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侯大利指挥侦查行动
指向嫌疑人的两条线索
早上,侯大利来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泡茶。105专案组周涛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道:“组座,朱支叫我过来。你找我什么事情?”在排爆训练中,周涛曾经吓得尿了裤子。经历了这一次“生死训练”,周涛和侯大利没有了隔阂。
“你先喝茶,我们等会儿细谈。”侯大利倒了一杯茶,然后又到门口叫了江克扬过来。
江克扬拿着本子坐在外间的小会议室,给周涛打了声招呼,道:“你是技侦的吧?看着面熟,叫不出名字。”
“我叫周涛,技侦支队,抽调到105专案组。”周涛头发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发型,眼色略微迷蒙,一副瞌睡未醒的模样。
王华夹着包,走进了会议室。他这一段时间坚持锻炼,肚子明显小了下去,精神不错,进门也叫了一声“组座”,又道:“老克,我们上一次合作还是六七年前,那时你还在反扒队,有名的神眼啊。”
江克扬道:“王大胖,你的肚子倒是比以前小了,过来办事?”
王华道:“接到组座电话,过来接受任务。”
侯大利把相片递给了王华,道:“这是受害者的相片,冒充在丽江的相片。我觉得相片应该是在江州某个宾馆拍摄的。宾馆装修还比较新,我估计几年内不会重新装修。华兄对宾馆非常熟悉,老克安排人和华兄一起寻找这家宾馆,这是第一个任务。”
侯大利又发了张相片给江克扬,在相片中,后视镜被单独标注出来,道:“据我判断是路虎的后视镜,这是极为重要的线索,老克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极有可能网到大鱼。”
江克扬接受任务后,提出一个建议:“还有一条线索可以利用。犯罪嫌疑人应该拿到了王大辉的笔记本电脑,这款电脑在2006年要一万多,极有可能自己用,或者给亲戚朋友使用。我准备派马小兵到一次阳州,把购买手提电脑的票据复印过来。”
“可以查一查,万一真查到就中了大彩。”侯大利说完,又对周涛道,“还有一个问题,请周涛帮助我们做个判断,犯罪嫌疑人利用了被害人的QQ,然后不断从QQ发信息。他在接近半年时间,从阳州、丽江和西藏沿途都在发信息,我们能不能锁定犯罪嫌疑人?”
周涛仍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情,道:“组座,我打断一下,犯罪嫌疑人在西藏沿途是什么意思?”
侯大利道:“从QQ语境来讲,他是在西藏的公路上拍摄相片,然后通过QQ发出去。”
周涛道:“哪一年的事?”
侯大利道:“2006年1月到6月。”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难度的工作,这个非常简单。”周涛打了个哈欠,道,“那些年Wi-Fi普及率不高,犯罪嫌疑人不管沿青藏线还是川藏线走,想随时上网就只能自带电信数据终端,多半还是华为终端。要办这个业务得和电信部门签合同。2006年时费用挺高,一般人不会这么奢侈。要找这个犯罪嫌疑人,可以到电信部门去查2006年或者之前的合同,人数应该不多。”
侯大利道:“有这种移动终端?我没有用过。”
周涛道:“类似U盘,插在笔记本电脑上就可以上网。”
侯大利原来准备利用技侦支队的高科技手段查找出多年前上网的痕迹,谁知周涛根本没有想到用高科技手段,直接点明一条更简单的路。
短会结束,大家分别开始行动。侯大利和周涛带上相关手续,到电信局去查找2006年使用移动终端的用户。
果然如周涛所言,在2006年使用移动终端的客户很少,只有一百七十八位。更为有利的是客户身份资料、手机号码等全部在合同上。
走出电信局,侯大利拍了周涛的肩膀,道:“真是高手,没有你点破迷津,我们肯定要走冤枉路。谢谢你。”
周涛被拍得有点疼,缩了缩肩膀,道:“我们是经过排爆考验的生死之交,组座有什么要求,随时招呼我。”
侯大利道:“找机会约老葛和老樊,新老专案组成员得好好聚一聚。”
“我很少喝酒。”周涛耸了耸肩膀,告辞而去。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前往刑警老楼。走到街上,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目不斜视,一副沉思者的模样。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召集张国强探组到小会议室开会。
在小会议室新安装了一台高清投影仪,幕布上显出了犯罪嫌疑人和张睿对话的图片,侯大利道:“犯罪嫌疑人有可能使用了移动终端,江州使用移动终端的名单已经共有一百七十八位。你们要根据名单查清谁与铅锌矿有关系,有关系的人便极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
中午,外出调查的侦查员陆续回来。最先回来的是江克扬和袁来安,经查询,江州全市共有三十七台路虎,车主姓名全部列表。
江克扬道:“我真没有料到江州有这么多路虎,真有钱啊。长青、长荣、长盛和长贵县共有二十四台,江州市区有十三台,大多数是矿老板,打对钩的就是矿老板。”
侯大利很快在表中看到三个与长盛矿业有关的名字:黄大磊、黄大森、黄仁毅。
这三人各有一部路虎,皆为灰色。
原国有长青铅锌矿被长盛矿业收购,长盛矿业的老板是黄大磊,黄大森是总经理,黄仁毅则是现长青铅锌矿副矿长。重案一组为了追查二道拐黑骨案,绕了一个大圈,终于通过长青交通肇事逃逸案追查到二道拐上方的长青铅锌矿。
三人正在商量核实路虎车后视镜的工作,王华和马小兵进了门。
