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抹布
“那一天我梦到和他走在路上,中间夹了一只紫薯。然后他对我说:‘我,紫薯,与你’。”——《日记》
9月2日
顾璇一定彻底记住她了,记得比谁都牢那种。
毕竟,把抹布盖到他脸上的,她还是第一个。
这事,还要从新学期大扫除开始讲起。
回溯到两小时前。
被局长父亲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大孝女谢艺清,匆匆赶回学校。一进教室,就碰上了脸盲人顾老师点名。
顾璇正暴躁着。
因为很没有用的实验楼后勤老师要他们班也很没有用的劳动委员传话:想借他们班十个更没有用的人去实验楼打扫卫生。
虽然,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以后去实验楼做化学实验还少不了人家帮忙准备药品工具。
可是,他按着眉心,烦得很。
班上的人他没认完,往走廊外边一站,就分不出哪个是哪班的。
好不容易挑出没有工作又很闲的,数了数人数,结果还是差一个。
顾璇想要骂人了,留人情这种美德工作真不是他这种人应该干的。
人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的东西。
恰逢此时,擦灰尘的男生把后门给拧开了。无意躲在后头,正教几个女生如何快速高效擦窗户玻璃的谢艺清,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顾璇眉头舒展开来。
不错,人选有了。
站在顾璇周围不远的同学莫名其妙的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刚才气氛怎么就拧巴了起来。
谢艺清只觉一道暗藏玄机的目光投掷在她的身上,还没等她来得及顺着目光回头,顾璇就已经喊了她的名字。
顾老师喊她,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居然只是打扫卫生?
女孩乖乖地站过去了。
这倒是让顾璇有点意外。
教室里教室外的同学,也都惊讶于校花的听话和顾璇现在能流利地喊出人名。
教室里的不用说,都是自家人。本以为校花会象征性地反抗两句。
教室外的自然就是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趁着这个时间来找熟人聊天,在这里碰见雾中恶魔,喊出人家名字,着实吃了一惊。
顾璇的脸盲症治好了?
本来没人知道顾璇有脸盲症的。
是因为这帮学生们在雾中待了两三年。
上有毕业师兄师姐的告密,下有每次遇上帮顾璇做事,发现他不是喊人家的姓,还经常喊错,就是用人家当天的穿着打扮来代替。
比如:“校服第三颗扣子掉了的男生”、“没穿校裤那个小子”、“那个抹了眼影打了粉底涂了有色唇膏别以为我没看出来的同学”,以此类推。
全雾中的女生最怕被顾璇逮住,说出她今天脸上又涂了什么。
因为被抓住会很惨很惨。
虽然有爱美之心是好事,但雾中严令禁止化妆品。
他总是淡淡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也是顾璇让人毛骨悚然的原因之一。
咳,言归正传。
只有到了一学期的期末,才能听见他喊出几个学生的名字来。
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只要上到高二的同学和老一辈的教师都知道顾璇有极其严重的脸盲症。
但他们看破不说破。
不想说,也不敢说。
顾老师的办公室邀请是谁也顶不住的。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没有见过,被顾璇拉进去,能笑着坚强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他的办公桌前,他的眼睛,是深渊,会吃人!
学生们怕被请去喝茶,老师们怕……怕……就也不知道怕啥。
反正……就是不说。
连校长主任都保守这个秘密缄默不言,你行你上啊?
