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光
“顺着你身上的血腥味找过来的。”
“发现了啊。”张耀满满不在乎地指了指自己扎着点滴的右手,“这不是来挂点滴了。”
许预脸色一变,“肺癌晚期,你就只挂个点滴?我真是看不出你到底想不想续命了。”
“不续命我就不来了。”张耀理了理右手上的滴管,“怎么?想替我付个药钱啊?”
“你要是说化疗钱,我还可以帮你出一出。”
“真无情啊许少爷。”张耀露出一脸的无辜。他扫了许预一眼,“唐睿告诉你的?”
“嗯。”许预应道。
张耀啧了一声,“怪我,上次在公寓咳血的时候门没关严实,被他看到了。”
“他不说我也查到了。”许预毫不客气地坐在凳子上,“你比我刚见到你的时候,瘦了整整两圈。”
张耀轻笑一声,扭头望向窗外。
状态可以伪装,可形态是怎么也伪装不了的。
“我最多只有半年了。”
“那这半年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别总往公司跑。”
许预说出的安慰话带着命令的意味,张耀听了后直接笑出来。
“你要不还是别安慰人了。”
许预没应声,双手在裤子上搓了搓,一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果盘,里边却装着格格不入的,硕大的苹果。
许预模仿着电视里的经典桥段,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开始削起皮来。他在家经常为司梦做这些琐事,此刻更是得心应手,麻利地扒下了苹果的外衣。
“吃。”许预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张耀面前,语气生硬,不容拒绝。
张耀盯着那个苹果,缓声道:“哥,我不搞基,而且我们俩是情敌。”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许预的脸色因为张耀的话变得些许难看,给张耀吓了一跳,只能伸手接过白嫩嫩的大苹果。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诡异。
许预坐在病床边,看着张耀小口吃着苹果,每当张耀向许预投递视线时,许预就恶狠狠地瞪回去,神情严肃,压迫感十足。
在许预备带关怀的注视下,张耀勉强吃下了大半个苹果。
“我不行了。”张耀捂着肚子,抬手将苹果放到床头柜上。
许预倒是没继续强迫张耀,反手将苹果放进果盘。
“你问问你自己,这么久了,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吗?”
张耀闭嘴了。
他从小到大对食物就没什么太大的欲望,体型一直偏瘦,浑身上下那点仅存的肌肉块都是瘦出来的,如今得了绝症,对于吃饭更是没什么观念,饿了就随意吃两口,蒙混过关。
许预看向腕表,说道:“我要赶飞机,你好好治疗,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说完,许预站起身睨了张耀一眼,“别乱跑,我会让唐睿盯着你。”
张耀“切”了一声,“就他那半残废,我觉得还不如我呢。”
“那就当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军师。”许预当即说道,“需要什么直接找唐睿和顾念,你生病的事,我觉得你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突如其然的铁汉柔情,给张耀吓了个激灵,他甚至怀疑许预是不是被夺舍了。打量了半天,他才安心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少爷,赶紧走吧。”
许预又叮嘱了张耀几句,如老母亲般絮絮叨叨,才放下心离开。
许预为了暗中操纵股市在宜城没日没夜地忙,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好几天没回临州,也好几天没见到司梦了。
归心似箭般,许预当即定下机票,想要回家和司梦叙情,再继续做下一步打算。
许预从宜城赶回临州不过短短两小时,可他却拥有了这段时间最安宁的时光。
没有金钱,没有算计,能消停地休息一番,实在是太爽了。
许预推开家门时,没见到司梦的人影,而是闻到了一股芳香且冲鼻的气味,让他不禁拧紧了鼻子。
“梦梦?”许预高声喊道。
“在呢在呢!”
司梦刚刚收拾好黑黢黢的浴室,就听见许预的喊声,急得身上脏污不堪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一溜烟冲到客厅,对上许预吃惊的表情时,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刚上色的黑发。
“是不是没之前的好看了?”
许预看着司梦黑得发亮的长发,发尾处还湿漉漉的,一看就是自己diy的成效。他从怔愣中恢复过来,换上拖鞋后快步移到司梦身前。
“怎么突然想染黑了?”