王华坐下来,扭开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道:“我们运气不错,跑了四家宾馆,就找到了相片拍摄的地方。”
马小兵道:“王大队很有经验,分析王大辉的经济条件,决定暂时不查星级宾馆,从没有挂星但是条件不错的宾馆查起,而且要距离长青铅锌矿比较方便的地方。圈定了两个条件后,查找得比较顺利。”
王大辉坐在宾馆沙发上自拍,自拍照后面的纱窗、椅子、墙布与王华、马小兵的相片几乎一模一样。
马小兵指着相片道:“最明显的特征是墙布上破损的地方,完全一样。我甚至能够想象当初王大辉坐在沙发上自拍时的场景。有了这两张相片,能基本证实在旅行中出现的宾馆照是假的。”
这时,张国强拿着一份名单走了进来,道:“我们通过人口系统进行查询,有一个叫高琳的人和长青铅锌矿有关系。高琳的丈夫是黄仁毅,黄仁毅是长青铅锌矿副矿长。”
侯大利忍不住拍了桌子,道:“路虎车,移动数据端,这两条线索都指向黄仁毅,黄仁毅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王华泼起冷水,道:“组座别高兴得太早,我们找到的都是外围证据,这比较容易,但是直接证据一样都没有。如今实行的是审判中心制,这些证据在法庭上的证明力很弱。如果对方死咬不松口,还真没有办法锁死对方。”
江克扬道:“王大队说错了一点,二道拐黑骨案是完全没有头绪的悬案,能找到现在的线索,大家费了吃奶的劲,太不容易了。以前大家说组座是‘神探’,其实有一点调侃意思在里面。从这个案子起,我算是服了,组座确实是‘神探’。”
“离破案还早,大家就别给我戴高帽子,捧得越高,破不了案,屁股要摔成八瓣。我和老克见到了王大辉家人,王家人保留了王大辉的电话号码,心存侥幸,希望王大辉还活着。我们带去的消息击穿了他们所有希望,对其父母是重大打击。每次看到这种场景,我心脏都难受。大家一起努力,不揪出杀害王大辉的凶手,我们绝不收兵。”
侯大利脑中依次出现了梁佳兵、杨成功、黄仁毅、黄大森等人的面容,这些人如一个个闪着黑光的鬼怪,汇集在脑中形成一个恶鬼的头,恶狠狠咬断了王大辉的脖子。
要揪出凶手还有很多工作,目前的成果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当前要最大限度利用已有线索,敲开凶手制造的硬壳。
侯大利正在苦思之时,王玥打来电话:“侯警官,我是王玥,我和张睿在江州。我们整理打印了大辉从2005年9月以来分别发给我们的短信、QQ,还回忆了当时通话内容,准备送给你们,希望能够帮助破案;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和张睿想看一看大辉的遗骨以及埋身之地。”
十来分钟后,王玥和张睿来到办公室。
王大辉失踪多年,王家人其实都有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最初听到王大辉死亡的准确信息仍然控制不了情绪,等到平静下来后,他们不再哭哭啼啼,积极配合警方捉拿凶手。
张睿把厚厚的记录册交给侯大利,道:“我仔细翻阅了以前的信息,还查看了当时我自己的日记,慢慢回忆起一些细节。大辉最初觉得领导能力强,关系网宽,连外省业务都接得到,后来就给我抱怨,说是里面有鬼。至于里面有什么鬼,他没有细说,我估计这就是他遇害的原因。我的专业技术能力也不错,如果查案需要专业知识,我随叫随到。”
侯大利、江克扬、王玥和张睿一起来到了二道拐滑坡现场。二道拐滑坡地带的公路已经清理干净,仍然能够看到滑坡的痕迹,在滑坡上端,暴露的洞口依然保持原样。
“我弟弟被埋在这里?”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得知弟弟被埋在荒山多年,王玥还是无法控制悲伤,身体不停发抖,牙齿咔咔作响。
侯大利道:“如果不是滑坡,发现不了。”
张睿仰头看着曾经被封闭的矿口,道:“那是矿洞?”
侯大利道:“以前的老矿洞,被封闭后,王大辉在矿洞被烧了。”
“啊!”王玥和张睿几乎同时惊叫了起来。她们知道王大辉遇害,却下意识不敢打听遇害的细节,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痛苦。到了二道拐,现场在此,根本绕不过去。王玥浑身无力,双腿酸软,没有办法爬上并不陡峭的小坡,只能和江克扬站在公路上。
张睿性格更为倔强,跟在侯大利身后,沿着小坡,来到矿洞前。
侯大利没有遮掩,指着洞口墙壁的倒三角形烟熏痕迹,道:“这是焚烧现场,起火点就在三角形的尖部,烧得很惨,骨头都烧出裂纹了。”
张睿蹲在坑口,抚摸着烧成黑色的坑壁,喃喃自语道:“我现在才知道,大辉最终拒绝了丁紫桐,那是11月11日,按照常理,你应该在11日,最迟12日就给我说这件事。你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他们害了。我知道他们害你的原因,你从小眼睛揉不得沙子,至少有三次见义勇为,还有无数次路见不平,这种性格害了你。你多半是看见了黑幕,想要揭发出来。你并不懂得悄悄办这些事,肯定是又固执又得意地大喊大叫。如果我没有出国,或许还会为你这种行为感到骄傲。出国以后,看了很多残酷的事,我会劝你,行事要低调,就算要伸张正义,也得保护好自己。你、我还有丁紫桐生在地院,长在地院,空有很多理想,实在是不接地气。”
她在与逝去男友低语时,泪珠滴在黑色矿坑泥土中,一点点地渗透进去。
侯大利的肺叶仿佛被浓液体堵塞,呼吸困难。随着对案情了解得越深,他对王大辉和张睿越抱有同情。张睿对爱人深情的低语幻化成一座大山,沉甸甸压在了这个年轻基层指挥员的肩上。
终于,张睿站了起来,道:“这就是铅锌矿的老矿洞吧。在大矿附近往往都有这种小矿洞,大多因为环保问题都被关闭了。侯警官,大辉遇害肯定与他的工作有关,我在这个领域算是专家,可以给你们在专业上进行判断。我能不能去看一看铅锌矿的现状?”