所以,谢艺清很荣幸的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点破了顾璇的bug
顾璇的步伐很快,谢艺清是第一个毫不迟疑跟在他身后的人。
临到实验楼大门前,有个女生终于忍不住出声:“老师,那个,我可以先回去吗?我宿舍的大物件还没有整完……”
这理由似乎合情合理,何况她也是被硬点过来的。
顾璇停下来。
谢艺清为了躲太阳低着头走,没注意到,来了个急刹车,差点碰到他的背。
熟悉又呛鼻的佛手柑的味道非常成功地让女孩又皱起了脸。
顾璇稍微垂眸,隔着一段距离望向在队尾的女生。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米九的身高和眼底的审视令女生不由自主地怂了。
“没……没事了,当我没……”说。
“可以。”顾璇打断她,很干脆地同意了。
“走吧。”
那女孩也不多想,脸上笑开了花,似乎在为不用做多余的劳动而高兴。
临走之前,当着他们其余十个人的面,脸上的喜意藏都不藏。
而且离开的方向似乎也不是宿舍。
明目张胆。
这种人,谢艺清一言难尽。
顾璇就站在她身旁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他的语气平淡,细品又有对那位已经离开的女同学的嘲讽:
“过完这个学期,她会离开我的班。”
“而且,她今晚的化学作业,将会加倍。”
“既然不愿意做体力活动,那就多做点脑力活动,省得出到社会连饭都吃不起。”
这几句话如同警钟,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才是顾璇,是雾中恶魔露出的冰山一角。
这句话从所有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顾璇的威,从这里开始,才算在这届高一中立了起来。
瓷砖被抹布擦得发亮,地板上被拖把拖出的水痕也在闪闪发光。
所有人经过刚刚的敲打,干活格外的卖力。
可打扫后的实验楼还是破旧的实验楼。
但凡校方上面的资本集团能勒勒裤腰带,少装一些钱进口袋,把这栋实验楼翻修一下,也不至于墙面掉粉灯光闪烁。
这些话不是一个学生该说的。
明明宿舍楼就很不错啊,谢艺清来回擦着楼梯扶手,想得不是很明白。
于是,她的头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后,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偏向了靠着墙根站,摆明了告诉他们我在摸鱼不要吵我想要举报请随意、聚精会神注视手机屏幕的顾老师。
他一动也不动,背有些弓,像某种动物。
但其实姿势还是很帅的。
谢艺清古怪地想起了军训那天换衣服时,他抽着烟没理由等她的样子。
肆意又颓废。
还有那真是出群的气质。
她心里想着,感觉好像思考的有些偏离了重点。
手上动作却不停,擦完这一截,往下。
不巧,远处杂物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应该是垃圾桶被男生弄倒了;而这边,离得很近的洗手间里,有急速的水流冲刷拖把的嘈杂,声音有点大。
分了个心,谢艺清根本没注意脚下。她毫无准备地凭空一塌——
不会出现什么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脚底下除了空气阻力什么也没有。
身体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迅速做出反应,想抓住扶手。却因为刚刚擦完的表面还带着水渍,湿滑,像是泥鳅。
她这纯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无比带感且刺激的失重感顺着传导神经敲了敲大脑的信号门,提醒她过不了几秒就要与可敬可爱的大地母亲来一个零距离无障碍接触。
要完要完。
谢艺清死死地闭上眼睛,连个缝儿都不敢留,生怕看到自己到时候的惨样。
浑身紧绷,她已经自救过了。
真是惨不忍赌的一天。
心里这瞬间已经快进到手术很成功家属可以请放心了的地步。
有被东西刮到肌肤,她知道那是墙壁上的倒刺。
可恶的破旧实验楼!
但下一秒,想象中那种更渗人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佛手柑与鸢尾花的幽香悄然扑鼻。
她反而敏感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虚环住了她的细腰,还扣住了她的手腕。
在由她自己创造的“黑暗”中,只剩听觉和嗅觉还在工作。
她听见有人“啧”了一声,接着腰上不属于自己的力度消失。
手还被抓着。
她迷茫地睁开眼,眨了眨,发现自己瞬移到了半层之间的台面上。
大刺刺的楼梯摆在她面前,听见几道压抑的吸气声,她目光上移——
楼上和她分配到一起的同学傻愣愣地停下手里头的工作,目瞪口呆地从扶手与扶手的缝隙里探出头,无比整齐、一动不动地望住她……和她身后再高一点的位置。
接住她的人应该在她后面,她被卡在那人的怀里。
这是谢艺清经过深思熟虑和观察目光所视范围内同学们的表现得出来的结论。
虽然一只手还是不能动,但这并不影响她回头。
她一回头——
我天天天!
