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沈屹终究还是回了锦州城。
他对师父的怨念并非一日两日,这些心结积年累月,一朝爆发出来,自然一时半刻也解不开。方吟无力劝慰,只能看着他雇了马车,又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吟吟,你真的不同我回去么?”沈屹迟疑着开口。
她垂下羽睫,“我爹爹当年,似乎是被冤枉的。我想要查出真相,就得留在裕都。”
“单凭那人的一句话么?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先生,我记得父亲最后一次进山采木的时候说过,有位工部派来的老匠师跟着。因为他腿脚不好,还特意找了滑杆来抬他。方才我见冯老走路不便,当年一起进山的匠师很有可能就是他。那他也许真的知道些什么内情。”
沈屹有些担心,“不然,我还是留下与你一起吧。我去租个宅子,住得远些,尽量避开…”
方吟摇了摇头,紧咬着唇,“光是一张曲谱就已经让你陷入这般危险了,若是他们知道那曲谱是没有用的,还不知会如何。你的手…”她轻握着他受伤的手,落下泪来。
“没事,”他用左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是还有左手可以用么?虽然不如右手灵活,但只要多加使用,会越来越好的。”
“嗯,”方吟闷闷地应了一声,复又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先生,你回去好好养伤吧,不要担心我。我想好了,爹爹的冤情,我自己去弄清楚更容易。我在暗处,那些陷害爹爹的人在明处,只要小心些,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况且,还有映淮和三皇子可以帮我。”
沈屹叹了口气,虽然放心不下她,但自己的手伤了,留下又是累赘。
“那…你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就立刻写信给我。”
“知道了,”她点点头,拉着他的袖子,“等过了这阵子,我就马上回岳畔琴斋找你。你一定要好好养伤,按时上药,照顾好自己。”
沈屹浅浅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远去,方吟依依不舍地看着,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
方吟没有回城,而是去了飞云阁废墟,去寻冯老。
身为锦州府通判的父亲,官位虽在知府大人之下,却手握粮运、诉讼、监察之权。多年来一心为民,也算是一位担得起百姓爱戴的好官。
未曾想到,五年前开始的那场皇木采办,因着他谨守、固执的性子,日积月累地埋下祸根。一朝被牵出,便再无转圜余地。
两年前,最后一次进山采木后,因父亲的失职,使这批木材晚了整整半月才运到裕都,耽搁了贵妃陵的修建。
贵妃等不及陵寝修好便仙去了。皇帝伤心之余龙颜大怒,降了个藐视皇权的重罪。
按律本要灭三族,幸而钦差副使章豫知心善,一面送来鸩酒,一面又快马加鞭给皇帝上了折子说方大人态度诚然,已自尽谢罪。皇帝这才免去了方家其余人的斩首之刑。
只是,母亲心如死灰,也饮下鸩酒,随父亲而去。
此事若是另有内情…
方吟不敢深想,只觉得脊背发凉。
半山腰的废墟,满地碎木断梁已然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寻了一圈,也不见冯老的踪迹,只好随便问了一个小吏。
“姑娘要找冯老啊,”小吏想了想,“他应该是回去了,姑娘可是有事情?”
方吟不便详说,便含糊着点点头。
“你若有急事,就去工部找他吧。”
谢过小吏,她便匆匆下了山。
好不容易找到了工部,方吟报上名字,没想到冯老却不愿见她。只是传信出来,让她赶快回去,不要再来找他了。
但冯老是找到当年真相的唯一可能,方吟自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在工部门前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周围也不见了来往的行人,她终于才见到老者拄着拐杖,晃悠悠从里面出来的身影。
“冯老…”方吟急忙迎上前去。
还没等她开口,冯老便皱着眉摆摆手,不耐烦道:“你这孩子怎的不听话!天都黑了,快回去罢,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用拐杖作势要赶方吟,方吟只好赶紧后退着躲开。
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木拐杖在敲打石板路上的声音。
笃——笃——笃——
方吟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便远远地跟着他,不远不近,却也不敢上前。
冯老住的地方,离工部并不远,就在一条热闹的小巷子里。
从巷口往里走,一路上都可以听到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谈笑吵闹声,可以闻到寻常人家饭菜的香味,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
他一瘸一拐地进了巷子深处的一间小院。
“爹,你回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来道。
“爷爷,爷爷,你看!你给我做的鲁班锁,我终于解开啦!”大约五六岁的小童蹦蹦跳跳过来,手里举着几块形状奇怪的小木条,满脸兴奋。
“小南,爷爷刚回来肯定累了,快叫爷爷过来吃饭。”孩子的母亲在后面宠溺地笑着。
眼前的画面温馨又美好。
方吟垂下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转身离去。
“方姑娘,”身后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没吃晚饭的话,进来一起吃吧。”
这桌饭菜虽然简单朴素,却做得精心可口。
只是吃饭的几个人要么不明就里,要么各怀心事,有些食不知味。幸而冯老的孙子小南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有他在一顿饭吃得也不至于太沉闷。
饭后,冯老将方吟送到门口,犹豫着开了口,“方姑娘,不是我不愿多说,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这条老命并不值钱,但你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又势单力薄,如果贸然查下去…”
他顿了顿,似乎感慨万千,“当年我随你父亲和工人入山采木,九死一生,这条腿也是那时候伤了筋骨,多亏他才保住这条命。我今日在山上见到你,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后来静下来想了想,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更好,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万一你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到了地底下,也没法与方大人交代啊。”
方吟的心底翻涌着,难以平静,“冯老,多谢你这般为我着想。只是我做女儿的,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爹娘蒙冤而不管不顾呢?”