侯大利道:“今天不行,我们近期会再来这里,到时你可以和我们的侦查员一起过来。”
张睿道:“我想到山顶上看一看矿里的全貌,了解其整体布局,有个直观印象。”
侯大利陪着张睿来到山顶,俯视长青铅锌矿。不断有车辆进出长青铅锌矿,带出一阵阵灰尘。距离长青铅锌矿一公里的地方则是长盛矿业曾经拥有的小型铅锌矿,目前是梁佳兵的铅冶炼厂。
回城后,王玥要照顾父母,提前回岭西南州。
张睿拿到《山南省江州市长青铅锌矿资源储量核实报告》后,在附近的公安宾馆开了房间,全神贯注研究这份储量报告。
拔出萝卜带出泥
“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是老朴的绝招。其实绝大多数侦查员都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很多人不能坚决贯彻执行。世上很多事都这样,道理简单,执行困难,能执行者,必成大器。两条线索交叉到黄仁毅后,侯大利和江克扬直奔梅山,找到派出所所长施成。
施成和江克扬曾经是搭档,见面后自然很是亲热。略为寒暄,施成道:“侯组长,我认识黄仁毅,在黄氏农家乐吃过饭。你需要了解哪方面情况?”
侯大利道:“我要了解黄仁毅的社会关系,以及他的成长经历。”
“我们所里的辅警程东,退伍军人,素质不错,是黄仁毅同村人,应该对黄仁毅有所了解。”派出所所长施成是刑警出身,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没有问原因,直接提出建议。
“那最好不过。”侯大利到梅山来了解黄仁毅的情况,又不能打草惊蛇,能从侧面了解自然最佳。
程东接到电话,很快来到所长办公室。转业在派出所干了一年多辅警,程东身上仍然保留着军人的行为举止,坐得笔直。施成非常严肃地讲了讲保密纪律,再由侯大利提问。
程东原本还有些紧张,得知是了解黄仁毅的情况,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我从小就认识黄仁毅,我家和他家只隔了两匹坡。黄仁毅比我大三岁,成绩还行,读完了初中,没有读高中。初中毕业后先是在梅山混社会,后来就跟了黄大磊,在长盛矿业的铅锌矿工作。”
侯大利道:“黄仁毅和黄大磊是什么关系?黄仁毅是长盛矿业下属的长盛铅锌矿副矿长,很受重用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程东道:“梅山黄家都是亲戚,建有一个黄家大祠堂。黄仁毅和黄大磊从辈分来说只隔了一辈,亲戚关系很远。黄仁毅最初是长盛矿业的小喽啰,遇到什么麻烦,有点冲突,就由他们这一群小喽啰冲上去打。他下手狠,人也挺聪明,比多数小喽啰都混得好,后来到长青老矿那边当安全员,算是进入黄大磊的圈子。我当兵转业回来时,黄仁毅已经是长青铅锌矿副矿长,开豪车,住别墅,算是他们那一批混得最好的。”
侯大利道:“黄仁毅是什么性格?”
程东脱口而出,道:“这小子有野心,胆子大,野心勃勃。以前偶尔在一起喝酒打牌,他话里话外就是想当大老板,赚大钱,不甘心过现在的生活。”
侯大利除了录像,还拿着小本本飞速地记录,听到这里,又问道:“他是什么时间发达的?”
程东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是我当一级士官的第二年,2006年初。”
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黄仁毅的经历已经有了一个粗线条。侯大利、江克扬又到黄仁毅老家走了一圈,邀请当地村支书和村主任吃了饭。在席间,所长施成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向黄仁毅。村支书和村主任喝了几杯酒以后,讲了不少黄仁毅的往事,大大地充实了侯大利所制作的黄仁毅“关系轨迹”图。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在白板上梳理出王大辉案的三条关系线。
王大辉—杨成功—梁佳兵—唐国兴—王大辉,第一条关系线摆在明处,在长青铅锌矿收购中纷纷出场。
王大辉—黄仁毅—?,第二条关系线藏在暗处,从“西藏相片中透露出的后视镜”到“王大辉逝后仍然在使用的QQ号”牵出了黄仁毅,黄仁毅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除了这两条线索,再也没有其他线索将王大辉和黄仁毅联系起来。
王大辉—唐国兴—?,第三条关系线藏在暗处,王大辉与唐国兴是通过唐国兴手机上的短信联系起来,唐国兴在王大辉遇害前一天出车祸,背后黑手是谁?
下午五点,重案一组召开案情分析会。
侯大利摆出线路图以后,没有提前抛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由侦查员们发言。在以往的案情分析会上,他不是指挥员,用不着组织大家朝着预定方向前进,而是独自沉浸在案件中,在黑暗隧道中寻找真相之光。担任一组组长后,他肩负指挥职责,就得把所有侦查员动员起来,沿着自己的指挥棒合力向前。
侦查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的建议都极有针对性。侯大利十指如飞,键盘咔咔作响,记录下每个侦查员有价值的发言。
江克扬意见:由于二道拐案发之初的调查时没有时间范围,我们调查走访周边村民时,重点是查找失踪人员。如今明确了二道拐黑骨案的发案时间是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我们要重新调查周边村民和林场护林员,在这个时间点是否看到有人在半山坡烧火。烧尸体会有浓烟,还得持续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附近的人能想起当年的事。
袁来安意见:我在长青县查档案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一是《山南省江州市长青铅锌矿资源储量核实报告》的报告时间是2004年7月2日,测量单位是山南地质队。既然已经有了储量报告,为什么还要再请岭西的勘查单位?要找到这个原因。
张国强意见:梁佳兵是核心人物,如果收购案有猫腻,他绝对是参加者。他不参加,整个事情玩不转。我们从梁佳兵入手,只要把他突破,绝对能带出一串。
马小兵意见:岭西地勘所杨成功绝对有问题,自己的队员失踪,居然不管不顾,反而要开除王大辉。突破杨成功,就能挖出梁佳兵的料。
