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张宗伟没能提供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因居住地距离工作场所很远，他大部分时候都睡在工地宿舍，只周末回家陪陪女儿和拿替换衣物。于是周末成为父女俩最为珍贵的相聚时间，然而自上高中，张晓雨的两天周末就只剩一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晓雨很早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面对辛苦工作的父亲，她从来只呈现笑容。而张宗伟也并非细致敏感的人，对女儿的刻意隐瞒一无所觉，直到偶然看见张晓雨身上的青紫痕迹。
张晓雨否认被欺凌，但身为父亲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张宗伟找过老师，也找过校长，但一直没得到明确处置答复，总说还在调查。因张晓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正常的，和他有说有笑且并没有表现出厌学情绪，所以张宗伟没想到要立即帮女儿转学。
从他知道这件事到张晓雨跳楼不过半个月时间，就算当时就决定转学，择校和办理转学手续也不止半个月。但他将这件事的责任归因在自己身上，虽只一部分，已足够让他痛苦难当。
李风池听他宣泄情绪，时而附和几句。石行舟则专注于从他海量的情绪信息中找出对破案有帮助的。然而一个下午过去，张宗伟唯一提供的有用信息只有一个，张晓雨问他要过一次钱，数量较大。
懂事的孩子是容易让人心疼的。张晓雨几乎没让张宗伟操过心，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从不给他增添一点负担，也从不问他要额外的钱。张宗伟每月给她一千块生活费，用于吃饭和日常开销。一个月前，张晓雨突然开口问他要了五千块钱，说是要借给同学应急。
张宗伟略作犹豫就转给她了，并未多问。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太懂事太听话，从没撒过谎。张宗伟并不知道张晓雨的支付宝密码，所以至今不清楚这笔钱的去向。
第二日，韩巍协助调取了张晓雨的手机通讯记录和网络转账记录，却发现这笔钱依旧在张晓雨的支付宝账号里，并未转出去。
于是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从手机通话记录上查不到异常，微信聊天记录中倒是有较为频繁地与林悦进行联系的对话。然而联系内容言简意赅，大多是林悦叫张晓雨什么时候去哪赴约的信息，张晓雨偶尔会因老师临时叫她而拒绝。
证明不了这笔钱和林悦有关，甚至连张晓雨与林悦的关系都无法证明，最多说明她俩认识。而其他几个参与过霸凌的学生的聊天记录中，包含的信息的指向性就明显很多，看得出来张晓雨一直被动地应付他们，对他们言语上的侮辱和威胁几乎不做任何回应。
其中有两个人并未出现在之前得到的霸凌人名单中。于是李风池决定和石行舟兵分两路，他继续在校园走访问询，石行舟把他弄进校门后就去查权哥的情况。
大约提前得到了风声，段强提到的权哥经常出现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那是一个未修建完毕的养老院烂尾楼，只搭建了主体结构后就被搁置的项目。地处偏僻，几乎临近市郊。未做封闭的楼层间不少啤酒瓶、饮料罐和烟头，石行舟将这些全部装进物证袋。
收垃圾一般收了一大包，带回警局送去检验科的时候，石行舟看见了痕迹检验员生无可恋的脸。没办法，只能从这些垃圾上想办法提取指纹，然后和数据库里现有的指纹信息进行比对，否则没法确认权哥的身份。
人十有八九已经躲起来了。
另一边，李风池因拿到微信聊天记录，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毕竟没人希望自己下作的发言被公布于众，再破罐子破摔的学生也不想因这种事出名。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来，张晓雨应该没有遭到性侵，准确说是还没来得及。他们一直以此作为要挟逼迫张晓雨服从，供他们使唤和欺凌，从而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苏子秋和张晓雨虽同样处于被霸凌的境地，但二人还是有差别的。他们虽同样欺负着苏子秋，却没有以这种事要挟过她，毕竟是入了权哥眼的人，但碍于林悦的命令，于是拿捏着分寸对苏子秋进行着时有时无的霸凌。
在询问另外两个受到过这个团伙骚扰的男生时，他们矢口否认，并不承认自己遭到霸凌。李风池几乎用尽谈话诱导手段，都无法撬开这两只蚌壳的嘴。这简直是对他专业水平的侮辱，李风池一气之下把学校近三个月的监控视频全调走了。
这几日，他终于体会了警察办案的艰辛。在看了六个小时监控录像后，李风池觉得自己快瞎了。去掉正常上课时间，去掉人多的教学楼和操场，仅一些偏僻角落的录像都有几十个g。
上次熬夜还是肝职称论文的时候。看着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李风池端着黑咖啡站在窗前。城市苏醒的过程是迅速的，路灯突然就熄灭了，车辆行人仿佛约好般一起涌上街头。
沉寂了一夜的石头森林睁开眼，开始无声呼吸。
将咖啡喝完，李风池回到电脑前继续看监控。开了五倍速的画面看起来像在跳帧，画面中原本寂静的场景因快速前进的时间线而轻微晃动起来。他撑着下巴看得仔细，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在一个录像中看见了苏子秋、张晓雨和另外两个被霸凌的男生聚集在一起的画面。
