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说的我都承认
一个小时后,侯大利和周向阳走出询问室。
周向阳遇到端着茶水迎面而来的秦晓羽,道:“黄玲玲状态怎么样?”
秦晓羽道:“黄玲玲就和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侯大利和周向阳来到监控室。监控屏幕上,黄玲玲盘腿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双手放于膝盖,手心向上,正在有规律地呼吸。
侯大利道:“这是我遇到过的心理最特别的犯罪嫌疑人,她和王永强等人不一样,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老周,我们用什么法子能打开她的心防?”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有些锁早就被堵住,有钥匙也打不开。如果攻不破心防,还得从证据入手。等赖文的询问笔录回来,我们就和黄玲玲过招。”周向阳又看了一眼手表,指着屏幕道,“黄玲玲,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有毁灭倾向,那就大大方方承认你所做的事情。”
侯大利道:“白费劲,她听不见。”
“这句话在讯问的时候肯定要说。”周向阳又指着屏幕道,“我们深深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同情归同情,不管你是谁,违法犯罪都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
周向阳收回手指的时候,黄玲玲突然睁开眼,朝着监控镜头看了一下,露出礼貌的微笑。
进入封闭的房间以后,没有外人打扰,黄玲玲收回了对外界的关注,心思向内,从小到大的生活细节如密雨一般在脑海中飘落。
她幼年时期的记忆都很模糊,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第一次坐父亲的货车。她被母亲抱上车,车中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很呛人。货车发动时声音很响,开起来时有冷风灌进来。她觉得坐汽车不好玩,反而感到很恐惧,于是紧紧抱住妈妈的胳膊。她对此事印象特别深刻,到现在甚至能感受到妈妈身上的那股油香味。妈妈在食品公司上班,身上的味道和爸爸身上那股呛人的味道完全不同,格外香甜。每到周末,妈妈就会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如果爸爸回来时带点外地的土特产,那更是全家的节日。
星期天晚上,妈妈会带着黄玲玲到隔壁糖果厂洗澡。糖果厂有淋浴,免费对食品公司职工家属开放。黄玲玲至今记得糖果厂澡堂里的情景,一群女人在澡堂里嘻嘻哈哈,大股热水从天而降。洗澡之后,她感到身体热腾腾的,舒服极了。
黄玲玲坐在封闭的环境中,想到了幼儿和少女时期的生活。总体来说,这一段时期的生活还是甜蜜的,尽管爸爸妈妈有时会吵架,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妈妈说爸爸在外面有野女人。黄玲玲当时不知道“野女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词听起来蛮好笑的。人又不是动物,为什么会有野女人?直到读了小学四年级,她才明白“野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吵架归吵架,爸爸妈妈总会恢复如初。爸爸作为二轻局驾驶员,虽然是工人,但是在单位地位很高,所有人都要尊称一声“黄师傅”。还有单位同事甚至领导跑到家里来求爸爸出车,爸爸每回到家都不空手,总有各种礼物。
到了黄玲玲读初中时,她的爸爸妈妈双双下岗,幸福生活在这一段时间戛然而止。他们孤注一掷,借钱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在两人辛勤的劳动下,家里的生活又慢慢缓过劲来。
黄玲玲的爸爸妈妈一出车往往就是半个月,家里成为二轻局半大孩子的据点。她在自己家里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还和一个比自己大2岁的孩子有了第一次。在第一次后,黄玲玲觉得自己变成了坏孩子,好几天都失魂落魄。让黄玲玲害怕的事情如期而至,例假没有来。男孩的姐姐带着黄玲玲做了人流。她仅仅喝了点益母草熬制的中药汤剂,然后就和寻常女孩子一样继续上课。
这以后,黄玲玲再也没有理睬过那个男孩,也不愿意和其他男孩交往,开始独来独往,成绩从烂泥一团变得好起来。她考上卫校,给了父母一个意外惊喜。
遇到雷伟是黄玲玲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黄玲玲陷入自己编织的情网之中。
雷伟来自三线厂,厂里多是沿海那边的人,有江浙的,也有上海的,比起江州本地人要新潮。初次与雷伟见面,黄玲玲便被其英俊的外表以及与本地迥然不同的口音吸引,轻易地成为雷伟的女朋友。
雷伟从厂里辞职出来,在社会上混日子,没有收入。黄玲玲工资不高,自己舍不得花钱,却总是给雷伟买最新款的服装。雷伟与社会上的朋友吃吃喝喝,多数都是由黄玲玲付账。
想起当初自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傻瓜行为,黄玲玲盘腿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真傻啊,用微薄的工资养了一个小白脸。雷伟不仅仅是小白脸,还是一只白眼狼,是吸血鬼,你当初真是瞎了眼,不信父母说的话。”
正在沉思之中,门外传来脚步声,黄玲玲睁开眼,身体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一个女警拿了水进屋,道:“喝水。”
黄玲玲接过纸杯,喝了一大口,道:“谢谢。”
女警是秦晓羽,进屋是来观察黄玲玲的状态。她没有和黄玲玲多说话,道:“再给你一杯。”黄玲玲接过纸杯,一口气喝完。
秦晓羽离开房间后,来到监控室,道:“黄玲玲很正常,压根儿没有问自己的事,泰然自若,没有抱怨,面带微笑,喝了水后还说谢谢,彬彬有礼。”
周向阳道:“大利,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侯大利脑中浮现起黄玲玲风轻云淡的神情,道:“黄玲玲不是和我们纠缠,她是在和自己纠缠。”
正在看监控时,侯大利接到张小舒的电话,便和周向阳下楼。越野车发出轰鸣声,朝着刑警老楼专案二组的驻地奔去。
此时,多组侦查员在同时行动,争分夺秒地寻找线索。第一组,秦东江、吴雪和三组侦查员前往长青县询问赖文,调查黄玲玲的社会关系;第二组,李明、戴志、小林等人在河道里,与其他民警一起组成人墙,如篦子般搜索河道,寻找凶器;第三组,张世刚等侦查员调查黄玲玲“服用”的精神类药物的来源;第四组,张剑波和张小舒则回到刑警老楼,继续看尸检资料。
张小舒在看尸检照片时发现高小鹏脖子上的痕迹似乎另有隐情。
侯大利赶到小会议室,盯住投影仪幕布,道:“老张,你当时参加过勘查现场,做过尸检,脖子上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铁链造成的?”
