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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进入密道逼近真相1


晚7点,“8·24”案的案情分析会召开,宫建民在开会前宣布:“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省专案二组为了查找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线索,有权参加江州市刑警支队、大队和中队的所有案件,各单位无条件配合。”
滕鹏飞和重案三组张国强并排坐在一起。张国强轻轻碰了碰滕鹏飞,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时光倒流,就和以前战刚局长宣布105专案组配侦一般,然后侯大利就开始一人单挑全队。这一次,我感觉又会出现以前的那一幕,往日重演。”
滕鹏飞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你说错了,往日肯定不会重演。以侯大利现在的影响力和身份,他只要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会认真掂量,不会轻易反对。如果真出现无人反对的情况,那不是好事。”
按照江州刑警支队的案情分析会规则,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都有固定模式,发言顺序是最先到达民警、现场勘查技术人员、法医、外围排查侦查员、DNA室或者病理室技术人员、重案大队和支队领导、市局领导或者其他。这个其他如今就包括了来自省刑总的侯大利。
第二次以后的案情分析会,发言顺序则是由发现新线索的侦查员进行发言,然后大家讨论分析。今天开展的“8·24”案案情分析会并不是第一次案情分析,开始就是由理化检验室新任的宁果主任宣布最新结果:从徐静身上提取的检材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检出了安眠药曲宁成分。曲宁是新药,山南省两级公安机关物证鉴定中心的样本库中都没有曲宁样本,所以没有检测出来。
这个结果是昨天下午6点传到江州市公安局,拿到鉴定结果以后,病理检验室立刻根据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给出的结论和相关样本进行了检测,果然查出了曲宁成分。
得知此结果,李建伟整夜未眠。早上起床,他用冷水洗了脸,特意抹了点冬天才用的男用护脸霜,把自己弄得精神一些,这才来到会议室。
在宁果宣布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结论时,他再一次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看来,这些目光如锋利的裁纸刀,割得他脸部鲜血淋漓。
从理智上来说,李建伟知道自己是在线索不齐的情况下作出的判断,当时很多人都有相似意见,不足为怪,他也不应该承担责任。但是,他从内心深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总觉得自己的判断若是被采纳,那就制造了一起冤案。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自己的判断居然不如一个新入职的女法医,这让他对自己的职业技能产生了焦虑。这是李建伟的真实感受。而实质上,没有人想起法医室当时的争论,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本身。
张国强谈完后,滕鹏飞道:“作案动机、社会关系这些工作固然重要,我觉得不是此案的关键,此案的关键是凶手如何进入别墅。曲宁是国外进口新药,在国内很难买到,江州没有这种药,所以可以排除清洁阿姨和花工。我们调齐了金山别墅以及关百全院子里的监控视频,视频大队的侦查员以两倍速度快进视频,大家看得头昏眼花,眼药水原本一天三次,一次一两滴,这对大家来说根本不管用,现在增加到了一天六次,一次四五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没有看到有外人进入院子。凶手是从什么地方进入室内的,是飞进来的,是钻地进入的,是藏在车上进来的,是有七十二变,还是有魔法?”
侦查员们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陷入苦思。
讨论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宫建民的目光落到了侯大利身上,道:“大利,你怎么看?”
侯大利放下笔,道:“刚才滕支提问,凶手是飞进来的,是钻地进入的,是藏在车上进来的,是有七十二变,还是有魔法?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凶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藏在汽车中进入,二是钻地进入,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滕鹏飞问道:“钻地进入,如何实施?凶手又不是土行孙。”
“江州比较老一点的老板在建房时会留一手,建带有逃生通道的密室。关百全搞建筑起家,很有可能给自己弄出密室。”侯大利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一点?因为我家在高森的别墅就有密室,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通过密室逃生。”
全场安静下来,呼吸声可闻。
侯大利本身就是亿万富豪的儿子,最能理解亿万富豪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其说法有可信度。滕鹏飞瞪着侯大利,过了两三秒,道:“张国强,你明天带人找关百全,问一问别墅有没有其他通道。小林,带人复勘现场,查找密道或者密室。另外派一组人,调查当时进入别墅的所有车辆,再次确定车上的人数。”
8月28日上午,重案二组张国强找到关百全。
徐静案发不过短短数日,关百全的生命力犹如沙漠中的水汽那样毫不留情蒸发,皮肤失去水分,突然间松弛,格外苍老。张国强是重案大队最帅的小伙子,高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活力,与关百全坐在一起时,反差特别明显。
“关总,你的别墅有密室或者逃生通道之类的设施吗?”张国强简单介绍了案情侦办情况后,直奔目标。
关百全抬了抬眼皮,道:“没有。”
张国强道:“房间和窗户没有撬动痕迹,凶手怎么进来的?”
