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元（一）
秦从阳看着对面程少商自刚才上了马车就一直是一副闷闷不乐，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实在好奇，于是后来问道，才知晓程少商那十几年未归家的阿母总是看她事事不顺，方才看到凌不疑时，又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为了调查董仓管一事那人在她阿父阿母面前说了她好些坏话。
诸如说她为捍正义大义灭亲时，于程少商便理解成了是说她目无尊长，性格泼辣，不似普通女酿。
后来闲说着，程少商便又说起了自己的阿母，她本以为十几年未见的阿母再不似普通母女般亲近，至少也懂得去关心女儿的冷暖一二，却不想是如此偏心，苛刻严厉。
秦从阳听到这些话时，忽又想起了自身的处境，秦氏以她是私生之女为由，每每见她便恶言相向，动辄就加以体罚，平常对她的吃穿用度总是克扣至极，身上唯一的银钱便只用来为阿父买些养身子的草药以外，再无其他。
又因秦氏育有一儿一女，年岁皆在她之上，阿姊秦雯熙年纪最长，又独受秦氏疼爱，于是性子被养的刁蛮跋扈，处处与她过不去，次兄秦远虽是家中唯一男丁，可性子懦弱，对秦氏母女唯命是从，百依百顺。
家中唯一疼爱自己便是那卧病在床十余年的阿父秦覃，也因这些年阿父身体抱恙，只能辞官养病，秦府每年靠着皇上恩典赐下的千两俸禄撑着，倒也很是富足，从而一家之主的权利渐渐落在了秦氏手里，秦府上上下下除了遥清皆为秦氏心腹。
来到秦府十六年，她无时无刻不是在秦氏的打压下撑着让自己的心智加快长大，幸而如今阿父还在，也算能叫这秦氏不过于苛待了自己。
如今知晓了这程少商的处境，秦从阳只在心中宽慰，幸好少商的阿父阿母非是秦氏那般心狠手辣之人。
秦从阳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半分愁色，不着粉饰的眉眼间忽又展开了几分笑意，“尚且不论旁人怎样看待嫋嫋，而嫋嫋只需知道，如今的这个嫋嫋这世间只此一个，绝无仅有。”
“于阿阳心中，只此一个的嫋嫋，万物不及。”
眼前少女听到这话，蹙起的哀怨眉峰忽的落了下来，娇俏脸畔染上无限喜色，有惊诧，有动容。
不知怎的，看见程少商面色情绪变换之时，秦从阳心中浮上一层涩意，看那从未有过人偏爱的女娘心疼的紧，又似是在心疼她自己。
-
自那日分别后，二人再次相见是在上元灯节那晚。
平日威严肃穆的数仗城墙上挂满高高明灯，下临辽阔而整饬有序的热闹街市，一路宝马雕车络绎，周遭金碧楼台相倚，妇孺掌灯欢笑奔跑，夜市千灯耸入云霄，衬圆月如明盘，映照街市万家灯火通明，入眼之色满目繁华。
秦从阳自下了马车后，恍若已经许久未见过这般绮丽之景，自文帝登基后，百废待兴，像这般的华灯粲然，也多了许多。
从前她日日照顾阿父，也不曾把心思放在这里，若不是今日阿父执意让她松弛松弛心境，趁着上元灯节蹭一番热闹，只怕这广阔天地，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见这繁华大道里，她心中欣喜，即刻却又落寞，她看着天上明晃晃的灯笼，想这广阔天地里，是否也能有她一寸之地呢？
却见身后数盏好看的明灯高高挂起，上面所绘之图皆为不俗，她心间征然，忽然想买下来一盏。
直到她还未曾从那明灯回神过来，便听见一记熟悉的呼喊声，她这才寻着声音望去，只见程少商身披赤色大氅，十分喜悦，蹦蹦跳跳的就朝她奔了过来。
“阿阳!”