张剑波道:“高小鹏的尸检报告确定是被领带勒死,领带上沾有皮肤组织和血迹,这一点是准确的。领带的形状与脖子上的痕迹也对得上。高小鹏死亡时赤身裸体,颈部、胸腹部、下体均被铁链缠绕和捆绑。虽然高小鹏身体被铁链绑住,但是我敢肯定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铁链留下的,因为痕迹与铁链对不上。”
张小舒手持遥控器,放大画面,道:“领带非常光滑,很难留下这种齿状痕迹,我认为除了领带,还有其他东西勒过高小鹏的脖子。”
高清照片是在发现尸体时拍摄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脖子上的痕迹保留得较为清晰。黑红色伤痕之中,确实存在少量齿状纹路。链状纹路隐于黑红色伤痕之内,若不是非常细心,很难发现。
侯大利多次看过尸检报告,还真没有注意到高小鹏脖子上伤痕中的齿状纹路。他对张小舒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处细微异常的?”
张小舒道:“张老师给我讲案子,翻到这张照片。可能是角度问题,我无意间发现了疤痕里还有些小痕迹。”
张剑波在尸检过程确实没有发现脖子伤疤里的齿状纹路,被张小舒指出来以后,眉头紧锁,苦苦思索,道:“张小舒,你把房间的照片全部调出来,我们再看一看。”
当年勘查现场时,拍了很多案发现场的照片,原模原样地保留了案发时的状况。当投影仪上出现第六张照片时,张小舒突然道:“你们看窗帘和窗帘两侧的拉绳,有拇指粗细,上面有纹路。凶手会不会用这个和领带一起来勒脖子?”
高小鹏的影楼的窗帘是老款式,沉重,两侧有拉绳,通过拉绳可以打开或者关闭窗帘。如今的家庭很少有类似设计,多采用简洁明快且轻质的窗帘。
张剑波兴奋地拍手,道:“拉绳这么粗糙,如果用来勒脖子,不仅会嵌入死者的皮肤组织,也有可能会有凶手的皮肤组织。张小舒,如果真能找到凶手的皮肤组织,你就立了大功。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湖州。”
张剑波、张小舒前往湖州。
侯大利和周向阳仍然坐在五楼小会议室里。
周向阳道:“从窗帘拉绳中找到凶手的皮肤组织,听起来怎么像是天方夜谭。”
侯大利道:“办案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朴老师经常讲的。不过,以黄玲玲的状态,我们就算找到菜刀,就算从拉绳中找到皮肤组织,我仍然觉得要让黄玲玲开口还是很难。”
周向阳道:“黄玲玲的精神是否真有问题?”
侯大利道:“我觉得黄玲玲是有意为之,她表现得太过于风轻云淡,实在是太刻意了。但是,她的心理状态又非常特殊,与寻常人不一样。”
周向阳道:“我希望秦东江和吴雪在长青能够摸到不为人知的情况,帮助我们打破黄玲玲的心理防线。”
长青县,秦东江、吴雪在长青公园最高处的茶馆与赖文见面。赖文的父母都在长青公园工作,退休以后就在长青公园开了家公园茶馆,茶馆掩映在树林之中,环境幽雅。
赖文留着短发,素颜,眉角微有皱纹。她把证件还给秦东江,道:“你们是公安吗?为什么找我了解黄玲玲的情况?黄玲玲出了什么事?”
秦东江道:“黄玲玲涉嫌犯罪,需要向您了解情况。”
“你们在搞笑吧。”赖文两条眉毛挑了起来,显出既轻蔑又愤怒的神情。
吴雪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赖文面前。这是在金色天街视频中刚刚发现的黄玲玲的照片,照片并非公安的监控镜头而是KTV的内部监控拍到的。照片中,浓妆艳抹的黄玲玲独自坐在酒吧,穿着露肩装,领口开得很低。
赖文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和黄玲玲从幼儿园就认识,知根知底。在其印象中,黄玲玲总体来说比较保守,从来不去这类娱乐场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黄玲玲如此性感的打扮。
“这又怎么样?难道不可以到酒吧消费,露肩膀也没有什么问题。”赖文将照片推了回去。
“你认识雷伟吗?”吴雪单刀直入。
赖文神情郑重起来,道:“认识。”
吴雪道:“雷伟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赖文道:“黄玲玲曾经和雷伟谈过恋爱。”
吴雪道:“为什么分手?”
赖文道:“雷伟除了长得帅一点儿,一无是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吴雪道:“他们分手的具体原因?”
赖文道:“按照现在的话来说,雷伟是渣男,这就是原因。”
吴雪道:“具体一些。”
赖文道:“雷伟喝了酒后就会打人,进行家暴。”
吴雪道:“家暴程度有轻有重,雷伟算是轻的还是重的?”
赖文脸色慢慢变得非常难看起来,道:“雷伟是渣男,而且是变态男。”
吴雪敏锐地发现了赖文的情绪变化,道:“雷伟无数次殴打黄玲玲,最终出了什么事?”这是根据湖州系列杀人案推导出黄玲玲遭受家暴的过程,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应该有一个爆发点。湖州系列杀人案中的爆发点就是被家暴女人进入急诊室。黄玲玲如果多次遭受家暴,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爆发点。找到这个爆发点,对于打破黄玲玲的心理防线有积极意义。
赖文沉默了良久,道:“黄玲玲最终就是住进医院。”
吴雪暗自松了口气,道:“在哪里住的医院?”
赖文道:“在长青。”
吴雪道:“为什么是在长青住院?”
赖文略有几分失神,道:“当时,黄玲玲和雷伟来长青玩。两人发生争吵,雷伟踢了黄玲玲一脚,黄玲玲就住进了医院。”
吴雪道:“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赖文道:“2004年中秋。”
吴雪道:“既然住院,可以调出当时的病历。黄玲玲受伤严重吗?”
到了这一步,赖文也就不想隐瞒了,道:“后果非常严重,黄玲玲当时怀孕了,这之后不仅流产,而且由于受伤的原因,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侯大利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周向阳猛拍桌子,道:“流产,失去生育能力,妥了,这就是黄玲玲的杀人动机,也是我们对其进行突破的地方。”
侯大利猛地站了起来,道:“我们忽视了一个细节。”
周向阳道:“什么细节?”