关百全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专家,专家都搞不清楚,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张国强道:“为了弄清楚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我们现场勘查人员要复勘现场。”
关百全有气无力地道:“别墅没人了,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我不想陪你们到那个地方,你们自己去就行了。屋里有徐静生活过的痕迹,我看着难受。你们在查找的时候,注意恢复原状,别破坏得太凶。”
张国强又聊了几句,让关百全在笔录上签了字,这才离开。关百全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动弹,等到秘书过来将三杯茶水收走,这才缓缓起身。那次在密道里逮住小儿子以后,关百全重新检查了设置在书房里的秘密开关。这是为了关家人设置的通道,越少人知道越好。家里搞清洁的阿姨不能知道,女儿和女婿不能知道,前妻不能知道,徐静也不能知道。唯有他和两个儿子才知道。因此,逃生通道的密门做得格外隐蔽,只要不是掘地三尺,不在屋里大肆破坏,他相信公安发现不了这条密道。毕竟,做建筑,他是专业的。
当前,关百全最愁的是如何给关江州擦屁股。尽管老三绝不承认做了坏事,但凭着他对老三的了解,此事肯定是他做的。
徐静和未出生的孩子遇害,让关百全疼到骨头里。如果凶手不是老三,他绝对会将凶手碎尸万段。凶手是老三,关百全就没法下手了,虎毒不食子,老三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老三杀了赔命,徐静和肚中的孩子也活不过来。
他最初的想法是将儿子送到国外,在儿子没有吸毒的情况下,这是最佳方案。
由于儿子吸毒,送到国外的方案就变得异常凶险。国内毒品管制如此之严,儿子都染上了毒瘾,到了国外,儿子即使逃过了法律制裁,绝对逃不过毒品的魔爪。留在国内,强制老三戒毒,然后将他送到远离毒品的环境,这是拯救儿子的唯一出路。
徐静遇害之初,关百全希望警方能快速破案,给妻儿一个交代。现在他希望警方犯糊涂,给老三留下一条生路。
“绝对是侯大利那个小子。他家有好几幢别墅,多半也和我一样,留有逃生通道。”关百全想起侯大利,骂道,“侯大利龟儿子,不当富二代,偏偏当警察,真他妈的撞了鬼。”
关百全虽然没有反侦查经验,但作为久历社会的老板,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十分丰富,脑袋够用,迅速想通了应对警方的策略:“警察就算查到了逃生通道,老子也有话说,既然是逃生通道,肯定不能轻易说出去,否则也就不叫逃生通道。”
从办公室走出,关百全直接回家。这是关百全和前妻曾在一起生活过的家,修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二百四十平方米,面积够大,户型不是太好,没有办法建逃生通道,只是建了一个很小的密室。他和前妻后来搬到金山别墅,这套老房子便一直空置着。
徐静死后,关百全重新启用了这套房屋。
为了帮助儿子戒毒,关百全让人改造了一个房间,将老三丢了进去。这是一间特殊的房屋,屋里所有带角的家具全部撤走,只放一张木床,用不锈钢防护网封好窗户。屋内无法反锁,进出由屋外控制。
每当关江州毒瘾发作时,守在门口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便冲进屋,将其绑在床上,无论其如何哀求、挣扎和诅咒,都不放其出来。
关百全回到家,问了问头发全白的堂弟关百彬,道:“老三发作没有?”
关百彬眼睛红红的,道:“刚刚闹腾了一次,现在还被绑在床上,情绪激动。百全,这样不行,还得送老三到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再与以前的圈子彻底隔离,免得复吸。”
关百全道:“他现在清醒没有?”