伍强意见:王大辉死前,唐国兴意外身亡,收购案顺利进行。唐国兴和王大辉应该是一伙人下的手,可以串并侦查。
伍良友意见:从常理推断,长盛矿业要花高价收购长青铅锌矿,肯定清楚储量,资本家不会乱花钱。从这一点来推断,长盛矿业有可能操纵了山南地质队和岭西地质队。
论讨案件时,侦查员们没有长篇大论,言简意赅,直接提想法。侯大利吸取了侦查员合理的意见,结合自己的思考,提出了下一步要开展的四项工作。
一是集中力量调查周边村民、林场职工,着重查找知道11月11—15日老坑道烧火的目击者;
二是继续收集梁佳兵和黄仁毅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
三是研究长青铅锌矿收购案资料,寻找其中的问题;
四是调查资源储量核实报告的真实性。
重案大队一组进行了分工:江克扬带队前往二道拐和长青铅锌矿,负责第一、第二项任务调查;张国强和严峰负责第三项、第四项任务调查;侯大利协调各方关系,并指挥整个侦查活动。
第二天早上,侯大利和江克扬小组一起前往二道拐村。
“2005年11月中旬的事,谁记得清啊!”村支书老刘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香烟,看了香烟的牌子,在鼻尖嗅了嗅,点燃,再深吸了一口。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矿洞中呈倒三角形的烟熏痕迹,提醒道:“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当时在山坡老矿洞附近应该有两三个人,最有可能是两个人。火烧得很大,浓烟滚滚。没有到熏腊肉的时间,大家应该会觉得奇怪。”
村支书老婆端着削好的广柑过来,道:“两位公安同志尝尝,这是我们家种的,早熟柑,很甜的。2005年夏天下大雨,也滑过一次坡,冲断了公路。当时长青铅锌矿还是国有的吧,村里找到他们,要求他们修路,矿里答应了,派人重新修了公路。”
老刘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村支书老婆道:“2005年,你跟着大哥到外面搞建筑,正好那年没有回来。”
侯大利这才明白为什么周边村民普遍对11月11日左右的浓烟没有印象,原因简单,公路断掉,村民没事不会爬山上坡。
老刘拍了下脑袋,道:“瞧我这记性,2005年,我出去了一年,第二年春节才回来。你们还是多问问林场的人,还没有到熏香肠腊肉的时间,他们见到烧火冒烟,多半会过来瞧一瞧。”
得到这个信息以后,侯大利马上给前往林场的另一组侦查员打电话,提醒他们要注意“公路断掉”期间这个大事件。
调查走访看起来简单,实则是体力活和脑力活的集合,需要眼睛尖、嘴巴巧、手脚快、脑子灵,就算如此,能否捞到干货还得看运气。侯大利和江克扬走到第四户时,江克扬收到了马小兵的电话。
马小兵调门极高,道:“老克,找到目击者了,是一个退休老工人。我们上次来调查的时候,老工人的女儿生小孩子,他和老伴进城了,所以我们没有见到他。这个退休工人当时准备上山砍柏树枝,给住在城里的女儿女婿送过去。据他说,他女儿从小就喜欢吃柏树熏的香肠腊肉,所以特意上山砍柏树枝。他看到山下在冒烟,过来查看,还没有走到冒烟的地方,就遇到老铅锌矿的黄仁刚。”
黄仁刚是第一次出现的名字。此人姓黄,极有可能与黄仁毅、黄大磊等人都来自梅山。江克扬心知有戏,道:“老工人认识这个黄仁刚?”
马小兵道:“黄仁刚在老铅锌矿上班,负责保卫,经常与林场打交道。这一带村民每到冬天都习惯在户外搭个简易土灶,到山顶砍柏树枝熏香肠腊肉。黄仁刚说是要熏点香肠腊肉送礼,而且熏香肠腊肉的地方不在林区范围,老工人也就没管。除了黄仁刚以外,还有一个人守在大铁桶旁边。当地都是12月中下旬才开始熏腊肉,这个时间稍有些早,所以林场工人印象比较深。”
江克扬道:“老工人认识另一个人吗?”
“老工人不认识另一人。据他说,从相貌和穿着来看,应该是城里人。土公路到大铁桶之间停了一辆皮卡车,应该是用来运腊肉的,这在当地很常见。”马小兵又特意强调道,“据林场老工人讲,黄仁刚右手包的有纱布,纱布上还渗出血迹,应该是手掌受伤。”
放下电话后,江克扬喜形于色的对侯大利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和马小兵会合。”
坐上车,侯大利兴奋地按了几声喇叭,道:“黄仁毅自作聪明,用西藏风景相片来迷惑张睿,反而暴露了路虎车和移动终端。在老矿井焚烧尸体同样是自作聪明,若是他们把人悄悄埋了,我们找不到目击者,这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克扬道:“黄仁毅的花招其实也挺有效,张睿和王玥等人误以为王大辉是在西藏旅行时出了事。而且他烧了尸体,让我们无法提取DNA。我提醒一个事,二道拐颅骨虽然有种植牙和皮带扣,可是毕竟没有提取到DNA,无法百分之一百能够证明这就是王大辉,到了起诉和审判阶段,我担心这在法官眼里是漏洞。特别是佘祥林案件之后,法院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身份的尸体盯得很紧,卡得最严。”
侯大利对此事也有些发愁,道:“骨骼的DNA本来就少,又被火烧,还被封在洞内,降解严重,刑侦总队技术大拿也没有提取到DNA。”
江克扬道:“2008年召开了第三届全国法医DNA检验技术研讨会,我看过一篇论文,专门谈到了陈旧性骨骼提取DNA的课题,山南省搞不定,我们可以朝全国五个重点实验室送,如果国内最顶尖的实验室都搞不定,那么我们也就尽力了。”
江克扬这一席话,顿时让内心颇为骄傲的侯大利刮目相看,道:“你的意见相当重要,极有道理,这事还得请省刑侦总队技术室出面。”
下午一点,几路参加调查走访的侦查员这才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和侦查员们聚在苍蝇馆子吃午饭,庆祝上午调查工作取得的进展。
刚刚放下饭碗,侯大利接到了张睿电话,来到公安宾馆。
张睿打开笔记本电话,调出相片,道:“今天收获很大,这里的相片全部是长青铅锌厂厂区的相片,这是铅粉厂区、电炉、铅系统生产区、二车间的破矿平台、氧化锌厂、动力厂、烟化炉车间,这几张是重点设备,包括粗铅生产。除了这些,里面还有正在兴建的两个车间,规模很大,投资都在千万元以上。铅锌厂周边还有一些配套厂,铅冶炼厂等,规模都不小。这是铅锌矿的发展五年规划图板。”
相片大多是在铅锌厂内部拍摄的,拍摄时间就在今日。侯大利吃了一惊,道:“你进了铅锌厂,还拍了这么多相片?”