“我们反复看过程玥玥进入医院的情景,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程玥玥身上,没有关注到程玥玥身边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被黄玲玲带进里屋,然后换了衣服出来。黄玲玲为什么会对万秀下狠手,莫非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她本人因为流产失去生育能力,所以特别痛恨欺负孩子的人。”
侯大利脑中浮现起当日出现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室的画面,画面清晰,细节到位。当时程玥玥被推进急诊室,她身边跟着小女孩,两人都被雨淋湿。小女孩如落汤鸡,十分狼狈。
说话间,侯大利调出了当时的视频录像。
视频录像中,小女孩神情中有受到惊吓之后的麻木,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体上。湿衣服如绳子,束缚住女孩的双手双腿,让她行动起来傻呆呆的。当程玥玥被推去治疗室以后,黄玲玲蹲在小女孩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又与小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小女孩走进了内室,隔了约莫二十分钟,黄玲玲牵着小女孩出来。小女孩换上了干净衣服,嘴唇上显出一块明显的伤痕。
“确实如此,我们的注意力全部在程玥玥身上,没有注意到小女孩。”
周向阳指着画面道:“黄玲玲在急诊科看惯了各种危险,最初很淡定。从里屋出来,她表情就有明显变化,很愤怒,还在屋里快步走来走去。这或许就是我们忽视的地方。要安排高波再次询问程玥玥,要揪住程玥玥的心灵创伤来问,这一定有些残酷,但是没有办法,必须得这样做。”
得知黄玲玲被家暴导致流产,再到调出程玥玥来到急诊室的视频,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侯大利熟悉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的所有细节,直觉告诉他,黄玲玲在碎尸案中犯罪升级,或许就与小女孩有关。这是优秀侦查员敏锐的侦查直觉,这其中既有经验积累,也有天赋。
高波和秦晓羽接到通知以后,立刻找到程玥玥。
警察又至,虽然仍然没有在她的办公室出现,还是先打电话联系,但仍然让程玥玥感到紧张。她请了假之后,乘坐电梯下楼。
万秀被杀,程玥玥在心底埋葬了此人此事,极力想要回避以前的一切。在电梯里,她默默地思考警察这次的来意,逐渐紧张起来。
高波是三大队的预审高手,在江州刑警支队的地位仅次于周向阳。周向阳被称为“铁嘴钢牙”,他则被戏称为“铁嘴铁牙”。他和周向阳多次讨论此案,明白其中的关键环节,也了解程玥玥的性格。
高波盯着程玥玥,道:“我们就开门见山来谈事,有些罪行必须被清算,不能因为人死了就结束。”
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对于生性敏感的程玥玥来说,这句话的含义则实在太丰富。她更加紧张,双手用力抱在怀里,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秦晓羽解释道:“我们找你问话,内容绝对保密,这是有纪律要求的,有什么事,你没有必要隐瞒。”
高波一字一句直奔目标:“万秀就算死了,他做的坏事,我们也要查清楚。我们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给法律一个交代。其实,我们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还得要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程玥玥猜到两名警察的来意,猛然间,又被拉到当年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往日的屈辱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秦晓羽安慰道:“我们会绝对保密,这一点你放心,绝对保密。”
程玥玥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眼里蓄满泪水。高波也没有继续施加压力,他坐在程玥玥身边,不停翻看资料,发出“哗哗”的声音。沉默了接近五分钟以后,高波停止翻阅资料,抬起头,平静地道:“那天在急诊室,你进去治疗后,黄玲玲帮助你女儿换过衣服,对不对?”
程玥玥低声道:“对。”
高波道:“你女儿出了什么事,我们都知道。但是,需要你本人亲口说出来。”
程玥玥以为警察知道所有真相,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抽泣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问这些事,我已经忘了这件事。我真傻,当初为什么要把女儿留在万秀那里,这是将羊送入虎口。万秀死有余辜,他连这么小的女孩也要侵犯。”
高波愣了愣。他原本以为程玥玥的女儿也被家暴,却没有料到居然是被性侵。此时万秀已经死亡,继续追查此事没有了实际意义。但是,另一件事情还得追查。
高波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女儿被侵犯过?”
程玥玥道:“你们这是明知故问。”
秦晓羽作为女性,非常同情程玥玥的遭遇,温言道:“你不太清楚我们的办案要求,我们不能使用有歧义的语言,必须说得明明白白。此事必须得由你说出来,这是我们办事的规定。”
程玥玥道:“除了你们,就只有黄玲玲知道。而且,这件事就是黄玲玲告诉我的。她出于好心,见我女儿衣服被淋湿了,在给我女儿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秦晓羽道:“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
程玥玥微微垂下头,道:“只要报了警,就有很多人知道我的事和女儿的事,我害怕,所以没有报警。”
秦晓羽道:“你难道不怕万秀缠着你,再做出类似这种事情?”
程玥玥咬着牙,道:“我下定决心和他分手,如果他还要威胁我,我就在晚上杀死他。为了我自己,我不敢这么做,但是我要保护女儿,什么都顾不得了。”
消息传回刑警队老楼,侯大利道:“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了。黄玲玲调至江州以后,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作案,直至遇到了程玥玥。程玥玥被家暴,其女儿被侵犯,极大地刺激了黄玲玲。她通过与程玥玥接触,掌握了万秀的基本情况,然后就发生了碎尸案。”
周向阳眉头形成深深的川字纹,道:“就算这样,还是没有直接证据,我们要找到突破口,希望小林那边能找到菜刀。”
江州河边,一排民警沿着江州河往前推进。
接到天气预报,近期有大雨。江州河是季节河,若是有大雨,那意味着江州河会涨大水。在没有涨水时,江州河河水清澈,如邻家小妹一样温柔可爱。而涨水以后,江州河就如喝了烈酒的抠脚大汉,让人难以靠近。
三组组长李明负责碎尸案,找到凶器的心思格外迫切。他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骂了一句:“这鬼天气,隔几天再下雨不行吗?非得来凑热闹。”
岸上,派出所副所长钱刚提着一件矿泉水,另一个民警弄了一大盆凉面。钱刚招呼道:“老李,休息一会儿,补充能量。”李明原本不想耽误时间,见同事们累得弯腰驼背,个个汗流浃背,便将手中的棍子用力往下一插,道:“休息半小时。”
棍子插进河里的淤泥,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李明老家在农村,有捉甲鱼的经验。捉甲鱼时常用一根细铁叉子插进淤泥,碰到硬硬的东西,往往就有货。这时,他凭感觉知道棍子插到了异物。
李明深吸一口气,用手探下去。手指插进滑滑的淤泥,继续向下,指尖碰到一块金属样的东西。凭着质感,他知道三十多名同事数小时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棍子无意中插中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菜刀。
“明哥,你戴手套做啥?”