“醒是醒了,逮谁骂谁。”关百彬长叹一声,道,“造孽了,谁暗中下毒?真是丧尽天良。”
关百全推门而入,望着被牢牢绑在床上的儿子,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现在心软就是害了老三。”尽管他让自己心硬如铁,可是见到儿子满脸鼻涕和眼泪,头发乱七八糟,仍然内心酸楚。
被绑在床上的关江州看着父亲进来,破口大骂道:“关百全,快点放了我。你他妈的耳朵聋了,听到没有?!”
关百全怒火上涌,恨不得拿皮带狠抽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想到公安还在虎视眈眈,他强压怒火,道:“骂我有什么用?谁给你下毒,你去骂谁!”
关江州身体扭动,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道:“我不知道谁下毒。虎毒不食子,你要把我弄死,直接拿刀来砍啊,有种你就砍啊!”
关百全道:“肯定是杨永福下毒,谁对你好,谁对你歹?你眼瞎了?”
关江州大吼道:“我眼睛不瞎,我妈怎么死的,我心里清清楚楚,就是徐静逼死我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居然袖手旁观。徐静死了,她肚子里的杂种死了,活该,我呸!呸!”
听到如此诛心之语,关百全举起了拳头,即将打下去的时候,发现老三枕头边上有一大团头发,是他挣扎时掉落的。这瞬间,他控制不住情绪,狠踢了床一脚,然后走出小屋。关百全在另一个房间,想起徐静,想起前妻,想起老三,一时之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关百彬站在门前,只能跺脚。在外人眼里,关百全这种大老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伸手摘星星都办得到,肯定快活无比。而这些年他跟在关百全身边,看到了关百全在风光后面的艰难。他走到老三门口,劝道:“老三,你别这样对你爸,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你好。你染了毒,必须要戒掉,否则这一辈子就完了。”
关江州有气无力地道:“龟儿子,放开我。”
关百彬道:“你再睡一小时,过了这口劲,到时我自然会放了你。”
关江州又骂道:“你这个老东西,等把我放开,我弄死你。”
一小时后,关江州被解开了绳索。他费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狂躁劲去除以后,沮丧到极点,低垂着头,坐在床边。
关百全进屋,关了房门,与儿子并排而坐,道:“今天警察找了我,要搜查我们家,寻找密道。”
关江州惊讶地道:“他们怎么知道有密道?”
关百全道:“警察不是笨蛋。”
父子相对无言。
关百全道:“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以前的事情不能后悔,后悔也没有用。以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就是出国。但是,你染上毒,到国外是死路一条。在家里戒毒太辛苦,原本可以到戒毒所,我怕警方利用戒毒的机会拿捏你。你现在毒瘾不大,就得下决心戒毒。我花大价钱请外地的戒毒专家到家里来,定时给你开药。等彻底戒毒以后,你到外地的工程队去,别跟江州的人混在一起,彻底脱离现在的环境。”
关江州仍然在思考前一个问题,道:“警方找到密道怎么办?”
关百全道:“还能怎么办?密道很隐蔽,这是你爸的手艺,警察找不到的可能性很高。就算找到密道,这是几年前就修好的密道,与徐静遇害无关。再说,就算你进过密道,只是为了拿钱,没有做其他事情,除非警察能找到证据。从警方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没有什么好招。如果他们以后找到了证据,那你只能从云南那边出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一段时间你很痛苦,别怪你爸。”
副支队长老谭、小林带人进入金山别墅,进行现场复勘,主要目的是寻找关百全别墅里是否有逃生暗道。
侯大利、戴志、江克扬等人也跟随前往。
副支队长老谭站在院门口,对侯大利道:“你家别墅真有密道?呵呵,我其实不应该问,这是机密。”
侯大利道:“我家别墅是有密室,这不用讳言。”
老谭经常忘记侯大利是山南首富的儿子,听到此言,拍了拍额头,道:“我这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大利觉得可能有逃生通道,那就真可能有。”
别墅贴着封条,关江丽不能进屋,坐在别墅外的凉亭里打电话。她看到一群公安进入院子,这才挂了电话。她走到门口,道:“你们谁是带队领导?真是疯了,我是关家人,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密道。你们领导是不是喜欢看《哈利·波特》,以为我家是魔法学院?”
