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场大火
大约是赵赦临走时的交代,林晚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格外上心。
即便胃口不好,每顿饭也都要吃完,送来的汤药再苦,也要屏住呼吸一口闷掉。
只是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咳血越来越多,再怎么搪塞裴光,她也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
中间月见和赵邕来看过她一次,说解药很快就能找到。
她笑着点头说好,心里却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宽自己心的话。
西河村村民的补贴款也都按例发放到每户手中,大家听说晋王妃病倒了,有不少人带着鸡蛋、家禽要来看她,不过都被村长一一赶了回去。
当然,这些都是听裴光说的。
喻州汛期已过,西河村村民安全转移,疫病得到暂时控制,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唯独自己……
林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在人走茶凉之际,没能再见赵赦一面。
她已经从开始的恐慌害怕,到沮丧垂泪,再到现在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即使改变了被牵连斩首的情节,也躲不掉要身死的结局。
后来的几天,她便是连下床去拿饭菜汤药的力气也没有了,全靠裴光照料。
“不必管我了,你走吧!”林晚咽下一口苦涩的汤药,眼皮依旧耷拉着。
裴光见她脸色蜡黄,脸颊凹陷,一句话要喘三喘,又急又恼:“王妃您不能放弃,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赵赦……
想起赵赦,林晚面露几分哀戚,她在曲坪村见过得此疫病死去的人,模样可怖,她不想让赵赦看见。
“裴光,我想吃琳琅蒸的玉蓉酥。”她说。
裴光一时有些无言:“现……在?”
“现在。”林晚望着他,“难得这会儿有些食欲了,就想吃口玉蓉酥。”
裴光迟疑,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饭菜:“属下这就去官所,只是一来一回再加上琳琅下厨的时间,恐怕没两个时辰回不来。”
“没事,我等着,左右我也是一直躺在这儿。”
裴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王妃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他不能这样一点小事都不满足她。
“我现在就去。”
待裴光走后,林晚闭眼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的隔壁是村长家,村长家一对孙子六七岁的年纪,经常在两个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玩耍,一般要到戌时才回家。
她默默听着,算着时间,再一睁眼时,窗外已经全暗了下来,隔壁也没了声音。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不过裴光还没回来,尚来得及。
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床栏起身,只是这简单的动作便耗去了她许多时间与精力,待她跌跌撞撞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洒满星子的黑夜,一颗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不甘、委屈、遗憾、不舍,在这一刻通通消散。
她来到这里,遇见赵赦,与之有过一段交集,这便很好了。
他不再是书中那个冷冰冰,一生都爱而不得的人,这便很好了。
她抬手伸向桌上的烛台,火舌被风卷起老高,轻轻一碰,烛台翻落在地,滚至床前的垂帘边,灼眼的火苗迅速舔舐着那粗麻布料。
窗户大开着,有晚风吹入,让橙色的火焰更加张狂,喧嚣。
周围的温度已经升起来了,林晚被浓烟呛得昏倒在地。
赵赦半途遇见裴光,听他说什么王妃要吃玉蓉酥这种鬼话,当即便知道出事了。
两人催马紧急折返而来,遥遥便看见那染红了黑夜的火光。
这一刻,赵赦心口骤然一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他的心登时空空如也。
不,不可能的。
“驾~”男人双目赤红,□□黑马犹如离弦的箭,向前奔去。
他赶到的时候,村长也已经听见动静,披衣起。乍见火光冲天,赶紧喊人抬水灭火。
赵赦下马,直转到寝房窗口,窗户大开,一眼便看能见晕倒在地上的林晚。
他庆幸这里的房子都是临时搭建,都是土地,周围的床门屋梁已经烧起来,地上却还完好无损。
他将身上的披风扔进村长提来的水桶中浸湿,又夺过旁边一人手中的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这才从火势汹汹的窗口跳了进去。
“哎呀,王爷!”村长吓了一跳,这一不小心可是要死人的啊,于是赶紧指挥后面来的人先灭窗口的火,免得人进得去,出不来。
房子烧了是小事,里头的贵人出了差错,那可就是大事。
赵赦用披风将地上的女人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抱起便往窗口冲过来。
她太轻了,即便是裹着打湿的披风。
轻得像一片落叶,像蝴蝶扇动的薄翼。
裴光已经赶到,看见主子怀里抱着个东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忙从窗口把人接过来。
赵赦后颈处和右手背有烧伤,村中的大夫已经闻讯赶来。
“王爷这伤需赶紧处理,否则……”
“先去看王妃。”赵赦拨开挡在面前的人。
林晚是疫病患者,不能随意找地方安置,在大夫检查后确定她身上没有外伤后,赵赦连夜将人带到了喻州城官所。
林晚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爬上了床栏。
她有片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还活着?她在哪里?