“有可能是菜刀。”
“菜刀丢在水里大半个月了,还要戴手套吗?”问话的是派出所新参加工作的民警。
李明仔细戴上手套,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菜刀是否还有凶手和死者的痕迹,至少不能让我的任何痕迹出现在菜刀上。”
其他民警都停了下来,望着如探宝一样的李明。李明满脸严肃,双手探进泥中,然后小心翼翼捧出淤泥中的硬物。
“哇!真是菜刀。”
“核对一下,是不是出租房的那一把。”
菜刀是传统的铁菜刀,并非普通的不锈钢菜刀,符合景家菜刀的特点。长时间泡在水里,铁菜刀失去了凶悍之气,垂头丧气地缩在戴手套的大手之中,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
菜刀被装进箱子,由李明亲自送往刑警新楼。一方面要由DNA鉴定室主任张晨来做检查,寻找菜刀上有可能遗留的痕迹,尽管这很渺茫;另一方面要由景军来辨认,确定这一把菜刀是不是出租屋里的那一把。
消息传回,侯大利在白板上写下:找到扔到河里的菜刀。
白板上已经列出了好几条与黄玲玲有关的线索,这些线索集合起来就是证据链。证据链越完善,则审讯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即将进入审讯阶段,侯大利坐镇刑警老楼,分析收集到的材料。预审是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丝毫不比出外勤轻松。老预审员周向阳的川字纹已经定型,成为面部重要特征。侯大利不仅鬓角是灰白色,眉头也慢慢生出与周向阳眉头类似的川字纹。只是他资历浅,川字纹尚未成型,只是在最紧张时才会出现。
湖州,姜青贤、张剑波、张小舒等人一起打开了高小鹏遇害现场的房门。由于遇害现场长期封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透过口罩钻进诸人的鼻腔。几人顾不得霉味,直奔窗边,仰头看着窗帘。
自从高小鹏遇害以后,窗帘就没有换过,落满灰尘,蔫头耷脑地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这是可拆的拉绳。”姜青贤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碰窗帘拉绳。
窗帘拉绳有带状花纹,握在手中大小正合适。张剑波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这是他在获取重要物证前的标准动作,这是在祈求上天保佑,能够成功获取物证。
湖州刑警支队勘查室在高小鹏影楼取下了六根具有带状花纹的窗帘拉绳,送到湖州公安新建的DNA室进行检验。
窗帘拉绳送到了湖州DNA鉴定室,也许有皮肤组织,也许没有皮肤组织。如果查到了皮肤组织,有可能是高小鹏的或是其妻子的,只有在窗帘拉绳中查到黄玲玲的皮肤组织,这个证据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等待DNA结果的时候,张小舒默默地独坐在角落。今天是她妈妈的生日,在早些年的时候,她会和爸爸一起为突然失踪的妈妈过生日。这个仪式坚持了很多年,在张小舒读高中住校以后,仪式变得七零八落。等到张小舒读大学之时,这个仪式基本被废除。她在独坐之时忽然想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瞬间感到特别难受,不仅爸爸忘记了母亲的生日,自己也是过了大半天才想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她脑中始终留有两个特别清晰的画面,一是母亲离开家时的最后一个画面,当时母亲亲吻了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乖乖的,还说回来做红烧肉。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奇异地能记住母亲温热嘴唇的触感,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道。香水味道接近栀子花,这些年街上有很多枙子花,但是她从不敢买。另一个画面是打开从湖中捞起的皮箱那一刹那间的情景,皮箱中蜷缩着的白骨如炮弹一样射进她的脑海中,成为噩梦的来源,她已经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个画面。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她却直到现在才想起,令其深为悲伤。
张剑波走到了张小舒身边,面带微笑,道:“猜一猜,我们打开山南可乐,瓶盖上面的字是‘中奖’还是‘谢谢惠顾’?”
张小舒迅速将对母亲的思念藏回心灵最隐秘的角落,道:“张主任这样问,那肯定是中奖了,否则就不是笑眯眯的表情。”
张剑波的笑容灿烂,道:“从窗帘拉绳中发现了皮肤组织,但很陈旧。湖州的DNA鉴定室技术很先进,DNA实验室启动时共投入600万元,其中仪器等硬件投入400多万元,每年还有100多万元的投入,用以购买耗材和检材等。虽然花钱很多,还是很值得。”
张小舒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张剑波道:“这事急不得,还有些时间,但不会太久。希望我们运气好,有实实在在的收获。我们还得给大利提供审讯的‘子弹’,否则他们不好打开局面。”
张小舒道:“总体来说,黄玲玲归案还是稍稍仓促了一些,若是在外面暗中控制她,我们可以更加从容。”
张剑波道:“这是一个两难问题,你得站在领导的角度思考。我们发现了高度疑似凶案发生现场的农资大楼出租房,就得彻底搜查,这必然会惊动黄玲玲。如果不控制黄玲玲,让她以休假之名潜逃,这个责任太重,谁都背不起。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专案二组成立以后的第一案,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8月2日对专案二组来说是极为繁忙的一天。为了收集黄玲玲的作案线索,侦查员们各负其责,奔走在湖州和江州两地之间。
傍晚,夕阳西下,半边天空仿佛燃烧起来。
在刑警老楼坐镇指挥的侯大利挂断电话,望向周向阳,道:“张小舒有些神奇,居然真从窗帘拉绳里找到了皮肤组织。从皮肤组织中提取到的DNA分型与黄玲玲的DNA分型一致,更为关键的是从窗帘拉绳里也查出了高小鹏的皮肤组织。”
周向阳道:“妥了。黄玲玲基本上没有反抗余地了。”
侯大利颇为谨慎,道:“黄玲玲不是一般人,她在吃精神类药物。如果没有病,又特意吃药,心机就太深了。”
周向阳笑道:“黄玲玲很聪明,想要伪装成精神病人。但是无论多么狡猾,终究不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山南公安。”
一组侦查员根据线索来到黄玲玲的舅舅家。在黄玲玲家发现的药,在其舅舅家全部找到。黄玲玲没有到五院看精神科的记录,也没有购药记录,这些药品均来自其舅舅家。
询问笔录中,面对警察询问,黄玲玲的舅妈答道:“我家那位有时半疯半癫的,有时又是好好的,玲玲也是啊!肯定有问题,否则谁会吃药。”
侦查员问道:“黄玲玲有什么具体表现?”
黄玲玲的舅妈道:“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就是忧郁症,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哭,还觉得有人要害她。我家那位这样,黄玲玲也这样。”
侦查员道:“黄玲玲为什么不去医院?”