老谭绷紧脸皮,道:“我们是按程序进行复勘,希望关总配合。”
关江丽平时与关鹏局长颇有来往,在私下还称呼关鹏为“鹏哥”,但并没有真正瞧得上公安局中的这些小官。但是,县官不如现管,黑着脸的老谭公事公办,关江丽没有理由阻挡,自嘲道:“我没有说不配合,我配合得很。你们为了破案,把别墅封了。这么毒的太阳,我只能在院子里坐着。”
老谭道:“谢谢支持。”
跟在警察身后的是社区的两名同志。其中一名认识关江丽,先是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道公安是真辛苦,为了破案做了好多工作。
关江丽对徐静也没有太多感情,只不过家中出了凶案,终归是不幸。她苦笑道:“听说你们是要找什么逃生通道,我真不知道家中还有这玩意儿。你们随便找,找到了,我手掌煎蛋给你们吃。”
老谭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搞刑侦技术的,很明确地说,手掌不能煎蛋,若真是用手掌煎蛋,会受伤的。”
关江丽望着严肃认真的老警察,哭笑不得,道:“算了,不跟你们乱扯了。那是侯大利吗?”
老谭道:“那是侯大利,我们的侦查员。”
关江丽走了过去,道:“侯大利,你不认识我了吗?”
侯大利道:“关姐,这是例行程序,是为了对关叔负责。”
关江丽道:“你比我小好多岁,怎么头发都白了?”
侯大利道:“少白头吧。”
关江丽知道杨帆之事,对侯大利颇有好感,道:“不管徐静为人如何,希望你们能抓住凶手,也希望你能完成心愿。”
侯大利真诚地道:“谢谢。我们要先勘查卧室和书房。”
小林等技术人员从卧室开始勘查,半小时一无所获。所有人又来到书房,站在屋中间,打量书房。小林道:“如果真有密道,不在卧室,那么书房的可能性最大,一般又会出现在书柜后面。”
一个技术人员蹲下,查看书柜。另一个技术人员用力推动书柜,书柜丝毫不动。
侯大利蹲下来观察,书柜与地面结合得很紧密,书柜板材之间无异常。小林拿起装修用的小锤,挨个敲打书柜靠墙面,没有空响声。侯大利拿过小锤,也敲打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小林道:“除非拆掉书柜,否则查不出。”
侯大利道:“那就拆除书柜吧。”
书柜被拆除。后面墙壁贴着传统瓷砖,敲起来没有空响。
两小时以后,小林检查完所有房间和通道,来到侯大利身边,额头沾满灰尘,脸上花一道黑一道,道:“大利,查遍了可疑地方,没有找到逃生通道。如果允许我们挖开地板和墙面,或许能找到。”
在这两小时的时间里,专案二组的其他同志们也没有闲着,和技术人员一起查看了整个别墅区,同样一无所获。
关江丽优雅地抽着烟,对老谭道:“这位领导,现在不需要我手掌煎蛋了。”
老谭擦掉汗水,道:“没有人强迫你用手掌煎蛋,别自找话题了。”
侯大利、戴志、江克扬、小林等人站在院子里,回望这座看上去和金山别墅区其他别墅基本一样的大房子。关江丽站在别墅门口,继续优雅地抽细烟,和一群警察对视。
“如果有逃生密道,必然有进口和出口。出口不能在院子里,否则就会出现在视频中。出口有可能是在金山别墅区,甚至有可能是在别墅区外。”侯大利眉头紧锁,和宫建民、老朱一样,在眉头形成川字纹。
老谭道:“别墅区的公共区域布置有监控视频,没有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
侯大利道:“我们换一个思路,另一个出口就在别墅区外,找到出口,也能解决问题。”
江克扬疑惑地道:“大利,你如此肯定有逃生通道?”