“我是岭西矿产资源报的特约记者,亮了证件。他们很热情,向我展示了铅锌矿最好的地方。这帮蠢货,没有想到我是来给他们挖坟的。”张睿脸上现出嘲讽的微笑,又拍了拍资源报告,道,“虽然没有重新进行勘查,但是从专业角度来看,这份资源报告严重不符合事实。矿产埋在地下,测量时会出现正变和负变,通俗来说就是测量数据比实际储量多或者少,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资源报告预测根据2004年开采量推算,最多能维持两到三年,如今过了五年时间,长青铅锌矿还在扩产,还在兴建配套设施,产量比2005年翻了两倍。从这一点来看,资源报告明显有问题。从学术上,我不能在没有重新勘查的情况下做出结论。从事实上,我敢肯定地说这是国有资产贱卖。我建议,选择国家级测量单位重新测储量。”
“谢谢,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这几天,形势会变得复杂,你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孤身犯险,这不值得。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侯大利完全能够理解张睿此刻的心情,对其充满了同情和好感,真心希望她不要冒险。
这句话发自侯大利肺腑,带着真感情,张睿的心弦在这一刻突然间被拨动,难受得不行,为了不在侯大利面前失态,就用手背挡住眼睛,道:“我遇到了一个好警官。”
回到办公室,侯大利没有休息,加紧整理二道拐最新进展,准备在下午给副支队长陈阳和副局长宫建民汇报。
王大辉出现在侦查视线内后,宫建民和陈阳盯紧了侯大利,每周都要听案件进展汇报。侯大利作为侦查员很有天赋,在侦办命案积案中表现优秀,但是,基层指挥员肩负指挥职责,指挥一个团队开展工作,这和个人天赋还是有所区别。到现在为止,侯大利做得都不错。令两位领导感觉比较奇怪的是一组侦查员们的表现,这些侦查员经历不同,性格各异,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业务精熟,眼高于顶,不会轻易服人。最初一把手关鹏拍板让侯大利来担任一组组长时,宫建民和陈阳都担心侯大利太年轻,压不住这一帮子“悍将”。现实却出乎预料,这一帮子老侦查员都挺配合侯大利的工作,侦查工作井井有条,颇有斩获。
下午上班时间,侯大利和陈阳来到宫建民办公室,由侯大利汇报案件进展。
听完汇报,宫建民道:“我有预感,二道拐这个案子会牵连出国有资产流失的大案,案值现在不清楚,但是估计数字会很吓人,至少以亿为单位,另外还涉及两条人命。我得给关局做详细汇报,打个预防针,否则突然爆出惊天大案,市委市政府会措手不及。”
他让陈阳和侯大利在办公室等待,来到关鹏办公室,向一把手汇报了此事。
关鹏听罢案件汇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建民啊,你太大意了,应该更早一些给我报告。重案一组侦办的二道拐黑骨案肯定会引起大地震,巨额国有资产流失啊,这是市委市政府极为关注的事。我们要赶紧行动起来,成立更高级别的专案组,经侦要纳入专案组,检察院估计也得提前介入,当然,主力还是重案一组。滕麻子和杜峰探组被抽调到打黑除恶专案组,重担全压在侯大利的肩膀上,这样不行。陈阳是常务副支队长,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全力投入此案。当前,我们还要提防犯罪嫌疑人跑路,若是跑路,案件就更复杂了。”
“我马上安排。”宫建民意识到自己确实大意了,与一把手关鹏相比,自己的全局观以及政治敏锐性确实还弱了不少。他作为分管刑侦领导更关注两起杀人案,而关鹏明显更关注国有资产流失案。
关鹏道:“断手杆这个社会脓包早就该挤掉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龙新东案算是阴错阳差抓到了断手杆的命门,这是气运,他猖獗了这么久,该为以前的事情拉清单了。我们又通过二道拐黑骨案,查出了国有资产流失,若是能顺利破案,滕麻子和侯大利都要记功。”
他边说边站起,道:“我等会儿到市委市政府汇报此事。晚上开案情分析会,我要参加。”
长盛矿业的内部争斗
侦查员再次进入长青铅锌矿时,黄仁毅站在窗前骂了一句:“这一群疯狗,死咬铅锌矿不放。”他取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径直下楼,开车离开了矿区。
黄大磊被炸死,矿业大厦继续在经营,并且成为山南重要的矿产交易中心。黄仁毅进入大厅时,没有心情与平时关系不错的前台小妹妹聊天,直接来到黄大森办公室。
黄大森打发走正在谈话的客户,道:“什么事?”
黄仁毅道:“公安又到铅锌矿调查,查来查去没完没了。”
黄大森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即打开了音响。音响传来了歌声:“……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哦,哥只是一个传说,虽然我舍不得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不要再迷恋我,我只是一个传说,我不曾寂寞,因为有你曾陪着我……”
黄大森道:“不要因为公安办案就影响工作,机器一响,不说黄金万两,至少每天都有大把收入。停了机器,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黄仁毅道:“没有想到二道拐会滑坡。”
黄大森脸色阴晴不定,道:“我等会儿还有事。下班后,我们到长盛会所,有些事情是得谈清楚。”
两人谈了一会儿长青铅锌矿的事情,又有大客户来找黄大森,黄仁毅告辞而去。
黄仁毅走出了办公室。在另一边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漂亮性感的少妇,向其招手。黄仁毅上前,恭敬地称呼了一声“大妈”。
朱琪道:“到我办公室来。”
黄大磊在家族中排行老大,按照家乡习惯,黄仁毅称呼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大小的朱琪为大妈。以前黄大磊还在世的时候,他如此称呼心甘情愿,如今黄大磊被炸死,谁知道朱琪什么时候改嫁,称呼起来就有些心口不一,表面恭敬,内心在骂娘。
办公室安装了地暖,室内温暖如春,朱琪没有穿外套,紧身羊绒衫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黄仁毅吞了口水,口水在耳边清脆地响起。
“仁毅,长青铅锌矿目前是集团最重要的企业,经营情况如何,你也得给我说说,不能把我当成摆设。”朱琪坐在大班桌后面,紧紧盯着黄仁毅。宽大皮椅没有显示出大老板的威严,反而更加衬托她的熟媚。
黄仁毅收回流连在朱琪胸部的目光,道:“每周都有报表送到集团。”
朱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仅要看报表,还要了解长青铅锌矿的真实情况。”
黄仁毅道:“报表的数据准确地反映了生产情况。”
朱琪怒光闪现,道:“你是说我读不懂报表?”