黄玲玲的舅妈道:“为什么不去医院!玲玲这么年轻,去了五院,以后怎么嫁人。”
侯大利和周向阳研究了这份询问笔录,再与其他询问笔录进行对比,怀疑黄玲玲在故布疑阵。
白板上写满了与黄玲玲有关的线索和证据。侯大利和周向阳重新梳理这些线索,制作线索表格,确定了审讯策略。随即,侯大利和周向阳开始第一次审讯黄玲玲。
景军来到刑警支队后进入询问室,询问室有茶水和电脑,布置得和会客厅一样。黄玲玲是涉案嫌疑人,则被带到讯问室。讯问室体现了对抗精神,有审讯人员的桌子和椅子,还有犯罪嫌疑人的铁椅子。
黄玲玲走进讯问室,看了一眼固定在地面的铁椅子,微笑道:“我等会儿是坐在这里吗?”
侯大利和周向阳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黄玲玲,和其打心理战。
另一名穿警服的侦查员推了推黄玲玲,道:“坐进去吧。”
铁椅子靠背上有警绳,用于约束接受讯问的涉案嫌疑人;椅子的下端有两个圆圈脚镣,用于固定脚部;椅子的把手位置还配有两个上下伸缩的铁环,用于控制嫌疑人的双手。侦查员将黄玲玲束缚在铁椅子上,这才离开。
黄玲玲非常配合,没有任何反抗动作,被束缚住以后,靠在椅子上,如小猫一样温顺。她甚至有些好奇地盯着审讯自己的两个警察,年轻警察很帅,眼神深邃。中年警察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仿佛自己欠了他五千元。
按照商定的策略,由周向阳主审,侯大利配审。
法定程序走完以后,黄玲玲否认犯罪。
这在预料之中,周向阳根据事先制订的审讯策略,迂回包抄。
周向阳问:“你是哪一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的?”
黄玲玲道:“我是在2000年9月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上班,在2007年7月离开。”
周向阳问:“在这期间,你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黄玲玲道:“我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没有挪过位置。”
周向阳问:“你是在什么时间遇到杨梅到急诊科就医?”
黄玲玲道:“2004年4月1日,因为是愚人节,我记得特别清楚。”
周向阳问:“你认识赵代军吗?”
黄玲玲道:“认识,他是杨梅的丈夫,杨梅是我的初中同学。”
周向阳问:“你是在哪一年认识的赵代军?”
黄玲玲道:“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楚了。杨梅结婚时,我见过赵代军。”
侯大利在表格中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问:“杨梅和赵代军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黄玲玲很生气地道:“赵代军是人渣。我完全不能理解杨梅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渣。”
周向阳问:“杨梅出院以后,你到赵代军家里去过吗?”
黄玲玲道:“去过啊,杨梅是我初中同学,受伤后,我下班到她家里去看一看,这是人之常情。”
这是合情合理的说法,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此刻,他有些担忧,如果黄玲玲说了百分九十五的真话,而在关键时刻不说实话,这次审讯就会遇到麻烦。
周向阳原本以为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有大麻烦的人,谁知这个人配合得如此之好。他喝了口水,目光滑向下一个问题:“你认识景红吗?”
黄玲玲长叹一声,道:“景红也是被家暴的人,2005年1月,具体时间我记不准确,总之是在晚上过来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元旦过后就遇到这事,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周向阳问:“当时和你一起值班的医生是谁?”
黄玲玲道:“这个问题有点难,让我想一想,应该有张勇医生吧。”
周向阳问:“你后来和景红有接触吗?”
黄玲玲道:“有啊。当时景红有一件外套丢在治疗室,我给她送回去。我和景红处得还不错,毕竟都是女人,共同话题多。在和景红来往的过程中,我认识了景军。我和他后来一直有交往,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实话实说,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景军主动一些,我被动一些,就是这样的。”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黄玲玲完全说的是实话。据景红回忆,她回到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是急诊科护士黄玲玲打来的。然后,两人时常有来往。
周向阳道:“你到过景红丈夫程森的商店吗?”
黄玲玲道:“我去过不止一次,景红和我还在程森商店后面的小屋里喝过咖啡。”
听到这里,侯大利的川字纹路变得更深。按照黄玲玲现在的说法,她极有可能会承认到过高小鹏的影楼,到了影楼,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使用过窗帘拉绳。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皮肤组织出现在影楼的窗帘拉绳里就有合理解释。至于高小鹏的皮肤组织出现在窗帘拉绳里,黄玲玲根本不用对此有任何回应。
周向阳在喝水之际,瞧了一眼桌上的表格。黄玲玲在前面的问题中完全没有说谎,与其他证人的询问笔录完全能够核对得上。
周向阳道:“你和曾昭敏认识吗?”
“认识啊。曾昭敏被家暴,来到急诊科,大约是2005年11月中旬。因为即将过元旦,我琢磨着利用短暂的假期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深。后来我和曾昭敏有交往,第一次是曾昭敏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我给她换药。后来是我经常向她咨询金融问题,当时我想贷款。后来我们关系处得比较好,也到高小鹏的影楼玩过。高小鹏就是曾昭敏的丈夫。我认识高小鹏,偶然遇到他,还聊过几句。这个人挺有才华的,摄影技术不错。”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玲玲知道对面的中年警察想要问什么,不等他询问,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周向阳在肚子里骂了一句,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来了句狠的,道:“你有没有被家暴的相似经历?”
黄玲玲顿时变了脸色,道:“别人的伤疤,小心翼翼不想露出来,你偏偏来揭。”
周向阳没有任由其发牢骚,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要明确回答。”
黄玲玲强硬地道:“这与本案有关吗?我拒绝回答。”
周向阳自言自语道:“雷跃进和陈娟四处在寻找儿子雷伟,雷伟失踪好几年了。这一对老夫妻真可怜,临老了,儿子不知所终,可怜可叹啊。”
“我再次申明,这与本案无关。”黄玲玲瞪着眼,如羚羊一般。
“雷伟是你前男友,曾伤害过你,除了家暴外,还让你流产,致你失去生育能力。”周向阳在前一阶段一直温文尔雅,这一刻也“翻了脸”,双目如刀,狠狠地刺向黄玲玲。
雷伟的事情过去几年了,却仍然像鞭子一样抽在黄玲玲身上。她的皮肤似乎被鞭子抽开,疼痛瞬间从肉体蔓延到精神之中。她想要站起来,却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道:“你们的心太狠了。”
侯大利没有说话,努力寻找黄玲玲的思维特点。周向阳谈及湖州系列杀人案时,黄玲玲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谈及雷伟之时,她情绪变得激烈起来,这意味着雷伟失踪有可能与她有关。也意味着触及其情感时,黄玲玲容易受到影响。
周向阳继续进攻,道:“雷伟到哪里去了?雷跃进和陈娟都是老人了,他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儿子。不管雷伟是什么货色,这一对老夫妻待你不薄,应该找过你,你知不知道雷伟的下落?”