侯大利道:“我们调取了金山别墅区的全部视频,还有关百全别墅的全部视频,除了室内没有视频外,视频已经全部覆盖。23日和24日,共有三辆车进入关百全家,其中一辆是关百全的车,一辆是徐静自己开的车,还有一辆是关江山的车。23日上午,关江山的车没有进车库,在客厅和父亲谈事情以后,关江山便开车离开。随后,关百全乘车离开江州,与下属一起出差。24日,只有徐静的车开出和驶入。徐静是去医院做孕检,她的反应不是太大,所以自己开车。23日和24日两天,进入别墅区的人就是关江山、关百全、清洁阿姨、花工和徐静。四个人都可以排除,必然有外人潜入。凶手不是哈利·波特,没有魔法,要进入就得有通道,肯定有通道。”
老谭道:“我给视频大队打电话,让他们研究金山别墅外围的监控视频,看能否有所发现。”
侯大利道:“我们现在就要到外围实地看一看,主要是调查是否有关家人出现在外围,关江州是重点查找目标。”
内心深处,老谭已经将“凶手通过逃生通道进入关百全别墅”的选项去除了,只不过,侯大利素来有神探之名,如今又是省厅的人,便没有与之争辩。
老谭等技术人员撤回刑警新楼,侯大利和专案二组的人沿着金山别墅外围步行,观察周边情况。
江克扬道:“大利,你有些着魔了,这么肯定有通道?”
侯大利道:“如果没有通道,还有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室内?其他方式全部排除,唯剩通道。”
江克扬道:“视频大队只是看了23日和24日两天的视频,那仅仅能证明这两天之内没有外人进入,凶手也许是在22号潜入室内,一直在等待机会。室内没有视频,潜藏是有可能的。如果有内鬼帮助,更容易实现。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徐静独自开车做孕检,凶手是否有可能藏在后备厢?”
戴志道:“小林勘查过后备厢,没有发现异常。我觉得大利的思路还是有道理的。”
侯大利道:“我们走一遍外围,如果确实排除通道,那就调查其他的可能性。”
仅仅是有道理还是不行,必须要找到密室和逃生通道。只要找到密室和逃生通道,就能证明关百全说谎。五人绕着别墅区走了半圈。这半圈全是绿化,有四个监控覆盖,没有出现通道的可能性。又走了一百来米,出现了一处居民区,居民区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菜市场。
侯大利停下脚步,打量菜市场以及几幢楼房,道:“关百全的别墅位于金山别墅区东面,这里恰是金山别墅区东面。如果真有逃生通道,这一处的地道相对较短,而且有菜市场和住宅,正是出口的最佳位置。这里有五幢房屋,那种长期闲置的一楼房屋就有可能是关家逃生通道的出口。”
在以前的案子中,侯大利多次独排众议,找到正确的侦查方向,江克扬早就见怪不怪了,顺着侯大利的思路,道:“这个简单,找来居委会的人,很快就能弄清楚是否有空置的一楼房屋。”
戴志、张剑波和吴雪还没有完全适应侯大利如此“毫无根据”的说法,吴雪终于忍不住了,道:“大利,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神口铁算’?”
侯大利道:“这是我直觉中的第一种可能性,我们现在就是在验证这个直觉。还是那句老话,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验证了,我们就大赚。如果我的直觉是错的,我们也是小赚,至少否定了一种可能性。破案就和解数学题一样,利用有限条件,找到正确答案。有些解法会出错,这不奇怪。”
小菜市场附近有五幢楼房,共有二十家底楼,五人走了一圈,通过观察家门口的情况,再综合电表、水表和气表的情况,锁定底楼的三家空置房屋。
江克扬在一处张贴栏上看到社区民警的电话,便直接给社区民警致电,请其核实三家空置房屋的情况。
在等待社区民警的时候,五人来到菜市场旁边一个喧闹的茶馆,要了一壶老荫茶,慢慢喝。老荫茶味道重,若是在屋内独饮时,其味道就粗糙。大家在没有空调的屋内找密道,流了一身臭汗。此时在茶馆喝上一碗老荫茶,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十分钟不到,一名社区民警骑着摩托来到小菜市场。
江克扬走了过去,道:“老杨,我是重案大队江克扬,你还记得吗?”
老杨略有点秃顶,笑道:“怎么不记得?有一次出现场,还是我拉的警戒线。我们东城所对你们重案大队最有感情,若不是你们,老钱开枪这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江克扬道:“你熟悉这一片吗?”