差点晕过去。
顾璇那张被校外人看得流口水、此时带着一点点无奈和亿点点嫌弃的脸,出现在她的斜上方。
她还得仰头看他。
背向靠着顾璇,把他当成一堵墙。一只手被他抓着还没有松开,另一只自由的手高举着,抹布攥得紧紧的。
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姿势。
男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香味又一次将她呛住。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脖子上铭牌的冰冷。
还有隐隐约约从他心脏处传来跳动的闷震感。
许是大难不死的庆幸和被人接住的安全感,又或许是手举得太久发麻和神经的松弛。
没有人想到,谢艺清自己也没预料到,她的手就这么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不留余地的稍稍一颤——
好死不死,这块:目测边长十厘米、做工有点粗糙、缝线法有些敷衍、挂在学校挂在教室使用年长超过两年高龄、被工厂漂染成靛蓝色的、已经沾染过扶手上灰尘的抹布从她手中划落。
在空中飞舞、翻滚、盘旋。在差点静止的时间内扭成一团,又马上展开它的四个角。
只听清脆的,一听就知道是湿的,“啪”一声响,美丽动人的抹布毫无偏差地降落在它最喜欢的人——顾璇,的脸上。
整张脸盖得严严实实那种哦。
是谁说话这么欠?
好家伙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谢艺清眼眨得飞快,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警报拉到最响。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抹布在顾璇脸上的那一面是干净还没来得及用的。
可是和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用……
楼梯上的所有同学都看呆了,恨不得把全校的学生都叫出来,看顾璇和谢艺清这一出好戏。
空气尬得出奇。
顾璇好像还没有从这个突发事件中反应过来,任由谢艺清从他前方倒退一步。
下一步,女孩盯着他,的脸,丝毫不敢有所动作。然后,顾璇像是知道她看着他一样,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说不了话,但谢艺清观察他此时的姿势,翻译了一下肢体语言:
给你三秒钟把这玩意给老子拿下来。
谢艺清再次深吸一口气,走近他,还发现顾老师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是被气抖的。
她屏住呼吸,拿出无与伦比的courage,拽住抹布的一角,让顾老师重见光明。
还好,顾璇不是很狼狈。
只不过是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水罢了。
谢艺清眼睛眨也不眨,看完了他接下来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深深地反复呼吸几口气,嘴角拼命想往上扬起保持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色阴沉感觉快要疯了。
谢艺清应机立断,上演了一回在宫里侍奉嫔妃的丫鬟,往后大退一步,双脚并齐,垂头低眉,弯腰前倾,双手前伸,规规矩矩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地递出了主谋——抹布。
她是共犯。
她的错,她会认的。
顾璇稍稍低头,滴滴答答的水往他下颚和喉结上滑落。看着她那鬼样子,他嘴角扯了扯,面无表情,没说话。
他就站在那里,气势压人。
额角确实是给她气得突突直跳。
没人跟她说过他脾气是真不好?
他确实是想骂人。
但看到她手腕上已经被他勒得起反应浮现出来的红痕,还有几道摔下来时防不胜防给刮到的长口子,顾璇这张,骂哭过好几十个学生的,甚至骂到人家顶不住转学退学的,不积德的嘴——
骂不出来。
谢艺清因为紧张当然感觉不到疼。她现在只希望顾老师不要气死自己。
她保持低头伸出双手的状态,只听顾老师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自脑袋上方传来:
“我们,八字犯冲?”
谢艺清想也不想,腰弯得更低了,连忙应他一声说:“是。”她再也不敢了……
嗯?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
顾璇:……?
谢艺清:啊,不是,她没有!
下一刻,谢艺清只觉肩膀被人扣住,连带着她整个人脚步趔趄地调转了个180°。
她抬眉看了一眼前方,是一楼的楼梯口,同时顾老师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声线里饱含怒火:
“你走。”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诶,好,她走。
这个时候顾璇的话就是圣旨。
谢艺清立刻就跟生产队里那卸了磨的小毛驴一样,脚下噔噔蹬蹬地退场了。
她走后,顾璇眼里燃着的火焰才扑灭了一点。
他回头,准确无误地望向楼上那一帮看完全程的学生。
男人露出一个寒气森森的笑,语气仿佛要杀人一般说:“看够了吗?”
这些人,都要请去喝茶。
大家伙仿佛都感受到了自己爹妈的的召唤,身下长出一百零八条腿,跑得比谢艺清还快。
谢艺清还在实验楼门口走着,给他们让道。
看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身影,她不禁有些疑惑——
是什么,让他们跑得如此落花流水?
啊,是顾璇。
这件事到最后,是顾璇站在水池边把自己那一天脸上的所有的妆都洗脱,是谢艺清写了一千字检讨又在他耳边不带标点符号差点念到断气说了四百遍“老师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才草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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