黄玲玲停止了挣扎,喘了口气,道:“雷伟早就和我分手了,他在哪里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雷叔和陈阿姨来找过我,据他们说,雷伟当时是想到南方去。他从家里出发,一去就没有回来。如果雷叔和陈阿姨怀疑我,早就向警方告状了。他们很清楚,我和雷伟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到目前为止,黄玲玲没有说谎。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从湖州调到江州?”
黄玲玲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基础设施好,工资比湖州也高,所以我愿意过来。”
周向阳道:“你是以什么理由调过来的,调动嘛,总得有理由?”
黄玲玲道:“湖州市人民医院有好几位医生先后调到江州,现在外科王主任也是从湖州调过来的。王主任在急诊科工作好多年,比较喜欢我。2007年春节,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说想要换个地方,希望调到江州去工作,王主任满口答应。后来,我就调过来了。”
这是一个得到证实的信息,黄玲玲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说谎。
周向阳和侯大利中间摆着一张表格,上面有一排表格,表格中列举了黄玲玲有可能说谎或者否定的事实。侯大利在“调动问题上”打了一个钩,望着镇静自若的黄玲玲,川字眉渐渐隆起。
周向阳道:“你认识程玥玥吗?”
“认识,程玥玥是家暴受害者。我作为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本人又是家暴受害者,所以特别同情受家暴的女性。准确来说不是同情,每次看到被折磨得进急诊科的女性,都感觉自己受到折磨。你们提起的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都进过急诊科,又恰好是我在场,我和她们站在同一阵营,有过交往。世间有太多不平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注意到的事情都只是我们想要关注到的事情。我承认受过家暴,施暴者就是雷伟,所以我最容易关注到那些受家暴的姐妹。我不值班的时候,肯定还有受到家暴的姐妹被送过来,只是我没有见到,便在我脑海中不存在。”
黄玲玲没有等待周向阳一句一句地提问,直接说了一大段。这一段听起来很绕,实则黄玲玲点明了对这几人都很熟悉,而且是因为家暴才走到了一起。
周向阳道:“你能说说程玥玥进急诊室时发生的事情吗?”
黄玲玲又长叹一声,道:“程玥玥在银行机关工作,脑子却一点儿都不好使,明明知道万秀品行不端,家暴、嫖娼、赌博,啥坏事都干,居然还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人性之恶,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最初看见小姑娘衣服被淋湿,嘴唇破了一块,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担心小姑娘生病,就给她换上我的衣服,我在换衣服时才发现她被侵犯。程玥玥知道女儿被侵犯,最终没有报警。因为太多女人选择忍让,家暴者才会肆无忌惮。四个人都是如此,第一次忍让就会招致无数次灾祸。当时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静下来,我也理解程玥玥,现实的法律让很多女性选择了退步。家庭暴力往往发生在家庭内部,很难形成视频资料或者录音证据,取证难度大。外人很难察觉,即使察觉也可能因为怕惹麻烦而躲得远远的,做证难度大。有些家庭争吵或者打架后,警察到场仅仅是口头劝阻,并未以书面调解的形式体现出来,加大了法院对证据认定的困难程度。更可怕的是来自施暴者的报复,不仅仅是对我们女性自身进行报复,还要报复我们的家人,类似的悲剧很多,在网上随手一搜都能搜出一大堆。另一种情况,有家暴者还对女性施以经济控制,女性如果要逃离,就面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困境。这是很多女性很难反抗的原因,既是社会性的,也是个人造成的。”
说到这里,黄玲玲稍稍停顿,道:“尽管有社会原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性格软弱导致的,如果我们勇敢起来,施暴的男人就会变成鸡蛋壳,一敲就碎。”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有这种看法,你敲过没有?”
黄玲玲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事实,媚上者傲下,施暴者往往胆小如鼠。”
侯大利在表格上继续打钩。
周向阳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表格上面出现的众多“钩”,道:“万秀是在7月15日凌晨遇害,你说一说当天晚上的行踪,从医院下班到第二天早上。”
黄玲玲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有必要让我再说?”
周向阳道:“我们知道什么?”
黄玲玲道:“很简单啊,15日当天,我从医院回到医院小区,其间有交接班的签字,还有回小区的视频。你们肯定把我当天所有行踪都查了一遍。”
周向阳道:“我们查是我们的事,你还得说出来。”
黄玲玲道:“我可以不说,你们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可以说,身正不怕影子斜。7月14日中午从急诊科交班出来,15日我轮休。7月16日,我是白班,要到急诊科上班。”
周向阳道:“再具体说说。”
黄玲玲道:“我在14日办了交接班,然后就走回了医院小区。”
周向阳道:“回到医院小区后,你晚上到哪里去了?”
黄玲玲道:“回到家,我睡了一大觉,晚上才出门,准备到金色天街。刚走到楼梯口,遇到同楼的一个朋友,他恰好要路过金色天街,我就搭他的车来到金色天街。”
这个说法弥补了小区院门的监控视频没有发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困惑,和滕鹏飞的分析非常接近。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到金色天街?”
黄玲玲道:“金色天街有一家卤肉店,卤肥肠味道不错,景军喜欢吃。我准备切一点,带回家给他吃。回到出租房,我们吃饭,休息。就这样,这就是整个过程。”
警方从排查中得知,黄玲玲和万秀在秦阳炸酱面店见过面。这是万秀露面的最后时间点,这以后,不仅没有人再见过万秀,监控视频里也没有再出现万秀。警方高度怀疑黄玲玲和万秀在炸酱面店露面以后,万秀便被黄玲玲控制了。
“你到金色天街只是去切卤肉吗?”周向阳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警方经过排查,卤肉店服务员没有黄玲玲到来的记忆。
黄玲玲道:“是啊,我准备切卤肥肠。但是,在来到卤肉店前,我给景军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他已经切了卤肉,便没有去。”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道:“你在离开金色天街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黄玲玲道:“九点多吧。”
周向阳道:“你和万秀见过面吗?”