老杨道:“我们做社区民警的,熟悉社情,这是基本功。”
江克扬道:“我们需要知道这五幢楼房底楼的情况,这三个房间,你掌握吗?”
老杨仔细瞧了瞧门牌号,脸上显出一丝疑惑,道:“我知道有一家是空房,对其他两家情况没有太深的印象。我去找楼长问一问情况。”
江克扬叮嘱道:“注意问话方式,找个好点的理由,别惹人注意。我们在那边喝茶,你问完了情况,也过来喝一口。”
老杨笑道:“破案我们不行,论打听情况,社区民警还是有办法的。”
几分钟后,老杨带着一男一女开始转楼房。十几分钟后,老杨来到茶馆,与茶馆中喝茶的两三个熟人打了招呼后,这才来到江克扬这一桌。他这才瞧见侯大利,有些吃惊,在江克扬示意下,坐在侯大利身边。
侯大利给老杨倒了杯茶,问道:“辛苦了,有什么情况?”
老杨大口喝了老荫茶,详细讲解了三间空屋的情况后,特别指出:“以前我还不知道那间房屋是在关江山名下,这是我的疏忽,没有了解到这个情况。关江山几乎不来住,一年四季都关着门,水、电在使用,气表是被天然气公司停用的。楼长是在人口普查时才知道这是关江山的房屋,还打过关江山的电话。关江山承认是他的房屋,只是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侯大利道:“这几幢楼先修,还是别墅先修?”
老杨道:“这几幢楼就是别墅区的拆迁户,拆迁后,全部集中在这里。”
侯大利道:“别墅是谁修的?”
老杨道:“关老板应该参加了修建。那时我就在附近社区当民警,遇到扯皮的事,还找过关老板,知道一点情况。”
如果关百全参加了金山别墅区的修建,那么修建逃生通道就相当容易。而且,在别墅区外围有一间底楼空屋是在关江山名下,简直就是为逃生通道准备的。
老杨是很有经验的社区民警,见五个侦查员在茶馆喝茶,摸不清是什么状况,讲了情况后,告辞而去。
老杨刚离开,众人又将目光齐刷刷射到侯大利脸上。
侯大利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微笑道:“那边菜市场有两个监控,谭支回去查监控,应该很快就有发现。”
话音刚落,老谭的电话打了过来,简明扼要地道:“23日下午6点,关江州的小车出现在监控镜头中。”
关江州是专案二组重点关注对象,在徐静遇害当天,其开车出现在金山别墅区外围,虽然不知道那间空置房屋是否有逃生通道,也不知关江州是否进入过逃生通道,他的嫌疑都直线上升。
戴志道:“大利的脑回路与众不同,面对同样的线索,总是能捅破大家都看不透的那层窗户纸,不服不行啊!大利,你是怎么思考的?”
张剑波感慨道:“有人说,诸葛多智近似妖,我现在深有同感。”
侯大利道:“关江州只是开车从菜市场前的监控经过,不能证明什么。我们还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几分钟后,与勘查室小林同时出现的还有副支队长老谭。
一辆奔驰开到茶馆前,奔驰车后面是陈阳的警用便车。
关江山下车以后,隐有不快,道:“这是我的房子,很多年没有住人了。我正在开董事会,让一个人送钥匙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来开门吧。”
陈阳不紧不慢地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房主过来,希望理解配合。”
关江山是知道此屋有暗道的三人之一,想起徐静之死,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随即想起父亲所言,慢慢冷静下来,忘记了徐静之死,忘记了家里还有一条逃生通道。他的目光在侯大利脸上停留片刻,又与陈阳对视,道:“陈支队,你们要检查这间房子,有没有相关文件?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得依法办事。”
副支队长老谭亲自向关江山出示了搜查证。
按照江州市公安局工作要求,搜查证得先由承办民警制作《呈请搜查报告书》,由办案单位领导对呈请搜查的内容进行审核,再由上级审批后,办案民警才能依程序制作搜查证。这一次,搜查证流程完成得非常快,没有任何耽误。
居委会的两名同志接到电话,也来到小菜市场。去了关百全别墅之后,她们在背后议论此事,都觉得警察在别墅找密道是一个很傻的行为。又接到电话以后,两人立刻前往,主要是好奇刑警支队到底能折腾出啥名堂。
底楼房间是三室一厅结构,面积不大,客厅尤其小。小林等侦查员直接进入卧室,挨着墙壁、地板敲打,寻找空心之处。与关百全别墅一样,墙壁和地板没有空响的地方。移开所有家具,也没有发现可以修密室的地方。
侯大利一直在观察关江山的表情,想从其细微表情中观察到破绽。关江山进屋以后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地接打电话,表情随着电话内容变化,没有理会四处敲墙和搬家具的侦查员们。
老谭来到侯大利身边,皱着眉头,道:“大利,确实没有什么通道和密室,你可能错了。”
小屋和别墅一样,没有开空调,室内温度至少有三十三四摄氏度。侯大利浑身大汗,衣服已经湿透。他自言自语地道:“谭支,我错了吗?”
