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医出诊，竟是绦虫

景国汴西城内，曾熙然正在太医署药房里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站在漆红色的医橱前，他左手持着自己的笔记，右手依次拉开药橱的小门，频频点头“嗯，雷丸，有杀虫消积功效。主治绦虫、蛔虫、钩虫病、小儿疳【1】”话毕，取出羊毫笔，在本上速记着：备注，有小毒，不宜入煎服。

        药橱为七排斗，古人也称之“七星斗橱”。素有“抬头取、低头拿、半步可观”的雅称。【2】

        距离如太医署半月已过，他与医博士王德正商量后，决定将医典名录以虫类区分讲解吸虫、绦虫、线虫等寄生虫。

        “熙然，忙着呢。”医师陈引旭走进药房，向曾熙然身后的药柜走来。他是医博士，主教《本草》一书。

        “陈太医，我正补药方呢。”曾熙然抬头望向对方，礼貌地点点头。手中的羊毫笔依然在本上奋笔疾书。

        “哎！正好襄王府里有旨，说是襄王头疼燥热、双目昏花、高烧惊厥。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一趟啊？”陈引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药方。左手举着方子，右手在药柜上摸索着。

        “竟有此事！我一定要亲眼见见！”曾熙然一下子来了兴趣，眼睛顿时睁大了不少。

        “先不急，等我先备点药。熙然，我来念，你帮我找吧。”陈引旭弯下腰，从药柜侧方墙角处取出一只药箱。

        药箱取自琼州黄花梨木制成，四面皆有铜制包脚，正面装置着合叶。里面别有洞天，由数十个小匣子组成，以便存放垫脉枕、各类中药草包等。箱子全身刷着黑漆，面上蒙一层油亮的包浆，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陈引旭清了清嗓子，开口：“牛黄、郁金、山栀、黄芩各六钱。嗯，等等，再加上冰片、麝香各两钱。【3】”

        曾熙然按照要求取出各色中药，又用杆秤一一量好重量后，用牛皮纸包了起来。“陈太医，好了。这药方是？”

        陈引旭像是看出来了他的疑惑，立刻解释道：“此方为开窍剂，功用清热解毒、开窍安神。将这些药研磨至粉，炼老蜜为药丸。外用金箔，再以蜡保护，名为安宫牛黄丸。【4】”

        “安宫牛黄丸，好名字。功效清热解毒……”曾熙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掏出羊毫笔在本上飞速地记着。

        陈引旭见他做事沉稳，勤学好问，心里暗暗夸奖。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了药园，向着太医署正门走去。门外一辆四轮马车静静地等候着，车夫一见陈引旭，便热情地迎了上来：“陈太医，襄王派我来接您。”

        “这王府还真是气派啊。”入了襄王府，曾熙然情不自禁地赞叹着。主殿面阔五间，五彩琉璃瓦装饰殿身，美不胜收又隐约露出王府威严肃穆。

        正厅里，一男子坐在桌旁。只见他身着蟒袍，头戴金冠，眉目里透出肃杀。但仔细一看，对方的面孔倒像是缺少血色，有些煞白。这份威严下是说不出的疲惫。

        “见过襄王。”陈太医俯身，恭恭敬敬向对方行礼。

        “陈太医，快快请起，这位是？”襄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扶住了陈太医。眼神一个劲地往曾熙然身上飘去。

        “回殿下，这是‘半枝莲’医馆的曾郎中，名叫曾熙然。最近受王德正太医的邀约，前来太医署帮忙编纂医典。”陈引旭向曾熙然招招手，示意他走进一步。

        “见过襄王。”曾熙然慢吞吞地向前挪动，脚下像是有什么被绊住了似的。声音如蚊鸣一般，浅浅地向襄王回应道。

        “嗯，想必你的父亲便是赫赫有名的曾葆桦了。令尊年轻时也曾在太医署学习过，真是医学世家啊。”襄王见曾熙然垂头，双手拼命揉搓着衣角，便宽慰地笑笑。

        曾熙然的衣角已经被他攥出了手印，皱皱巴巴地舒展不开。他心里正忐忑不安：我见生人本就有些社恐，向来不爱说话。况且，这人人都夸这曾葆桦厉害，顺带夸赞一下这具身体的正主。

        可我毕竟不是曾葆桦的亲生儿子，若是这王爷突然向我提问，我答不上来，这可不就露馅了嘛……一想到这，本就白净如荔枝般的面孔又生出几分红色，穿堂日光洒在他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熙然，你也找地方坐吧。不必拘礼。”襄王浑厚有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左手指着靠着西边的一排太师椅，示意曾熙然入座。