“皇木采办出事之后,爹爹娘亲说为了保护我和哥哥,连句话都没留下,就饮了毒酒去了。那钦差大人草菅人命,将哥哥也残忍杀害。这两年来,我每每梦到爹娘和哥哥,心里都是刀割一般疼。我在心里怪了他们两年,怪爹爹为何要犯下如此大错,连累家人;也怪他们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独活。可是如今,竟得知了爹爹是被冤枉的,我怎能假作不知?”
她的泪在眼眶中打转,映进冯老身后的一点灯光。
霎时间眸光仿若风中摇曳的残烛,脆弱却又不可忽视,“求冯老将你知道的真相告知于我,让我可以还他们清白。不然,我这辈子怕是都难以原谅自己了。”
良久,冯老终于叹息道,“你跟我来吧。”
更鼓响过三次,正是人定之初。
天上月明星稀,大皇子府上的宫灯烛火却将月光映得黯然失色。
书房之中,大皇子李况与顺亲王相对而坐,指尖拈了粒白玉棋子,暗自思考着。两人面前的棋局,一黑一白,正僵持着不相上下。
约定的三长两短敲门声过后,书房的门忽地开了。章豫知走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盒,躬身道:“大殿下,章某幸不辱使命。”
李况大喜,扔掉手里的棋子,赶紧将盒子接了过来。
“快去唤个琴姬来,弹与我听。”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曲谱,打开门扬声吩咐道。
顺亲王从桌边站起,转身先行去了偏厅。
“章大人,”李况拍了拍章豫知的肩,朗笑道:“这次算你立了功,我记下了。将来我若登上大宝,定然不会忘了你的。”
章豫知躬身一礼,便告退出去了。
大皇子府里养了许多伶人,也藏了许多名琴,但其实他本人对音律一窍不通,亦是不甚感兴趣,不过为附庸风雅罢了。
于是,当琴姬弹起那曲《麟凤引》,他闭了眼听得一脸陶醉。
一旁的顺亲王早已眉头深深拧起,满脸痛苦。
“停下,停下。”曲子尚未过半,他便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
“皇叔,可是有何不妥?”
顺亲王从软榻上坐起,蹙眉摇头,“这真的是传闻中的那曲子么?这也太难听了。”
转过头又对那琴姬道,“你再重新弹一遍试试。”
琴姬只好从头再来。只是两句过后,顺亲王又用玉扇柄磕了磕榻边,“停下吧。”
李况虽然一头雾水,却又不想显出自己不通音律,便对着琴姬怒道:“你怎么连首曲子都弹不好,我还留着你作甚?来人,拉下去杖责四十。”
便是寻常男子也捱不过四十杖,此话一出便是要杖杀的意思了。
那琴姬伏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顺亲王瞧了一眼她那截雪□□嫩的脖颈,动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便幽幽开口:“况儿啊,曲子难听其实也不见得全怪琴师。我瞧着,你这床琴也着实有些次了。”
“我府里收着的琴,皇叔也是都知道的。依皇叔看,哪个更合适,我便着人去换了来。”李况急忙道。
“呵呵,”顺亲王将手中的扇子打开晃了晃,故作姿态,“你那些琴啊,都算不上什么。要说好琴,余安先生斫的琴,才算得上是佳品呢。”
“余安…先生么?”李况听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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