“嫋嫋。”
-
与之相对的素色裙袍的少女落入了另一个人的视线。
凌不疑肩披玄色大氅，立于明灯高挂的城墙楼檐之上，负手而立，冷漠淡然的双瞳直直落入一道鹅黄的玲珑身影，掀起一片熠熠眸光，羽睫微微颤动，眼尾翘起淡淡弧度。
少女目光落在身后的朱红彩灯上，华烨灯色映衬明眸皓齿，杏眼眉宇清媚婉转，神情欢愉又落寞，漫天悬浮的华丽灯光却不及此刻眼前的人一分。
直到有另一人出现，少女眸光才继而泛滥盛辉，巧笑嫣然。
身后梁邱起将此次将他们来灯会的任务如是向他报备道后，未等凌不疑发话，梁邱飞只看见楼檐之下两抹抹身影好生熟悉，只待他细细看去，才忽然反应过来，“哎，那不是秦娘子与程娘子吗？”
“程娘子今日穿的果真是打眼又好看，只是这秦娘子怎还像之前那般穿的如此素净，逢年过节的头上连根珠钗都没有。”直到看见梁邱起那警告的眼神后，声音才越来越低，“这秦家对这秦娘子也太苛刻了些吧……”
“离这么远，你都看到清？”梁邱起问道。
“打听的人说程家三娘子举止端庄，四娘子行为活泼那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秦娘子姿色过盛，找遍都城都未可能有第二个人来能媲美，所以自然也能简单的认出来。”梁邱飞得意说着，顿了顿复又道，“只是这么热闹的节日，别家女娘都打扮的很是打眼，可秦娘子未免太素了些吧……”
“我觉得这般甚好。”凌不疑忽的发话，目光落在秦从阳身上岿然不动。
“啊？”梁邱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梁邱起补充，“少主公的意思是，秦娘子这样很好。”
二人只见自家少主公静默不语，直到目光一同寻着望去，才知他在看什么。
-
“阿阳，今日能见到我当真是高兴的不得了!”程少商笑的很是开心恣意。
秦从阳笑意更甚，“我也是。”
“阿阳，这是我堂姊姎姎!”程少商携来一名举止文弱的女子前来，想必应当是程府的程三娘子，她之前在闺门之中听过姎姎这个名字。
“姎姎阿姊好，我叫秦从阳，你也可向嫋嫋那般唤我阿阳便好。”秦从阳拘了一礼，面前少女露出腼腆之色同样欠身回了一礼，“从前姎姎也是听过秦娘子的名讳的。”
……
不知何时，程姎已被人唤了过去，少商家人距她们有些距离来，遂她也就没跟着去一一行礼。
只是程少商目光一直落在那一处似乎有些落寞，秦从阳打眼望去，原是一位美丽年轻的妇人正携着程姎挑起了头饰，想来除了程少商的阿母便也无人可叫她这般落寞。
秦从阳颠了颠广袖之下的钱袋，看见一旁卖头饰的摊上思索了一番，最后又将目光落在身后那盏朱红明灯之上。
片刻间，她回神过来，唤了一声目光呆愣的程少商，“嫋嫋，你过来，我见这根玉簪很是配你今鈤的打扮呢。”
程少商微愣着被秦从阳抓着来到了那些首饰前，琳琅满目。
“谢谢阿阳好意，嫋嫋不要。”
“为何不要？”秦从阳问。
少女眉色落寞，“我见阿阳头上都未有什么玉簪，我怎可好意思要，若阿母知道了你送我玉簪，定要说我不懂的分享了。”
秦从阳无奈笑之，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间的几根用丝线穿起的玉珠后便再无其他。
从前秦氏克扣她吃穿用度，她想带却也带不到，如今年岁大了，看到那些珠翠金钗反而不喜欢了，“我不带，是因为我不爱带，也不用向我提你阿母，我送于你这玉簪不仅仅是你带了好看，更是感谢那日我受伤时你能悉心照料我的情分。”
“嫋嫋，你要知道，在我眼里，你值得这一切。”
程少商面露喜色，粉团似的脸蛋十分可爱，“阿阳，我当真是欢喜你，欢喜的紧。”
秦从阳捏起那根玉簪，指节微曲，小心翼翼的插入了程少商的发髻里，少女巧笑倩兮，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看着她很是舒心，“嫋嫋这般可爱，阿阳也欢喜的紧啊！”
她从广袖里掏出那日为阿父买完暖身草后仅剩的银钱来，全部买了这玉簪。
那明灯不买也罢，大不了自己做一个便是。
https://www.lingdianksw8.cc/25367/25367343/6340535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