黄仁毅是黄氏家庭的普通子弟,在长盛矿业奋力打拼,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容易。如今黄大森和朱琪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他夹在中间必须选择,否则两面不讨好。他望着朱琪漂亮的脸蛋,试探地道:“大妈抽时间到铅锌矿来一趟,我带你到各个车间去转一转,详细给你讲一讲铅锌矿的具体情况。”
朱琪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来修厂房?”
“产销两旺,这是赚钱的最好时机,现在投一千万,能收获一个亿,这是划算买卖。”黄仁毅心里暗自吐槽:“长了一副漂亮脸蛋和性感身材,脑子就是一包草,还想和黄大森争权,没门。不怕神对手,就怕猪对友,我不能和朱琪这种草包站在一边。”
朱琪拉着黄仁毅聊了一会儿,又问道:“听说这一段时间公安在矿里转,是怎么回事?”
黄仁毅道:“二道拐那边滑坡,掉出来一个死人,公安过来了解情况。”
朱琪用怀疑的眼神瞧着黄仁毅,道:“这事和矿里没有关系吧?”
黄仁毅笑道:“大妈,你在想什么啊,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和黑社会不沾边。”
等到黄仁毅离开了办公室,朱琪脸上变得冰冷,心道:“吴新生说得对,黄仁毅和黄大森穿一条裤子,还想骗老娘。”她拨通吴新生电话,道:“阿新,你说怎么办?大磊养了一群白眼狼,我以前又没有管过集团,现在就是一个傀儡,一天到晚没有几人到我办公室来。”
吴新生刚刚在健身撸了铁,额头上满是汗水。他光着上身坐在健身房椅子上,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你不用急。你是长盛矿业的大股东,要在近期召开股东大会,对总经理权力进行限制,逼得黄大森辞职。”
朱琪苦恼地道:“我哪懂这些啊,你要帮我。”
吴新生道:“阿琪,没事,我全力支持你。黄大磊还是挺厉害,很懂现代企业经营之道,在股权设计、公司章程等诸多方面都留了后手,黄大森想要蛇吞象,这是做梦。”
“你过来吧,我们一起吃饭。”朱琪又道,“算了,还是我到你那里去,金山别墅太打眼。”
朱琪重新化了妆,这才离开办公室。一路上,她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也不叫司机,自己到车库开车。
车至金色天街附近的商业区,停到最靠近三号电梯的地下车库。朱琪戴上墨镜,轻车熟路进入三号电梯,再到二十九楼。进门后,她还没有来得及取下拖鞋,就被有力的胳膊抱在怀里,强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又被握住了最敏感的胸部,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搂住对方脖子。
“别急,我还没有洗澡。”
“你没有洗澡也是香的,我喜欢有你的味道的身体。每次闻到你身体的味道,我就兴奋。你摸一摸,现在硬得多厉害,张弓搭箭,就差点射出来了。”
“不能现在射,我还没有享受。”
“开个玩笑,你以为我是早射三秒郎。”
谈笑间,吴新生抱起朱琪,来到床上,几下就剥去了朱琪的外套内衣,然后停止行动,欣赏如白兔一般的身体。
……
“我爱你,阿新。”
结束之际,朱琪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散发着愉悦和满足。晚七点,天渐渐黑去,吴新生翻身起床,炒了碗牛肉丝,煮了紫菜汤。朱琪在家里极其挑剔饮食,换了好几个厨师,皆不合胃口。每次到吴新生家里,简单两个菜总会让她停不下筷子。而且,她还会主动刷碗。
“今天黄仁毅到了大楼,先到黄大森办公室,若不是我叫住他,他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根本不会到我这边来。我在办公室坐了半天,就两三个人过来,完全把我当成空气。黄仁毅口口声声叫我大妈,一双眼睛就往我胸口看,就差流口水了。”
说到这里,朱琪挺了挺胸。她没有戴胸罩,丝质的睡衣把胸型显露得很充分。
吴新生道:“男人嘛,对美好的东西有追求是很正常的,我也经常盯着你的胸口看。”
朱琪道:“你看我,我喜欢。他看我,我恶心。”
吴新生走过去将女人抱在怀里,道:“听你说,最近总是有公安来调查,出了什么事情,我帮你分析分析,这可是我的长项。”
朱琪在长青铅锌矿有自己的眼线,知道二道拐滑坡掉出来一具人骨头,便给吴新生讲了此事。吴新生抚摸着怀中女人,眼神却严肃起来,道:“黄大磊在世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情没有?”
朱琪扭了扭身体,配合吴新生的手,道:“黄大磊回家从来不谈公司的事情,我就是一只金丝雀,被关在家里。他被枪打了以后,把我和小妞妞送到阳州。后来他还是出了事,被炸得好惨。如果不是担心长盛矿业被黄大森给占了,我才不回江州。我在阳州的时候,若不是你来陪我,我肯定度日如年,真害怕凶手跑到阳州来杀我们母女。”
吴新生分析道:“公安也不是瞎搞,到长青铅锌矿来调查肯定有理由。说不定,这是一次赶走黄大森的好机会,你得盯紧这边。”
“黄大磊拼死拼活挣下这点家业,我可不想让黄大森这个吸毒分子霸占了。”朱琪道,“哎,你轻点,别这么用劲,弄疼我了。”
“疼也是一种享受,要不要再试试?”