“不是见过面,是在面馆偶遇,我肚子有点儿饿,去填饱肚子。我们在面馆碰上后,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黄玲玲补充道,“我准备和景军约会,特意穿得很漂亮。”
周向阳道:“你是用什么方式回农资大楼出租房的?”
黄玲玲道:“走路,我喜欢走路,夜晚一个人散步,安安静静的。从金色天街走到农资大楼,我沿着河道和街边走,有二十分钟吧。”
周向阳拿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江州城区地图,你把7月15日当天晚上从金色天街到农资大楼出租房的路线画出来。”
侯大利取过这张江州地图,放在黄玲玲面前。黄玲玲拿起签字笔,熟悉地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路图。东城区有很多老街道,黄玲玲所画的这条线路一部分穿行于老街里,另一部分位于江州河边。
视频大队姜华在前些天送过来一幅图,详细标注了东城区的警方监控点。侯大利将监控点图与黄玲玲标注的地图进行核对,立刻明白这是一条几乎缺失了官方监控点的路线图。江州警方的天网工程建设数年,主要路段皆建有监控点,但是在基础设施较差的老城区,还不能做到对许多背街小巷的全覆盖。黄玲玲走出这样一条线路,说明其作案前确实有过精心准备。
表格上已经有了一大串钩,周向阳的川字纹非常明显。
对答许久,黄玲玲身体有些疲惫,喝了口水后,靠在铁椅子上。突然间,她失去了和两个警察对话的兴致,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涌上心头。莫名的痛苦是这些年的常态,到来之前没有征兆,如洪水一般漫过身体,使她每一个细胞都无处躲藏。
中年警察问了几句话,她耳边“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楚。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浮现出一种苦相,这种苦相曾经在杨梅、景红等人脸上都浮现过。
眼见着表格中未打钩的部分越来越少,黄玲玲承认了所有事情,而所有事情都能有合理解释,无法将其与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联系在一起。黄玲玲要么与四个案件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在涉案前将所有细节考虑得清清楚楚。
周向阳借着喝水之机短暂休息,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看了一眼表格,提高声音,道:“你从金色天街回到农资大楼以后,陪景军吃饭没有?”
黄玲玲耳边的嗡嗡声又奇怪地消失了,能听清楚中年警察的说话声。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道:“我陪景军吃过饭。刚才我说过,他切了卤肉。”
周向阳道:“你在金色天街吃过面条?”
黄玲玲道:“吃夜宵,不可以吗?”
周向阳道:“那晚餐是谁做的?”
黄玲玲道:“景军做的。”
周向阳道:“除了买回的卤肉以外,还炒了肉丝,是你喜欢的青椒肉丝。”
黄玲玲道:“我陪景军吃饭时没有太多食欲,记不清楚了。”
周向阳道:“景军切肉丝是用家里的那柄铁菜刀。第二天,他找不到菜刀,就去商店买了一把。你为什么要扔掉那柄还很锋利的菜刀。”
黄玲玲挺直了腰,道:“我扔自己家里的东西,需要理由吗?不喜欢就扔掉。”
周向阳道:“你把菜刀扔到哪里了?”
黄玲玲道:“河里。虽然乱扔东西不太好,可是菜刀毕竟是菜刀,我怕小朋友捡到菜刀后出事。”
周向阳问到这里,感到一阵肝疼。面对这个从不“说谎”的犯罪嫌疑人,他恨不得上前拎住其衣领,狠狠扇其耳光,让其交代真正的犯罪事实。
侯大利的耳机响了一下,传来江克扬的声音:“黄玲玲很狡猾啊,从来不用银行卡转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枪口,百密难免一疏。黄玲玲曾三次送了大笔现金到湾村,时间就在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后。这意味着她把从三家拿到的钱转手就送给了村小。黄玲玲在犯案前,长期给这个村小送钱,数额都不大,这三笔数额是最大的。”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回了一条短信,道:“派人到村小,录点视频,是村小学生感谢黄玲玲的内容。再寻访一下村小的老师、校长,和他们深入交谈。”
江克扬道:“我已经录制了。”
侯大利道:“这个视频很重要,你传给支队长。”
与江克扬通话不久,支队长陈阳的声音响起:“老周遇到了麻烦,你换一换他。”
周向阳也接到相应的指示,向侯大利使了一个眼色。
侯大利一直在观察和揣摩黄玲玲,寻找其心理特征以及破绽,此时已经若有所悟,道:“黄玲玲,你多次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技术能手。你在湖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三次,在江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一次。”
黄玲玲道:“我只是做了本职工作而已。”
侯大利道:“你的朋友对你多有表扬,都说你为人挺不错,包括雷伟的父亲和母亲,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自己的儿子没福气,配不上你。”
黄玲玲有些疑惑地望着年轻的帅气警察,道:“这也只是尽人的本分而已。”
侯大利道:“现在你爸妈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黄玲玲道:“我有男朋友,景军就是我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你爸妈不知道有景军这个人,你和景军同居,但是不想把景军带回到家里去。这也说明,景军不是你的理想爱人。”
黄玲玲道:“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和景军的关系挺好的。没有带他回家,是因为时候不到。”
侯大利道:“景军知道你不能生育吗?”
这是黄玲玲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口。虽然自己在伤口上做了很多防护,可是被眼前年轻的警察戳了一下,仍然痛彻心扉,道:“你这人很残忍,非得要问这个问题吗?”
侯大利道:“景军有权利知道你是否有生育能力,你是否向景军坦白过这事?”
黄玲玲没有说话,有一种被揭短的怒火。
侯大利紧追不舍,道:“景军对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你之所以不愿意让双方关系进一步发展,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
黄玲玲没有回答,瞪着侯大利。
侯大利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应该杀人。”
黄玲玲道:“最开始你们说我涉嫌杀人,我再次声明,我没有杀人。你们要再说我涉嫌杀人,要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你们就是诬陷。24小时嘛,等我出去了,我要告你们。”
“你抬头看一看屏幕,这里有你熟悉的场景,还有你熟悉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预定方案,侯大利开始刺刀见红了。
前方屏幕上显示了高小鹏遇害现场的照片,还增加了一个窗帘拉绳的特写,但是有意略去了窗户的照片。
窗帘拉绳的特写显示出来以后,侯大利紧紧地盯住黄玲玲,观察其神态变化。
从开始与警方对话以来,黄玲玲一直表现得风轻云淡。当这条窗帘拉绳出现的时候,她的头朝左偏了偏,几秒钟后,又矫正过来。窗帘拉绳出现以前,警方所有的提问都在其算计之中,可是黄玲玲没有想到警方会把这条窗帘拉绳拿出来,这是她没有算到的地方。当年,在用过这条拉绳之后,她特意把拉绳安装回原位,以为根本没有破绽。
黄玲玲第一次有些紧张,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侯大利道:“黄玲玲,你用过这条绳子吗?”