还是已经死了,这里便是她死后该来的地方?
“你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是月见,虽然她以布敷面,仅仅露着一双眼睛。
原来她还没死啊!
她居然还没死。
月见出去跟门口的人说了什么,才又进来,走到床边,把手中的汤药放在一旁。
“感觉怎么样?”
“我……”林晚觉得嗓子很疼,发不出声音。
“你嗓子被烟呛伤了,好好养着吧!”月见说,“你是不是想问谁救你出来的?”
林晚眨眨眼。
“晋王。”
她死气沉沉的双目瞠了瞠。
“晋王离开那几天是去飞安山寻徐秀,时疫解药还差一味,必要找到徐秀才能知晓。”月见叹了口气道,“徐秀此人你没见过也当听说过他有多难对付。晋王与他在飞安山纠缠许多日终于将人诛杀,带回了五毒王。他受了很重的伤,可一回来,却差点亲眼看见你将自己烧死。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林晚不能说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我大约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他看见你难堪的模样。但你应该知道,他之所以非去飞安山不可,是为什么!”
“我……能见见他吗?”她用口型道。
月见默了默听见外头的脚步声:“他已经来了!”
说完起身让了出去。
赵赦穿着白色中衣,外披一件黑色纱衣,头发只一把低低束在脑后,看样子是刚从床上起来。
林晚要起身,却被男人抢先一步:“躺着别动。”
见他行动自如,只脸色微微发白,林晚稍稍放下心来,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用口型道:“月见说你受伤了!”
赵赦在床边坐下,将一旁已经不烫的药端起来:“我没事,皮外伤。”
林晚见他右手和脖子都缠着纱布,难免有些担心。
赵赦不想她再纠结于自己的伤势,问道:“为什么要放火?”
林晚表情一滞,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请命来喻州?”他又问。
林晚摇了摇头。
赵赦:“你还记得你曾说你做过一个梦……”
林晚心虚地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她做的梦……那可太多了。
“你说我在你的梦中,正直、善良,心系天下苍生,做了很多挽救众生于水火的好事。”
林晚:“……”
“当时我只觉得好笑,这个世上心中真正怀有大义的人,究竟有多少呢?谁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可当我请旨来喻州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但昨晚看见那冲天的火光,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后悔,后悔至极,后悔为什么要听信你的鬼话自请来到这里。”赵赦定定看着她。
林晚红着眼眶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男人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只要你以后做任何事时,想着我一些便好。”
林晚胸口发闷,重重点了点头。
她爬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有了五毒王,月见很快找到最后差的那一味药,喻州城所有的大夫连夜配药熬药,第二天一早便开始全城分发。
“你能不能劝劝你那好弟弟,让他别给我添乱了?”月见一边抓药,一边朝扇着药炉的赵邕说。
“他又干什么事惹到你了?”
“都说了不要经常进病人房间,跟病人接触,他像是完全听不懂。”月见不耐道,“现在好了,给沈微歌的药,样样都得准备两份,他也跟着一起喝。”
“药是什么好东西吗?”月见气不打一处来,“他身上还有烫伤,还有去飞安上留下的创伤,都得用药。有些药是不能放在一起用的……为了他调整药方,又害我昨天一夜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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