“我不要,真疼。”
“黄大森真的吸毒?以前没有听你说过。”
“我也是才知道。按照你教的法子,我在给黄大森那边掺沙子挖墙脚。他在吸大麻,在有些国家不算吸毒,在我们这边算是吸毒。”
长盛会所里,黄大森在房间里眯了十来分钟,黄仁毅来到长盛会所。
黄大森打了个哈欠,道:“仁毅,人得服老,以前精力旺盛得很,现在下午总是没有精神。我们去泡个澡。”
凡是谈机密事就要“泡个澡”,这是黄大磊定下的规矩。如今黄大磊虽然被炸死了,这个规矩保持了下来。泡澡的地方是一个中型池子,可以泡五六个人。黄大森和黄仁毅在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中脱得赤条条进入池子,肩并肩坐下。黄大森身体消瘦,能看到肋骨。黄仁毅则是一个白胖子,如刚剥了壳的新花生。
黄大森脸色阴沉,道:“二道拐的事,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黄仁毅骂了一句,道:“真他妈晦气,长青县一直在下暴雨。如果不塌方,确实是万无一失。”
黄大森道:“你当时应该丢到矿洞最里边。”
黄仁毅道:“老矿洞里面塌方,走不进去了。当时我怕有人进来发现,烧了一把火,又用石头和土把矿洞堵死了。这次塌方垮了四五米,实在是运气不佳,否则永远都没有人能够发现。”
黄大森道:“刑警队的人曾经拿了头骨复原画像来找梁佳兵辨认,听梁佳兵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幅画像和那人很相似。公安没有来找你?”
黄仁毅摇头,道:“他们找过,随便问了点事。我是长青铅锌矿的副矿长,和以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黄大森一直以来颇为防备黄仁毅,仰头看了一会儿池顶,道:“你和黄仁刚都出国,躲一阵子。”
“几年前的一堆尸骨,公安恐怕连是谁都找不出来,要破案,除非福尔摩斯投胎。我和黄仁刚在这个节骨眼上全部出国,反而引得公安怀疑。黄仁刚这些年赚了不少,我安排他出国。”黄仁毅对自己的手段极有信心,不相信公安能破案。他辛苦奋斗才拥有今天的地位,压根不想黄大森一句话就远走他乡。更何况,黄大森不是黄大磊,大老板黄大磊心狠手辣,黄大森不过是打工仔,和自己身份差不多。
“黄仁刚先走,如果风声不对,你也赶紧走。”等到黄仁毅离开,黄大森恶狠狠地砸碎放在池边的酒杯,发泄心中不满。黄仁毅是黄家远房亲戚,这种远房亲戚很多都在公司上班。黄仁毅能有目前的地位,完全是“强取豪夺”而来。2005年事发之时,黄大磊的意思是威胁加收买,岂知黄仁毅伙同黄仁刚直接干掉了被威胁和收买的对象,解决了危机,间接绑架了黄大磊,埋下了祸根。黄仁毅因此成功地由底层业务员跃升为矿业集团高层。
黄大森独自在水池里把所有事情全部梳理一遍:黄大磊办事讲究单线联系,他有事交代黄大森,黄大森让黄仁毅办理,黄仁毅手下核心就是黄仁刚。这只是其中一条线,同时还存在另外的线。如此设计有两个作用:一是几条线互相隔离,断一条线,其他线没事;二是某一条线中间环节断一节,也能平安无事。
这种单线联系方式如今对黄大森极有好处,就算公安神通广大,把整个事都翻了出来,上可推到死去的黄大磊,下可推到实际动手的黄仁毅。他只在中间传话,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黄仁毅开着路虎,直奔一处农家乐。这处农家乐是黄仁毅的窝点,几乎没有客人,方便商量事情。黄仁毅和黄仁刚几乎同时到达农家乐。两人上到农家乐顶楼平台,面对绿色山林,大口抽烟。
黄仁毅道:“警察最近紧盯长青铅锌矿,和苍蝇一样讨厌。”
黄仁刚满不在意,道:“当时做得非常干净,一烧了之,埋在老矿洞。如果没有滑坡,这事就永远过去了。”
黄仁毅道:“为什么公安会反复到铅锌矿来骚扰?你仔细回想,哪个地方有可能出问题?”
黄仁刚慢慢回想当年做掉王大辉的过程,道:“如果说有一点点可能,我们在老矿洞点火的时候,林场一个老头多管闲事,过来查看。我们当时用一辆皮卡挡住小道,我把老头拦在小道和公路口边,没有让他过来,然后打发走了。”
黄仁毅对此事还有印象,道:“我记得你们两人还聊了几句。这或许就是大破绽。”
黄仁刚笑嘻嘻地道:“你太小心了。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林场老工人早就退休了,谁会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黄仁毅半天没有说话,道:“你小看了公安,那帮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比我们专业。如今最大的破绽就在你身上,你马上出国,躲过这一阵风头再回来。”
黄仁刚在江州吃香喝辣,听闻要出国,脸露难色,道:“我不懂外语,到国外没法生存。”
“你怎么提起出国就到美国、英国,可以到新加坡、东南亚,在这些地方都可以说普通话,做生意也相对容易一些。”黄仁毅又道,“除了林场老工人,还有没有其他破绽?”
