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拉德庄园（四）
杜佳暮昨天询问了迈耶夫人的意见，这位夫人是个话里藏刀的，虽然礼貌，但总让人不太舒服。
她曾听说过，有一些人会被拉入梦里。她也知道小林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但是这种事情实在荒谬，要不是找了几个心理医生都不见好，她是万万不会尝试的。
迈耶夫人从小林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对她非常重要，所以，无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杜佳暮和她从价钱开始谈，谈妥之后，又开始谈小林的生活。
最后的结果，杜佳暮十分不满意。以至于晚宴都不欢而散，小林的性子非常扭曲，对非常多的事情特别偏执，迈耶夫人领养她时，因为小林的性子，发生了许多的冲突。
这些冲突最后都会在梦里成为危害江安的鬼魅，江安是杜佳暮的工作对象，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所以这件事情，几乎要谈不拢了。
但是，杜佳暮无权决定救谁或者放弃谁。
他看了眼时间，11:59，此时两人站在小林的房间门口。
杜佳暮用了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询问江安：“这个梦非常危险，死亡的概率非常大，你很有可能会死在里面。”
“那小林呢？不开导她的话，她以后会怎么样。”江安无措的摆弄手指。
迈耶夫人也在这里，盯着江安的眸子有一种不可拒绝的感觉。她的手上直接掐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并没有掩盖，而是刻意的让江安看见，身上一直在哆嗦，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见着江安还在犹豫。
她的手便按在江安的肩膀上，力气很大。涂着血红色的指甲几近扎进江安的血肉，眼神也变得阴郁惊骇了许多“我要你去！我愿意给你加钱，在加一倍好不好！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杜佳暮沉着脸，硬生生拖下了迈耶夫人的手。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三个人都沉默了。
“我去吧。”江安看向杜佳暮，露出个苦笑，说着他推开门，小心地望里面看了看。
房间的墙纸是天蓝色和粉红色组成的，天花板还挂着些千纸鹤，小沙发上有许多的毛绒玩具，而小林则不在里面。
他直接进了房间，稍许打量了一圈，最后在卧房里看到了小林，那是一个消瘦的背影，小林坐在书桌前，乖乖地写着作业，听着江安放低的脚步声，小林握笔的手，微微颤了下。
这些都被江安看在了眼里，他很不喜欢迈耶夫人，想办事又不肯说清楚，小林很明显是排斥别人的，这要是入了梦，说不准还会出现什么奇怪的事。
杜佳暮离着他不远，这时候已经到了小林身边。“我是迈耶夫人找来老师，这会儿想请你做个调查，就问问生活习惯之类的。”
“好。”小林眸子里透露出些不耐烦，但似乎是因为迈耶夫人的要求，所以她忍着了。
“平时喜欢吃什么？”杜佳暮从上衣兜里拿出了一片金丝单框眼镜，手中的钢笔开始记录。
“苹果。”
……
江安从卧房里出来了，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时刻准备进入梦境，这时见迈耶夫人蹲在门口，趴着一道小缝，苍白的脸上一只赤红的眼睛，半张嘴还露着不怀好意的恻笑。
再一晃神，江安眼前的天花板像一个大漩涡，他则像是大海中的孤舟，不断扭曲，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席卷了他。
他像是从船上掉入了旋涡的中心，冰凉繁杂的情绪如海水一样席卷了他整个身子。
还是这个房间，杜佳暮已经不见了，透过窗户，远方是苍白的，像是纸一样，又摸不到。好像这方世界只有小屋子才是真实存在的，他莫名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你是他吗？”一个迷你版的小林，正朝着江安打招呼。
这话江安乍一听，没听明白。反而第一反应就是跑，可是又想起了杜佳暮说的话，在梦中制住小林，一切都安全了。
他朝着小林招手，可身体却僵硬住了。像是鬼压床般魇住，四肢不能动，口不能眼，唯有眼耳两官发挥到了极致。
全身的力气都用了起来，一点用都没有。竭力的呼救只有溢出嘴边的声若蚊蝇，他睁大了眼睛，整个房间顷刻被昏暗笼罩。
窗户外，一个迈耶夫人的大脸正正贴在上面，那像是个四分五裂的巨人，被厉鬼掏空了身子后，用针线和棉絮做成的一个娃娃。
那个迷你版的小林，掏出了血红色砰砰乱跳的心，手里拿着剪刀，一步步朝着江安走来“你会信任我吗？我把心给你好不好……”
小林眼里充斥着病爱，双眸布满了血丝，低声喃喃自语，仿若对最心爱的玩具“把你的胸膛掏空，让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在冰凉的剪刀贴到江安的肌肤上时，迈耶夫人的脸已经挤破了半间屋子，滴溜溜乱转的玩偶眸子，紧紧锁住了江安。
“不行！不行！我不允许！”，这是迈耶夫人那个棉絮嗓子吐出的音节。
江安睁大了眼睛，他发现小林拿着剪刀的手，开始不断的颤抖，脸上有着不甘和绝望，最后像是决定了。
