于金钱的渴望越来越膨胀,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第七天(月饼补充,思蛊发作,七天为限),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登门拜访,俩人莫名其妙就着了道。
按照中年男子的指示,与刘、墨二人碰头密谋……
不过,有一点确实让我深感意外——陈木利,如假包换的鲁班传人。那本《缺一门》,也实打实是传说中的真本。
“木利,真没看出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啧啧赞叹,“血统高贵,身世显赫啊!”
木利是老实人,“十个老实人九个心思重”。哪里有奉先那么想得开?解了思蛊,就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闷头抽烟不言语,偶尔瞅瞅我们,眼中满是愧疚。
我故意逗个乐,也是缓缓他的心思。
“南爷,您的好意,我领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这中没中蛊没关系。”木利把烟头狠狠怼在地上,留下一团乌黑的渣屑,“心里没鬼,就不怕鬼上身。”
“你心里面装的,不是鬼,而是责任。”紧缩眉头半天没言语的月饼扬了扬眉毛,“老婆、孩子、生活,有担当的男人,才会考虑这些事情,才会被人利用。你没做错什么,我和南瓜,这几年确实做得不周全,没考虑到你们的生活状态。错的,是我们。”
一抹阳光,斜斜地映在月饼棱角分明的脸庞,很明亮。
他的话,很温暖。
是的,月饼优秀到了很多人不愿和他交朋友的程度。可是,一旦拥有这样的朋友,是多少人的一生向往?
“咱煽情结束了没?该办正事了。”我清清嗓子打着圆场,“木利,这栋老宅的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利口才一般,说话语速又慢,我简单总结记录——
自古以来,有这么一句话:“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大概意思是,隐居分三等。世外之源为下等,市井之处为中等,庙堂之高为上等。
这是千百年来流传的道家思想。
实际,这句话,并不是那么简单,而是有另一层含义——小隐为“墓”;中隐为“物”,大隐为“事”。
墓即坟墓,也就是历朝历代的古墓。多以格局走势,日月星辰为参照,建于高山深水密林。精通此中门道的土夫子、望气先生,一年寻到几处,不是难事。
物即物件,指自古流传的宝藏古籍。多藏于闹市街区,设置精细机关的房屋,再由屋内暗道直达藏匿物件的密室。要想寻到这些东西,不但要有先人口口相传的线索,还要精通机关术。而且,几千年的战火以及后世的修建,大多数“中隐”的房屋,都以毁掉,极难寻找。这也是直到如今,偶尔有“盖房挖地基发现暗道寻到某种传说物件”的新闻由来。
事即秘事,指历朝历代的惊天秘密。帝王驾崩、皇宫秘闻、皇权争夺……诸如此类的绝密事件,会由史官详细记录成册,藏于皇宫极其隐秘之处。
当然,很多皇帝不愿所做之事被记录。没骨气的史官自然会顺应天意,写得花团锦簇;有骨气的史官,写得分毫不差,往往下场并不美妙。
汉朝司马迁,就是因为太耿直,有啥写啥,被执以“宫刑”,投入大牢。
多说几句——真正的皇家历史三大谜团,为“秦始皇驾崩”、“宋朝赵匡胤之死”、“明朝建文帝失踪”。
闲话不提,书归正传——
这所老宅,正是由墨家机关术设计的“中隐”。由此可知,通过屋底暗道,直达长江底部巨型青铜圆盘里面所藏的物件,是多么惊人。
陈木利中蛊期间,根据《缺一门》里的记载,与墨无痕合作,升级了各种机关。
他没明说,我和月饼心知肚明(其实就是用来袭击我们的机关),也就没再多问。
我没想到的是——那具棺中酷似小九的女性假尸,真不是什么“扰乱我心神,不得不去做”的噱头,而确实是破解机关的关键。
只要在那堆眼睛中,选中最一双完美契合的,就能打开暗门。
类似于钥匙,只不过增加了难度,改变了形状。如果选错了,木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心说这他娘的谁这么缺德,整这么个机关。小爷要是没那眼力见,选错了眼睛,万箭穿心估计都算是死得痛快。
难道是考验我和小九前几世的感情是不是真爱嘛?压根儿没见过的人,我哪知道哪双眼睛最合适?活这么大,别说彩票了,连喝饮料都没“再来一瓶”,难道就这次能运气爆棚?