老谭抹了把汗水,道:“也许吧。”
侯大利拿过吴雪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喝了下去。
在徐静案现场,凶手没有留下指纹、足迹以及生物检材,说明他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最终暴露天机的是手腕上胶带缠过留下的痕迹,以及徐静身体里留下的安眠药,特别是后一点显示凶手很有可能在国外居住过,或者有渠道购买还未进入山南的进口药。
凶案现场,房门、窗以及别墅周边痕迹都不支持“暴力”进屋,凶手是和平进入房间。如何进入和离开现场是个谜,解开这个谜,凶手就会露出水面。
侯大利坚信:凶手不是神,一定会利用某些看起来复杂,其实捅破窗户纸以后却是很简单的方法进入现场。
丁丽案之后,江州老板习惯在别墅内修建密室或者密道。侯大利在高森的别墅就建有密室,密室有一道门通往屋外,如果遇到特殊事件,进入密室,能迅速逃到屋外。田甜住进高森别墅以后,他还特意利用密室和田甜玩起了游戏。在场所有警察,唯有侯大利对江州老板的密室有直接体验和深刻认识。
侯大利来到关江山身前,道:“关总,电话打完没有?”
关江山抬起头,道:“打完了。”
侯大利道:“这个小区是还产房,关总为什么有这里的房子?这不合规定。”
关江山道:“我不是犯人,有权保持沉默。”
侯大利目光炯炯地盯着关江山,道:“我不管这间房子的来源,但是,我知道这间房的用处,这是逃生通道的另一端。”
“做人留一步,日后好相见。我很尊敬侯叔的,他对我多有提携,你何必步步相逼?”关江山刚刚与侯大利对视,便觉得被火灼烧一般,努力坚持,没有移开目光。
侯大利道:“一码归一码。徐静是你爸的妻子,怀有身孕,这是关家的血脉。于公于私,我们都要抓到凶手。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除非,另有隐情。”
关江山道:“你们随便查,我很配合,还要怎样?”
侯大利道:“如果希望破案,就要提供真实信息。”
关江山道:“我们提供的就是真实信息。”
侯大利没有再说话,走到窗前,望着西面别墅区高高的围墙,下定了决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别墅和这间明显没有人居住的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调一台挖掘机,往下挖。”
关江山用奇怪的眼光瞧着侯大利,嘴唇张了两下,终究没有说话。
侯大利发了话以后,江克扬便过去安排挖掘机。
居委会的同志问老谭:“那位年轻人是谁啊?你是支队长,也要听他的。”
老谭道:“他是上级领导。”
居委会的同志道:“听他一口江州话,我还以为就是我们江州的公安。这人长得倒是很帅,就是满脸严肃,不让人接近。谭支,你们把院子挖开,谁来修复?”
老谭道:“谁挖开的,谁来修复,你们放心吧。”
老谭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地质队有那种探测仪,可以探测地下的建筑。我马上派人去借,比挖掘机更快捷。”
侯大利道:“那就同时进行。”
地质队的探测仪全部在野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十来分钟,一辆挖掘机开了过来。侯大利下定了决心,让挖掘机沿着别墅和楼房的直线往下挖。
挖到一米的时候,没有发现有通道。
挖到两米的时候,仍然没有发现通道。
江克扬低声道:“大利,挖不出来,怎么办?”