        “谢，谢过王爷。”曾熙然的腿早就因为紧张而微微打战，正在快要站不住时，听闻此话，心中当即大喜。伸手撩起衣袍便坐了下来。

        “还请王爷将衣袖挽起，切勿说话，臣要诊脉了。”陈太医将丝绸包裹的垫脉枕放在桌上，右手伸出，向襄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襄王卷起右臂的衣袖，掌心向上，伸出前臂置放于垫脉枕上。陈太医举起自己的左手，按住襄王的右臂，接着抬起右手，开始布指。

        曾熙然虽坐在墙边，眼睛好奇地望向二人。匆忙将衣襟内的笔记掏出，右手捏起羊毫笔匆匆在本上画着。只见陈太医将中指按压在腕后桡骨茎突的位置，标记关位；食指按住手腕侧，为寸位；无名指按住肘侧，为尺位。【5】时而轻切，时而加大力度，眼睛望着襄王胸口的起伏。

        “他在数呼吸频率。”曾熙然一边在本上画，一边自己小声地念叨。

        走一路学一路，学一路记一路，是他学医的心得体会。眼下要在太医署生存下去，最要紧的就是抓紧学习中医知识，尽快将医典编纂完成。

        两三分钟后，陈太医收起了手。

        “怎样？”襄王的身体向对面靠了靠，紧张地问。

        “举之无力，按之空虚，气血两虚。【6】近来可还有其他不适？”陈太医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将垫脉枕放入医箱中。

        襄王长叹口气，喝了口茶，回应道，“本王近来总觉得这眼睛像有虫爬过，流泪，怕光。前一周总是高烧不退，甚至——”

        陈引旭见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弱，追急问道“甚至什么？”

        襄王像是略带愧色，眼眸缓缓垂下去，“王妃说，本王甚至夜间会四肢抽搐不止，把她吓坏了。这倒是不好与外人所说。”

        陈太医思量片刻，开口道“殿下想必是有邪热内闭。我已为殿下备好了一方开窍剂，此药需得每日服用两次。”

        说完，伸手向药箱摸去。

        襄王方才放松了些，“有劳了。我让伙房备了膳，陈太医和熙然留下来一起用吧。这可是我从荆州南境请的名厨。”

        曾熙然一直都是吃货，听闻“名厨”二字，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之声。

        倏尔脚下似乎有动静，他定睛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生着两只水蓝色的眸子，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饭桌上，曾熙然和陈引旭的目光都被一道飘满辣椒的瓷盆吸引过去。

        襄王介绍道，“这荆南名厨，最擅长的便是麻辣田鸡（虎纹蛙）。厨子在后院荷塘里养着数十只，现食现取，新鲜味美。说起这田鸡，全身都是宝。上次本王舞剑，不慎将眼尾划伤，还是生取了这蛙肉，敷贴于眼上才好。”

        曾熙然原本正握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蛙肉上的花椒粒拨去，听到襄王所言，手里的两只筷子双双落地。

        他顾不得筷子，慌忙一把拉过陈太医的袖口，“陈太医，熙然有话想说。”

        陈太医刚夹起一块黄瓜放入口中，转过身子望向对方。

        曾熙然凑上身去，附耳道：“陈太医，我疑心王爷这病，是绦虫！”

        陈太医一愣，“你是说，这田鸡引起的绦虫？”

        曾熙然口若悬河，“正是。这绦虫的虫卵在水内，生长为原尾蚴，被蝌蚪吞噬后生长为裂头蚴，同时蝌蚪长为蛙。王爷眼部受伤，误用生蛙贴敷于伤口，这裂头蚴便经过伤口进入眼睛。【7】从而导致视力模糊、头疼高热、肢体抽搐！”

        陈太医愕然地望着他，愣了愣神。

        “喵呜。”生着蓝色水晶般的白猫悄无声息地卧在了陈太医的脚边，正摇着细长的尾巴，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黑靴。

        陈太医突感脚边一阵痒痒，向椅子下方看去，与白猫四目相对。他猛地抬起头，紧紧地抓住了曾熙然的两只胳膊：“绦虫的终宿主是猫！正是这成虫寄生于猫体内，产出虫卵后随着粪便排入了有蛙的荷塘！”

        曾熙然接过话头，“熙然今早刚查过《中药方剂》一书。据书中所言，襄王的症状使用使君子、雷丸可行。都要起到杀虫消积、康健脾胃之功效。”他一边说着，右手掏出记事小本，哗啦啦地翻着。

        襄王被他们绕得迷糊，“二位，请讲得慢些。本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熙然与陈引旭对视一眼，陈引旭眼里满是鼓励，郑重地向曾熙然点点头。

        “那，王爷，请听我细细道来。”曾熙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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