只是站着交谈，画质不好看不清表情，从肢体动作上看他们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张晓雨和那两个男生都低着头，似乎在听苏子秋说着什么。苏子秋在这个画面中不再惊惶无措的模样，她一手搭在张晓雨肩上，另一手随着她的表达做着一些手势动作。
这是在进行强调和吸引人注意力的姿态，她需要他们帮她做什么，或者配合她做什么。她在争取另外三人的认同，甚至合作。
过了一会儿，苏子秋似乎放弃了，她低着头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身离开。剩下三人没有进行交流，只各自散去。画面静止下来，进度条走到最后也没出现变化。李风池将这段视频拷贝出来，看了眼录像时间，是一个月前。
这个时间，和张晓雨向张宗伟要钱的时间相距不远。
苏子秋很可能想做点什么，但暂时没取得另外三人的支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他们四人碰头的画面。
李风池继续看监控录像。
“你看了一夜？”
石行舟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这才注意到他进了办公室。
“门都不敲？”李风池摘下眼镜，屈指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然后又将眼镜戴上，继续拖动视频进度条。
“我敲了。”石行舟说着扔了个报告在他桌上，转身坐去沙发。
是张晓雨的尸检报告，李风池瞥了一眼说：“眼睛疼，念我听。”
石行舟活这几十年是真没见过比李风池还嚣张和不要脸的人。跟这种人计较感觉挺掉份儿，不计较又憋屈。他总有本事将人拉入他的节奏，不管顺不顺着他似乎都输了。
“读获奖感言啊酝酿这么长时间。”李风池的视线依旧在电脑屏幕上，眼镜反射着屏幕上的光。
石行舟摸出一根烟点着，夹在指尖深吸了一口后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静静看着李风池，半天没吭声。
终于想起来石行舟不能看尸体，哪怕是照片。
李风池暗暗啧一声略懊恼地转眸看向窗外，有点想打爆自己的头。熬了一夜智商退化得让人绝望，果然年纪大了。石行舟平时的表现实在太正常，在单相情感障碍不发作的时候。所以他经常忘记这人其实是他的患者。
“抱歉。”李风池说道，他拿起报告翻开，“死因为钝性暴力损伤，体表损伤为暴露部位的大面积擦伤及挫伤。左侧躯干着地，造成双侧肋骨骨折……”
“你自己看就好，不用念出声。”石行舟语气平静地说道。
等这个案子结束就开始正式治疗吧，这人的情况不乐观，连听都听不得。李风池默默想着，一目十行地将报告看完。
报告中的照片从各个角度记录了张晓雨的死因，他对比着文字看了几张图，基本和法医的分析吻合。作为临床医学专业出身，即便只是精神医学也一样要修系统解剖课。死在他手上的小白鼠不说几百，几十总有的。
由于大体老师过于稀少，他没有真正动手解剖过人体，只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从缝隙中看过几眼，场面远没有这份尸检报告中的照片这么有真实感。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在鲜血中变成一具生物学意义上的非生命体，只需短短一瞬。他合上报告，无声长出一口气，像看完一本未完的书，突然出现的句号结束了一切，只余大片留白。
而这留白，要他们来填。
“为什么……会有lsd？”李风池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皱得发酸的眉心。
周身逐渐发冷，似缓步迈入无尽深海，他看不清海面之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带起的暗涌波涛，只觉每一步都踩不到底。
石行舟挑眉，有些意外他会知道这个。
“近几年流入国内，价格低廉且隐蔽性高，不需要专门的吸食工具，贴在肌肤上就可以达到致幻效果，不经肠道吸收连首过效应都没有的新型毒品。lsd的目标客户一直是青少年，你之前也说了可能存在精神控制。那么最有效的控制手段是什么？”石行舟抽着烟，语气平静，“不是所有人都懂精神分析那一套，毒//品自然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李风池疲惫地说道：“申请支援吗？”
“已经联络缉毒队，下午和他们对接调查重点。如果侧重毒品就全部移交案件，如果还是侧重张晓雨的死亡真相，他们提供警力协助。”
李风池想了想，问：“如果移交案件，他们会去确认她的真正死因吗？”
“会。缉毒警虽然重点和毒贩打交道，但依然是刑警分支，只要有涉毒致死的可能，他们就会查清楚。”石行舟掐灭烟头，“无论是否移交案件，你都不应该继续参与下去了。”
“因为我不是正式警察？”
“你作为外聘专家本就有协助义务，只是这个案子不适合你。”
李风池沉默片刻，尚未开口就听见石行舟继续说道：“先前人手不足，你协助调查无可厚非。现在案件涉毒，人手会很充足。你没必要再跟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风池关掉电脑上依旧在播放着的监控视频，淡淡说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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