剪刀开始无序地乱戳在江安的身上，疼痛和恐惧入了他的脑袋，一刹那间，他发现他能动了。
于是一伸手抱紧了小林，夺过剪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江安大口的呼吸着，他的身上已经开始不断的流血了，深色的短衫已经被血液浸湿了一半，贴在他的皮肤上，冰凉黏腻。
“你要杀我吗？我帮你好不好。”小林的声音是祈求的，可是江安没心情听她说什么，只看到小林疯了似的朝着剪刀上撞。
江安没让她得逞，稍稍把剪刀拿远了些。可这个玩意儿，用手一直在戳江安的伤口，巨疼，一戳还笑，满耳朵都是尖利刻薄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里面了，身子越来越冷。那个小林是笑的越来越得意。
江安已经看不清迈耶夫人的面孔了，只觉得那个庞然大物狰狞着咆哮，丝毫没有停下对他的靠近，在眼前慢慢变黑之前，他紧紧地抱住了小林的身子。
再睁眼，他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手里也是空无一物，眼前则是一个老旧的福利院。
几个颜色各异，却是脏到包浆的大字，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这是一个充满水垢，到处都是阴影的老楼。
他站在一颗槐树下，打鼻子一闻，有那种缺乏生息的老人味道，还有无法经营生活的病患稚童味道，这两个味道很不好形容，但是充满了不详。
和上个地图一样，除了眼前的老楼，其他的地方都是远在天边的白纸。他想着现在这里等一会儿，因为本能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江安躲在槐树后面，小心地打量着外面，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楼里出来了两个身影，大概是十岁左右的小林，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倒是和常人无异，只是太老了，皱纹已经从颈部密密麻麻到了额头，眼皮下垂着看不到眼球，鼻子上，嘴上也全是皱纹。
她和小林有声有笑的，“囡囡，你学习要紧，我还不用总出来晒太阳的。”
小林露出个浅笑，一只手搭在老太太眼前，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个东西，放在老太太鼻子前“奶奶，你猜猜这是什么？”
江安现在完全是一副地铁老人的表情包，那天上哪有太阳，那老太太的皱纹都把鼻子盖住了，怎么闻的到，哪怕是梦里也要科学一点嘛。
老太太似是很认真的嗅了嗅，咧嘴笑道：“嗯……好香的味道，医生不让我吃这个。”
那是块巧克力，小林又把老太太往前推了推，马上就要到槐树下来，江安忙躲在一旁的公共椅子下，继续听着。
“这是百分百纯苦巧克力，阿仁给我的。”小林笑着说“我吃了一块，奶奶也吃一块儿。”
那个老太太吃巧克力的时候，江安血都凉了。他亲眼瞅着，老太太的嘴一张开，密密麻麻的牙齿，和圆口动物一样，那块可怜的巧克力，像是被锯子磨了一样，四散着碎絮。
完事后，老太太眯着眼睛，餍足的舔了舔嘴唇。虽然江安看不清，但是老太太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幅模样。
小林手里攥着巧克力的糖纸，然后朝着公共椅子旁的垃圾桶过来了，这个角度，肯定一打眼就能看见躲藏的江安。
所以，他准备先下手为强。
可是实力终究是太悬殊了，在他一跃而起时。那个跛脚的老太太直接瞬移到了他面前，然而，小林拦住了老太太。
在江安的视角里，小林最后惊恐慌张的想要拉住他的手，但是说的什么一概没听清，一阵醉酒后的恍惚感，江安“呕”的一声，半蹲下了身子。
他眼神迷离着，那种喝大了酒的感觉非常不好。
杜佳暮扶着他的肩膀，到了椅子上，端过一杯水，慢慢顺着气。
江安闭着眼埋头好久，才算是缓过来了神，有些怨念道：“开导好了吗？”
“还没有。”杜佳暮托着腮“小林的情况非常离谱。”
江安睁大了眼睛，听着他说：“小林很排斥我，你的处境会很困难，然后，嗯……”
杜佳暮态度大方，但是说话吞吞吐吐的。江安哑着说：“有事就说，这样，我害怕。”
“我们需要继续很多次，你把知道的告诉我，我改变小林的排斥，然后你要在梦里，找到小林视为最重要的东西。”杜佳暮说着有些勉强“迈耶夫人已经把价钱提到三倍了。”
江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打颤，刚才流血的时候，数次即将死亡。
他到落地窗前长呼了一口气，想着压下害怕，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声音发抖的说：“我要是没了，迈耶夫人还给钱吗？”
“我的工作是合法的，没有办法强迫你接她的单子，所以你可以不接。”杜佳暮又拿出一张职业证“若是发生了意外，我替你去讨债。”
“那……谢谢了，把钱分成三份，一份给我的室友李乐生，一份给福利院，一份给我弟弟。”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哭腔“分成四份吧，我还有些钱，你也拿走一些。”
杜佳暮沉默地摸了下他的头，走到了落地窗前，看着夜幕霁垂，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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