黄玲玲道:“我不记得了。”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说这句话时,瞳孔微微缩了缩。这是极为细微的变化,若不是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有意识地经过训练,就会错过瞳孔的变化。他明白这条拉绳的出现已经接近真相了,便提高声音道:“黄玲玲,别装傻,真不记得了吗?”
黄玲玲又如羚羊般瞪起眼,与侯大利对抗。她的大脑像马达一样高速运转,寻找警察谈话中的玄机。
“高小鹏这人的审美有点儿怪,喜欢用光滑的领带。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侯大利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高小鹏尸检照片,照片中有脖子伤痕的特写。
时隔多年,黄玲玲再看到那张脸,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地闭上眼,回避这张照片。
侯大利声音严厉地道:“照片有什么好怕的,有种睁开眼,看照片。”
黄玲玲猛地睁开眼,挑衅地看着侯大利。
侯大利指着高小鹏脖子上的伤痕道:“你注意看脖子上的伤痕,伤痕里面有齿状痕迹,我们经过比对,这是绳子留下的痕迹。领带太滑,不顺手,有人用了这根绳子,和领带混在一起使用。”
侯大利犹如站在当日的现场一般,居然将细节讲得清楚明白。黄玲玲鼻尖微微有些出汗,道:“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侯大利有意采用咄咄逼人的语调,道:“你听懂了。”
黄玲玲眼中闪出一丝狂热,随即又熄灭,讽刺道:“警官,你不管问什么,我都是一个回答,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真记不起来了。”
侯大利道:“我提醒你一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根绳子很粗糙,里面留有人体皮肤组织。”
黄玲玲鼻尖滴出一粒汗珠。
侯大利在这个阶段使用了审讯中的悬念法技巧。悬念法主要是针对反侦查能力较强的犯罪嫌疑人的一种讯问方法。在没有掌握大量和确切证据的前提下,故意提起有关案件的部分事实真相,就犯罪嫌疑人的反常情况设置疑团,目的是使犯罪嫌疑人不自觉地进入犯罪过程的情景之中,让其怀疑公安机关已掌握实情,从而用以攻破心防。
黄玲玲在医院工作,对DNA技术有一定了解,得知绳子里有人体皮肤组织,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当“嗡”声响起时,一股强烈的厌倦情绪从心灵最深处席卷而来,“一切皆无意义”的想法如洪水一般迅速占领了头脑。这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在其人生中反复出现,她知道下一步就会有一个没有面目的婴儿出现在她面前,先是啼哭,随后会叫出清脆的“母亲”两个字。这奇怪的“母亲”的称呼,怪异又亲切,让她发狂。
她用力抓扯头发,不让那个让她崩溃的画面在这个节骨眼涌现出来。
侯大利见到黄玲玲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回答我的问题。”
当侯大利的声音通过耳膜传过来之时,黄玲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借用这个声音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痛苦深渊。她不停地用力摇晃身体,带动铁椅子发出“哗哗”的声音。
侯大利耳机里传来了陈阳的声音:“黄玲玲也许真吃了治疗精神病的药,精神状态不对。”
侯大利面对黄玲玲,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回答我,用过这根绳子没有?”
在一片黑暗之中,侯大利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闪光。黄玲玲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晃荡,想要抓住那道闪光。那道闪光却转瞬即逝,从空中飘走。朦胧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现。
黄玲玲朝着闪光的地方瞧了一眼,希望再次来一道闪光,将自己拉出黑暗。很多次,在黑暗中痛苦的时候,黄玲玲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让热水喷洒下来,用以抵挡来自地狱的痛苦和不希望出现的小影子。景军作为自己的男人,有时会在门外说话,关心自己。但是,他的声音一次都没有形成如年轻警官那样刺破黑夜的闪电。
侯大利瞧见了黄玲玲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一道目光与她平时清澈的目光完全不一样,有痛苦、有迷茫、有狂热、有混乱、有麻木,甚至嘴角还有一丝亮闪闪的口水。看到黄玲玲如此神情,他内心不由得紧了紧,但是态度没有改变,仍然保持压迫性的语气,道:“你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就说出来,没有问题就回答我的话。”
黑暗的空中,又浮现出一道亮光。这一次亮光距离黄玲玲很近,她抓住这个亮光,然后跟随着亮光在空中滑行。过了一会儿,黄玲玲睁开眼睛,此刻,她额头上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周向阳端过去一杯水,道:“喝口水,好好回答。”
由于手腕被固定在椅子上,黄玲玲俯身,绷直了身子,才喝到水。
侯大利道:“我们在绳子里发现了你的人体皮肤组织,你在医院工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要心存幻想。”
黄玲玲瘫在铁椅子上,望着侯大利,说了一句:“以前的事情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而且,就算从这条拉绳中检出些什么,也和你们谈的事没有关系。我到过高小鹏的房间,还动过窗帘拉绳,留点皮肤组织什么的很正常。”
侯大利抓住了她谈话中的微小破绽,道:“照片中没有显示是窗帘拉绳,我也没有提起过,你怎么知道是窗帘拉绳?”
黄玲玲道:“我刚才想起来的,难道我不能忘记后又想起吗?”
耳边这时传来支队长陈阳的声音:“江克扬把湾村村小的视频传了回来,据村小校长说,黄玲玲的外公曾在村小当过多年校长,其外公的家就在村小附近。黄玲玲外公外婆死了好多年,黄玲玲每年都回来扫墓。校长还提起过,校小每月都会收到黄玲玲的钱。校长曾经劝黄玲玲别送了,她还是坚持要送。另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村小校长无意中说起过,黄玲玲曾经将一个骨灰盒带到村小,埋在其外公外婆的旁边,自称是亲戚的骨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黄玲玲的亲戚在前些年没有人过世。江克扬怀疑这应该与雷伟有关。如果黄玲玲心理变态,不怕硬的,那多半就怕软的。既然她定时给孩子们送钱,那我们就用孩子来感化她。这是我的建议。”
周向阳也得到了同样的信息,在纸上写道:“骨灰盒、雷伟,这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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