“还不是你说黑色好看。”司梦撅起嘴瞥了许预一眼,“我怕你跟哪个黑发美女跑了。”
许预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抬手顺了顺司梦的长发,“我不是那么脑残的人。”
司梦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她为了掩盖选择将话题转开,“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家里都让我弄得乱糟糟的。”
“太累了,想回来休息。”许预的语气软了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司梦感觉到了,许预是真的累了。
压在许预身上的事情太多了,和司梦那些已经成型的计划相比,许预所面对的尽是扑朔迷离。
饶是再给司梦十个胆子,她也不想和许志昂碰上。
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反正她是没信心正面对决,更何况那还是许预的亲爹,连许预都摸不清,她更加不会有思绪。
许预换上一套居家服,帮着司梦将浴室内的垃圾搬到门口。染膏混着水蹭了地,瓷白的地砖染上黑,连带着司梦的心都焦躁起来。
“妈的,早知道我就去造型店了。”司梦骂咧道。
许预持着一柄拖布耐心地拖起来,“没事,脏了收拾就好。”
司梦坐在沙发上,看着许预有条不紊地做着家务,自己则悠哉游哉地闲了下来。
大概是被许预宠坏了,许预不在的时候,司梦比谁都要坚强,典型的当代独立自强女性。许预一回来,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得了软骨病,这不想干那不想干,只想做个小废物混吃等死。
许预做家务做得很认真,不仅将地上的污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捎带手把看着不顺眼的地方也给整理了,像个机器人一样,一直没停过。
司梦发现许预不对劲时,是看到外边的天都黑透了,许预的动作还没停。
那架势,恨不得把公寓的墙都扒下来再重新装一层。
“宝贝宝贝。”司梦见许预真的对墙下了手,急忙冲上去拉住他。
这一抓,司梦才发现许预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效果比举铁还要显著。
她察觉许预的手在抖,仰头,发现许预的眼睛也红得不成样子,额上更是青筋暴起。
明眼人都能看出许预的状态不对。
司梦挽着许预的胳膊慢步走进卧室。她让许预坐在床上,自己匆匆跑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又匆匆跑回来。她看着许预一口气喝光整杯水,神情仍是迷离,不禁问道:“宝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预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梦。
那双眼里,布着太多的无奈,布着说不出的无力感,看得司梦心里直打颤。
司梦大概是明白了。
今天她忙活半天给自己染头发是发泄,许预一直做家务也是发泄。
抗压能力人人都有,但人人都把握不好度。
司梦是被宠大的娇小姐,却不是个草包,从小到大只是懒散了点,可和那些公主病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甚至可以说是吊打。每每遇到压力的时候,司梦的敏感神经被触碰,立刻就想办法去缓解。
许预不同。
许预过去的人生完全就是被许家驱使的,漫无目的,就如同一个傀儡任人摆布,压力是什么,许预很少能感知。或者说,是根本不清楚扼住他咽喉的无形之手到底是什么。
长期以来绷住的弦,最怕某天不经意间断掉,将人推入无尽深渊。
司梦捧住许预的脸,轻轻覆上了许预的唇。
没有纠缠,只是轻轻一碰。
“实在绷不住的话,哭出来吧。”司梦抱住许预,在许预的耳边轻轻说道。
司梦的话入了许预的耳,筑起的高地瞬间被压垮,眼泪如泄洪般不听指挥流了出来。
他抖着手抱住司梦,低声抽泣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在许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的时候父亲责骂他,他没哭,父亲逼迫他,他没哭,哪怕是挨了打,许预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许预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每一次都和司梦有关。
家庭对于许预来说向来冰冷,冻得他心也封闭起来,直至那一天,司梦如同一束暖阳照在他身上。
他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个人。
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许预的泪水打透了司梦的睡衣,她的肩膀上感受到湿意,却一动不动,手轻缓地顺着许预的后背,驱赶着许预的不安。
“我不想让你再死一回了。”
许预的低声呢喃,让司梦的动作一顿。她本没有伤感,如今却觉得心里十分酸涩,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不会的,我们俩都会好好的。”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生活所带来的压迫,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考验,有人扛住了,所以顺风顺水,有人退缩了,所以一蹶不振。
破晓前的黑暗,是不休的狂想曲,惹人心烦,却又默默祈祷着每个人都能够破茧成蝶。
挣脱黑暗,方能遇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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