“南少侠,考验真爱的时刻到了。”月饼很有气势地挥着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月公公,我的所有密码,是咱俩认识那天的年月日。要是小爷先走一步,你记得把《文字游戏》的稿子,用qq发给编辑啊。”我感觉自己像是交代后事,心里七上八下很没底,“还有,我的微、信,不要登录!记住没,那是我的隐私!”
“南爷,您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奉先还没开口就先是一副笑模样,“阳刚点儿!”
木利进屋抱出尚在昏迷的燕子:“南爷,我相信您!放心!一旦选错了,我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我眼巴巴瞅着方才还老实木讷的木利,悲从心来——你把老婆都抱出来了,这还叫“相信我”?手都腾不出来,你用哪个器官就我?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么?
“等下!我琢磨过来了。凭什么是我去?你们为啥不去?”
“今儿的太阳真不错。”奉先转身背手仰望太阳,也不怕晃瞎了那双小老鼠眼,“木利啊,什么时候和燕子要二胎?”
“有这个想法,先等老大上了小学再说吧。”木利叹了口气瞅着燕子,“生活压力大,要个孩子等于要了半条命。”
“南瓜,不是我不帮你。小九,我没见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多担待。”月饼伸手想拍拍我的肩膀给予鼓励。
“你们这群人,说好的热血呢?说好的生死与共呢?”我侧身躲过月饼的手,咬咬牙心一横,走进老宅,“我要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同时,我恨恨地发誓——这次要是能活着出来,一定把所有密码改成月野的三围!
突然从阳光强烈的屋外走进昏暗的室内,眼前突然黑了一两秒。
再看清楚屋里景象,我疑惑地“嗯”了一声。
老宅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可是,我分明感觉到,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哐当”、“咣当”,几声巨响传自身后。转身看去,顿时浑身冰冷。
尘埃弥漫中,门、窗,所有能和室外通连的地方,重重砸下厚厚铁板,彻底封死。
光线阻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莫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如野草般占据了整个躯体。
我一动不动地大口喘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突如其来的惊变。
“呵呵……”一声男子冷笑,在耳畔响起。极度黑暗中,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清晰感受到,细微的鼻息,呼凉呼热地拂过侧脸。
我狂喊一声,似乎要把心中的恐惧吼出,右拳击向身侧。
一只很有力的手,紧紧箍住我的手腕,冰冷如同铁铐。
“你的生死,由你决定。南晓楼,终于见到你了。可惜,你看不到我。选哪双眼睛,不要用眼睛。”
那个男人,嗓音沙哑没有音调,透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你是谁!”我挣着右臂,左肘弯击,似乎击中了什么,可是软绵绵的像是一团棉花。
“没用的,不要在意我是谁。我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恶鬼。做你该做的事吧。”
禁锢手腕的力量突然消失,我受力不稳,踉跄跪地。双手撑着身体,汗珠如雨水“噼里啪啦”跌落至黑暗中,近在咫尺却无法看到的地面。
那个男人,再没声音,也没气息,就这么消失了。漆黑的老宅,只有我急促的喘气声回荡。
“沙沙”、“沙沙”……
仿佛又有人,在黑暗处向我走来。我仿佛看到了,一群眼球苍白,面皮皱巴巴掉落着碎肉、脓水、白蛆的僵尸。直着双腿,探出双手,嘶吼着张开白森森的牙床,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我忽然想起,千年前,这里曾是慧雅居!
那个屠戮血腥的雨夜,那群变成僵尸的人们,黑化后大开杀戒的我!
难道,他们的怨气,化成“缚地灵”,在这里等了我千年?只有夺舍取了我的性命,他们才能重新轮回,转世投胎?
这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崩溃的,时刻!
我,甚至,无法,喊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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