侯大利道:“先挖深,再扩大,如果挖不出通道,那么就是我错了。我错了,也是收获,至少否定一种设想。你别愁眉苦脸,挖开地面,最大的代价就是恢复院子。这是很低的代价。”
江克扬道:“我们是省专案二组,其实不必冲到第一线,出出主意,才可进可退。现在我们冲到第一线,赤膊上阵,赢了还好,输了很没面子。”
在省专案二组,侯大利和江克扬是老搭档,关系最好。在侯大利面前,江克扬历来是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掖着。侯大利明白江克扬的好意,道:“我现在还没有到前怕狼后怕虎的年龄,事事考虑周全,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人年轻,还有输的资本。既然我判断有通道,那就一定要证实。”
挖到三米时,仍然没有发现通道。
挖掘机驾驶员停了下来,伸出头,道:“还挖不挖?”
侯大利用力挥了挥手,道:“挖。”
当挖掘机出现的时候,喜欢看热闹的人便围了过来。大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仍然看得开开心心。
大约挖到三米五时,挖掘机停了下来,驾驶员伸出头,道:“挖到硬东西了,不是石头,应该是水泥。”
侯大利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一闪即逝。江克扬和戴志各自拿着铁锹,小心翼翼地滑下大坑。挖去浮土以后,一个两米宽、不知多长的水泥建筑便出现在面前。
老谭走进屋,对仍然在打电话的关江山道:“关总,屋外地面有个建筑,应该是一个通道,你知道这个建筑吗?”
关江山挂断电话,站起来,拍了拍被汗水打湿的屁股,道:“什么建筑?我不知道。”
老谭道:“不知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关江山轻轻地叹息一声,道:“看一眼吧,不管是什么鬼,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陈阳过来找他时,关江山找机会给父亲打了电话。
关百全接到大儿子电话,直截了当地道:“别管这些烂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关江山道:“我需要配合他们吗?”
关百全道:“如果不配合,他们就有另外的法子,配合吧。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关江山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关百全最信任的是大儿子关江山,已经认定其为关家产业的接班人。但他最疼爱的其实是老三,只是老三不争气,做了许多蠢事,让人失望。打断骨头连着筋,老三再蠢,也是他的小儿子,他不希望老三一辈子关到监狱里。
来到屋外,关江山看了一眼被挖出来的通道顶部,问道:“这是什么?”
老谭乐了,道:“我正要问你,这是什么?”
“不知道。”关江山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膀。
侯大利问道:“谁知道?”
关江山道:“我不知道。这只是用我的名字买的房子,我根本没有来住过。这下面是什么鬼,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道:“你们家别墅真没有一条通道?”
关江山道:“我不知道。”
侯大利没有再和关江山说话,和居委会的同志核实以后,道:“那就找建委、水务或者市政局来看一看,如果不是他们的管道,那就破个洞,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坑道。”
市政局工程科最先到达,查看后,确认不是市政部门的设施。
随后是水务部门的人否定是下水管道。
再然后是建委的人,查看了图纸,从图纸中没有找到类似的附属设施。
建委工作人员离开后,侯大利道:“从这里破拆吧,打一个孔下去。”
在准备破拆的时候,小林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不让围观群众靠近。警方拉起警戒线以后,周边群众更想看稀奇,站在警戒线前,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变成长颈鹿。
老谭再次劝说道:“关总,如果有通道,那就打开。强行破拆后,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关江山冷着脸,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啥也不知道。”
破拆声响起来后,关江山背转身,朝屋里走。在门口时,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老房子方向。修好地道以后,关江山在多年前来过两回,然后再也没有进入过。由于长时间没有使用这条通道,徐静遇害后,他没有马上想起这条地道。今天警方绞尽脑汁来找这条地道,让其警醒起来,猜到徐静之死或许与这条地道有关。能使用地道的就是父亲、自己和弟弟。想到这里,关江山的心完全揪紧。
与哥哥关江山一样,关江州得知警方发现了通道以后,一颗心如被牛魔王的巨手捏住,随时都要被捏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关百全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儿子,跺了跺脚,走到门外,道,“百彬,这次要麻烦你了,把老三送进山里。他刚染上毒,还不算深。你捆住他,强行戒毒,不要心软,只有这样,老三才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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