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我怀孕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但是的确是在猎场的日子上怀上的。这件喜事,我周围的人都很高兴,顾闻暄的阿娘总有提醒不完的事情要一遍一遍地吩咐她的嬷嬷来家里告诉我。再有常来府里的就是太子妃,说是她阿娘吩咐的,说我母妃去世的早,要她多多照顾我。达官显贵的贺礼收了一堆,吉月入库就花了一整天。甚至两个月后阿昌阔尔王也从北方送了贺礼。
看着我渐渐鼓起的肚皮,顾闻暄每天晚上都要抚摸一会儿,乐此不疲地跟里面那个还没有人形的小家伙读一堆的书。
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快,我的形象很快任谁看都是一个孕妇的样子了。吉月开始把与照顾我和肚皮不相关的事情都分给别人做,整日待在我的身旁。
她闲的没事就会跟我讲对肚皮里那位的期望,有时候结尾会非常释然地总结一句:“只要别是双生子便好。”
“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总是问她。
“双生子是不祥之兆啊。”
“哦,对哦。”迷信才是不祥之兆。
她总会打趣我:“主子肚子里有个孩子,脑子也变笨了,跟我阿姐以前怀孕一样。”
“是吗,”我是好像脑子变笨了,糊涂地总是数不清日子,“顾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顾闻暄开始忙了起来。他有一句开玩笑的话,逢年过节日,杀人越货时。他开始渐渐在刑部过夜。
“驸马派人传话说今日刑部工作忙,要晚回来,让您不要等他来着,您忘了。”
“嗯。”
身上多了个脑袋,我却迟钝的像块木头。年夜里去宫里参加宴会,我看着木怀哲跳礼舞贺新年,结束了都忘了低下头。
“怀柔?”
“闻暄,我好困。”
“我陪你去休息。”
我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成了吃和休息。
一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个牲畜一样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饱肚子,看着窗外顾府的人们一边打扫着积雪一边打雪仗。
二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个牲畜一样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饱肚子,听顾闻暄讲他结束年假后去刑部工作的情况。
三月份,我坐在房里休息,像个牲畜一样为了肚皮里的那位不停填饱肚子,看着吉月又绣完了一件衣裳。
四月份,四月初七,我分娩,跟电视里演的一点也不一样,我紧闭着嘴,没有喊叫,像个牲畜一样,张着腿,疼得满脸泪水,然后生下了孩子。
四月的风可能和五月的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六月的风和四月的风有很大的区别。六月末顾府后花园的风花香浓郁,香气甚至顺着窗子蔓延到房里。
我闻着香气,看着顾府的人围着孩子团团转,坐在房子里熟练的盼日子。六月盼完就是七月,七月里有个乞巧节,有个鬼节,七月盼完就是八月,八月有个中秋。
又到了一年中秋,阿昌阔尔王来京过节,给顾珩带了许多北边的稀奇玩具做迟来的百日贺礼。
中秋过去了,很快就又是年关了,顾闻暄又要忙起来了。
我的人生多么被动,顾闻暄回家,带来个好消息,吉月忙完工作,过来跟我说几句话。阿珩哭了,我过去安慰一番。就那么等着等着,等着一天一天过去,也没有个结果。为什么电影中的人们人生都那么精彩?我现在想通了,因为只有100分钟。
秋分,天气渐凉,吉月早起给我换上了暖和的衣裳,我看着铜镜里的我,这个人和去年也没什么不一样。
“主子的身段更苗条了些,去年的衣裳,腰身都要改半寸。”
我的人生,是不是往后每天、每月、每年,都只有这半寸的区别。
铜镜中的倒影又多了一个人,我转头看过去。
“你今日怎么没去刑部?”
