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8
他站在门庭冷落的献阳王府门口，远远望着牌匾，在红尘中的匆匆二十余载纷至沓来，心中五味杂陈。他在这里，曾经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十多年时光……
他正出神，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更的小哥远远瞧见他，面露惊讶，揉着眼睛、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这位大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大半夜的，你怎么违反宵禁、跑街上来了？”
重晏不理他，只顾看自己的。小哥见他奇怪，又见他盯着一块破败的牌匾发呆，笑道：“大哥想必外地来的，不知道这献阳王吧？小王爷被皇帝陛下养在宫里，这府上的奴仆都遣散了，所以格外冷清。”
重晏还是不说话，小哥挠挠腮，不知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事，打了个寒颤道：“大哥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听说这献阳王府——”他话刚说了一半，四下看了一番才低声说：“听说这献阳王府，闹鬼啊！”
听到这句话，重晏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头打量那打更小哥：“闹鬼？闹什么鬼？”
小哥作惊讶状：“你果然是外地的，你不知道呀！从上个月起一到夜里，这府里便时不时传出女鬼的哭声，婉转凄凉，很是骇人，天一黑没有人敢靠近这里，很可怕的！你还是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住下来吧，不要在这附近流连了。”
重晏不以为意地一笑：“女鬼……你怎么知道有女鬼？你见过？”小哥猛地点点头：“我远远地听到过一次哭声。”重晏接着问：“吓人吗？”小哥还是点头：“可吓人了！”
重晏冷笑一声：“比我还吓人吗？”
小哥原本踮起脚尖眺望阴森森的宅子，听他这样说不经意地笑道：“大哥一表人才的，哪里吓人的——”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一回头，刚才那个清俊挺拔的青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面獠牙的怪物，正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打更小哥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场被吓得肝胆欲裂，屁滚尿流地边哭边跑了。
重晏见这聒噪的凡人终于跑了，便重新变回人形，继续盯着那牌匾发呆。不知过了许久，遮住月亮的那朵云飘走，月光照得整座王府更加阴森可怕。他又仰头看了许久，最后没忍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院内更加荒凉，长久地无人打扫，地上尽是枯枝落叶，枝桠交错摇曳，很是凄凉。他环视一圈，今日萧瑟与当年钟鸣鼎食之时重叠，不禁感慨，沧海桑田，不过匆匆数十载，人间富贵已如过眼云烟、一点都不剩了。
他脚底如同有了想法，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后院、推开昔日的卧室房门——屋内的摆设和他记忆中的无甚差别，横波曾用过的妆台、脚踏。他走向内室，掀开珠帘，床榻一下子映入眼帘。他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坐上去，闭上眼摩挲着身下早已冷透了的衾枕，脑中一下子想起当年的事——
当年他——不是，他投胎的凡人宋崇晏与横波新婚，恨不得日夜厮守在一起。刚成婚没几日，有次他操练沐浴回来，正好碰到横波正在卸妆，他便猴急地坐在床上边看边等。她羞红了脸，手里的动作却不紧不慢的，卸了妆，又开始梳头发。崇晏第一次见她夜间梳这样的发辫，凑过去站到她身后，抚摸她的头发，只觉得触手冰凉，如绸缎一般。
他说：“快要休息了，为何还要梳这发辫？”
铜镜里的她脸更红了，如同烧红了的晚霞。她不言语，他傻傻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转过她的肩膀急切道：“我弄疼你了？”
她羞得不敢看他，只轻轻地点点头，手里比划了一点点。他懊恼道：“你得和我说呀——”话说一半，自己先闭嘴了。她不会说话，就算被弄疼了，也说不出话来阻止他。他心中愧疚得不行，急吼吼地说：“以后要是我再把你弄不舒服了，你就掐我，狠狠地掐我！”她满脸戏谑地看他，像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一想也是，自己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她一个小姑娘，就算使出全部的力气，估计他都没什么感觉。他正绞尽脑汁地想暗号，她葡萄般的眼珠子一转，朝他勾勾手。他从善如流地凑过来，她却靠过来，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猝不及防，脸上瞬间如火烧般一下子通红，热血刷的涌上来，他盯着她玉般的脸庞，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将她推倒了……
重晏倏地睁开眼，这些香艳的往事他哪里敢想太多？他不怕自己走火入魔，他怕的是哪天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初月……
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耳边簌簌地响起奇怪的声响，他细细一分辨，竟是女子的哭声。他不禁刚才遇见的那个打更小哥的话，难不成这王府里真的有什么女鬼不成……
可是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蓦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外冲，刚才的犹豫和纠结都被一扫而空。他要出去看看，他要证明的自己的想法！他冲到院子里，急切地仰视了一圈，然后在顶楼上看到一个人影——
是初月。
她正抱着一件衣服，坐在顶楼上，对着月亮哭。他眼神并不好，可是就是一下子看到，她抱着的，是宋崇晏和傅横波大婚的礼服！
过去三年里的所有矜持和犹豫轰然倒塌，他仰着头，震惊到无以复加。
不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不是他一个人饱尝相思之苦，原来她也想他。
他还不知所措，她却发现了他，四目相对，震惊、喜悦、慌乱……多少情绪夹杂在其中。下一秒，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冲向对方，此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什么伦常、什么道义，什么过去、什么将来，他统统顾不上。
他全然自己通天遁地的本事，像是凡胎一般一步步冲向初月，他们掀开这路上的重重帘幕，最终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她像是没有来日般狠狠抱紧了他，哽咽道：“我走过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更紧地回抱着她。她还说：“我以为你讨厌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在心里说：哪怕忘掉自己的名字，他也绝不会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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