顾闻暄看着我,无奈地笑:“今日休假呀。”
我像块木头一样的应下:“嗯。”
管家过来敲门,顾闻暄听见后拉着我的手,拉着我走向屋外。
“今日我带你去长安街,总是闷在家里要闷坏了。”
秋日的太阳,顾闻暄的手掌,漫步的马上,长安街的熙熙攘攘。
新制的衣裳,苏绣的鸳鸯,牡丹的芬芳,酥脆的过门香。
桥水的荡漾,微风的清凉,高僧的道行,天边烧红的夕阳。
顾闻暄忙碌了一天,我还是找不到我的希望。
夜晚,马上,回家的路上,他从身后抱着我,开始不知所措。
“怀柔,这样的日子咱们都逃不掉,咱们得互相依靠。”
自从嫁到顾家,我一直依赖顾闻暄,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顾闻暄的依靠。乐阳公主的母家是个武家,生的儿子早早夭折,生的女儿嫁了顾家。嫁到顾家的我,不通诗书棋画。女子无才便是要修德行,却也没人期望我成为圣人。卫家需要一个皇家亲戚,顾家需要一个皇家媳妇,我便作为一个公主一天一天的活着,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我好像看见了我躺在棺材里被人苦丧的样子。”
“那些都不重要,身后事有身后人来烦恼。”
我转头看向顾闻暄,他不懂。他是一个男儿,不能理解这个理论体系里皇家的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怀柔,今年国情不好,蝗灾、洪水,到处是饿死的人,我们活得尊贵,没有资格顾影自怜。”
“我知道。可是我也活在我的地狱里。马儿还能日行千里,可我就像日晷上的阴影,日复一日逃不出我的五指山。铁打的剑还日复一日的生锈劳损,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告诉我:“正因为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要知道打磨自己。”
“可是……”可是我掉到了自己的陷阱里,束手无措。
顾闻暄调转马头,沿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我给你讲一讲我正在办的这个案子。”
“十日前,刑部大门后挂了一个无名诉状,我跟尚书大人打开后发现上面写的内容是控诉青南赈灾的周大人私吞赈灾粮款。”
“我和尚书大人都知道周大人为官清廉,可那状子上写着百余人的血字,于是我们决定先派人去青南私下打探。尚书大人也写了封信私下询问周大人青南的情况。”
“五日后,打探的人回来说,青南灾情严重,周大人为了赈灾日夜辛劳,就差把官府拆了给百姓熬粥喝了,可是青南依旧人人怨声载道,食不果腹。”
“前日,周大人的来信说朝廷拨的赈灾粮款数量不足,他现在已经砸锅卖铁施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们去户部查了赈灾粮款的出库情况,负责此事的户部孙大人坚持说自己清白。我们查来查去也没查出出库情况和朝廷文书拨付数量的差异。孙大人向来性子耿直,昨日上折子给皇上喊冤弹劾刑部。”
“昨日下朝后,皇上叫了太子去御书房。太子下午找了孙大人谈话,又去刑部叫我们息事宁人。”
“怀柔,你知道整个赈灾粮款的数量,有几个人扯了谎吗?”
“两个人。”
“是三个,我跟尚书大人要不在两个人中找一个人背锅,要不就得撤下这个案子。”
“后天去刑部,我还得接着跟尚书商量对策。刑部,周大人,孙大人总要有个人当坏人。”
那个案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闻暄知道了我需要他给我讲讲案子。
后来我们去了客栈过夜,赈灾粮款案也被抛在了脑后。
这个案子他并没有细讲,所以我来讲一讲我所理解的版本:
青南水难,又历经灾年,国库空虚。皇帝为了安抚民心向下谎报了赈灾粮款的数量。刑部出库的孙大人私添了数量。可是这笔物资还是不足。周大人赈灾的路上遭遇灾民,又被抢了一部分粮食。周大人瞒下了这件事。到了青南,粮款不足,百姓食不果腹,便怀疑周大人私吞粮款。百姓私告到刑部,刑部去青南打探,周大人说自己清白,他们便怀疑到户部的孙大人身上。孙大人向皇帝坦白了情况,皇帝便希望把事情压下来,要刑部当作没有接过这个案子。可是刑部若是不处理,必然又会引起民愤。
后来,顾闻暄又背了私下顶撞圣意的锅,上折子弹劾了孙大人,户部补上了皇帝文书上写的青南的粮款的数量。
刑部尚书大人为了护着顾闻暄,找了个由头又停了他一个月的职。
对于这样的事,顾府的人都见怪不怪了,甚至吉月还说;“奴婢还算着今年顾大人还没被停过职,可算来了。”
顾闻暄也是一回生两回熟,熟练地搬着文书回家办公。
就是那段日子里,为了彼此解闷,他开始教我下围棋。他给我讲了基本的规则,然后就每天摆个棋局让我来破局。我有些时候盯着棋盘一坐就是一天,脑子开始动起来了,人才真正开始活着,每次看到我落下的棋子得到顾闻暄的认可,我开始在心里觉得由衷的高兴。生活就像是石磨一点一点磨出的豆浆,你得把重心放到豆汁的香气上,要是把自己当拉磨的老驴,很容易就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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