黄仁刚道:“绝对没有。只是,梁佳兵知道的事情比较多。”
“梁佳兵这种老江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拎得清。而且,他除了场面上的事,其他事情根本不知道。”黄仁毅突然射出一股凶光,道,“我们得机灵点,如果情况不对,火要烧到我们身上,该下手还得下手,无毒不丈夫,不能有妇人之仁。”
黄仁刚素来唯黄仁毅马首是瞻,匆匆下山,准备回家拿护照,然后出国。
紧急收网
一把手局长关鹏参加晚上八点召开的案情分析会。在案情分析会前,重案一组侦查提前开会,汇集当天工作进展。当吴新生和朱琪在尽情欢好之时,侦查员们坐在一组会议室,打哈欠,喝浓茶,抽香烟,准备开会。
会议开始后,先由侦查员汇报当天进展。
张国强道:“我和严峰负责调查梁佳兵。梁佳兵这人毛病不少,偷税漏税,拖欠工资,违反《环境保护法》偷排,还涉及一起行贿事件,受贿方已经进看守所了,他作为行贿方还在外面逍遥自在。”
侯大利在小笔记本上梁佳兵词条下写下“行贿”两个字,打下着重符号。
马小兵道:“我和袁来安负责调查黄仁刚。黄仁刚是梅山镇人,是黄大磊远房亲戚,很远的那种。他是黄仁毅的堂弟,同一个爷爷。此人给长盛矿业旗下企业送配材,还开了一家长盛歌城,里面有卖淫嫖娼行为。这和长盛矿业没有关系,就是借了长盛的名字。袁来安和严峰盯着他,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江克扬道:“我和伍强负责调查黄仁毅。黄仁毅是长青铅锌矿副矿长,是矿里的真正实权派。现任矿长是一个国有大矿的退休矿长,主要是搞经营和生产。据治安支队和派出所的同志介绍,黄仁毅赌性很重,除了在长盛会所玩几把以外,还经常参加流动赌场。”
江州这两年下了大力气扫黄打非,原来的赌博窝点无法生存,便开设无固定场所的流动赌场。这算是公开秘密,治安支队打过好几次,抓了不少人。由于利益驱动,每次流动赌场被打掉以后,总是会死灰复燃,成为割了又长的社会毒瘤。
谭大国和伍良友则继续调查周边村民和林场职工,目前没有更新的发现。
大家发言完毕,侯大利道:“通过路虎车和移动终端,黄仁毅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一次找到目击者,黄仁刚又露出水面。林场老工人说的两个人,一个是黄仁刚,另一个极有可能是黄仁毅。”
张国强道:“我们在铅锌矿大范围调查,如果黄仁毅和黄仁刚是凶手,应该已经惊动到了他们。”
侯大利道:“2005年的案子,是否惊动都没有太大关系,说不定我们搅动水面,能给他们制造压力,还会让他们出现错误。”
张国强见侯大利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道:“我担心他们出境。这不仅是杀人案,还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如果跑路,事情就麻烦了。”
侯大利考虑得更多的是二道拐黑骨案,对巨额国有资产流失考虑得不多。他认可了张国强的提醒,写了“跑路”两个字,连打三个着重号。
晚上七点半,重案一组全体来到了市局小会议室。几分钟后,刑侦、经侦、出入境、治安、技侦等二级班子领导出现在会议室,关鹏、宫建民等局领导随即也进入。
会议由副局长宫建民主持。
首先由他宣布成立二道拐黑骨案专案组,点明了专案组成立的目的:“刑侦支队工作很出色,从多年前发生的二道拐黑骨案中牵出了巨额的国有资产流失案,专案组除了要继续调查这两案以外,要抽出精力调查国有资产流失案。”
随后,重案一组副组长侯大利介绍二道拐黑骨案。侯大利按照时间顺序和重要节点来讲述二道拐黑骨案。
第一,二道拐滑坡滚出尸体。
第二,找到矿洞、发现焚烧痕迹。
第三,葛向东进行颅骨复原,发现种植牙。
第四,从滑坡泥土中发现金属皮带扣。
第五,调查了长青铅锌矿收购案,找到唐国兴的老手机,发现王大辉的短信。
第六,王大辉与葛向东画像相似;在阳州找到王大辉父母,王大辉在岭西地质勘查所实习,并且做过种植牙,与二道拐黑骨案颅骨上的种植牙在位置和材料上一致。
第七,王大辉遇害后,其QQ仍然在使用,通过一张相片发现了路虎车,还通过移动数据端找到了合同,路虎车和合同中都出现长盛矿业黄仁毅。
第八,确定了死亡日期后,重新调查周边村民和林场工人,有老工人在2005年11月中旬看见黄仁刚和另一人在老矿洞位置熏香肠,现场烟气很大。
第九,王大辉女朋友张睿在岭西地质研究所工作,判断山南省所做资源报告有假,储量明显被低估。
第十,目前正在暗中布控黄仁毅和黄仁刚。
除了这十点,侯大利还详细谈了梁佳兵、长盛矿业、山南地质队和岭西地勘所的关系。
参会人员中除了宫建民和陈阳,其他参会人员对案件细节都不甚了解。侯大利全程指挥侦破工作,对整个案件了如指掌,讲起来极为生动流畅。参会人员听到从毫无线索到线索逐级被发现的侦办过程,如暑天喝冰啤,冬天吃铜锅,浑身舒坦。
侯大利讲完后,宫建民道:“大家都应该清楚案情了吧。此案涉及两条人命,还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目前我们的人已经打草惊了蛇,就得防止关键人员逃跑,专案组会拟出一个名单,凡是名单上的人都不能出境。老张要把好这个关。”
出入境支队长张伟是军人出身,声音高昂、态度坚决地表态坚决完成任务。
宫建民又道:“吴支队,治安方面涉及面最宽,你要心中有数,做好配合工作。凡是与二道拐黑骨案相关的工作,一律排位优先。”
治安队长吴支队是资深老警,当宫建民点名后,简略地道:“没有问题。”
局长关鹏最后讲话。他态度严肃,语调深沉:“市委赵书记非常关心此案,指示我们要调集精兵强将,务必破案,一是给遇害者一个交代,二是要挖出蠹虫,不能让巨额国有资产流失。这个巨额是形容词,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数量级,不过肯定是以亿、十亿或者更多来计算。这两点要求表面上平平常常,实则是千斤重担压在我们所有人的肩上。此案的难点在于案发于五年前,取证困难。小侯刚才讲了整个侦办过程,重案一组花费很大精力才逐步还原了案件,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很难锁死犯罪嫌疑人,必须精心研究方案,采取有力措施,最终取得关键性口供,只有这样才能把案子办成铁案。如果案子办得不扎实,在审判环节出了问题,在座的人都要拿话来说。”
关鹏局长前面还说得心平气和,到了最后一段话,语气已经变得很严厉了。
“二道拐滑坡后出现人骨,我们的侦查员反复在二道拐调查,肯定已经惊动了相关人员。在这种情况下,犯罪分子为了遮盖罪行、保住既得利益,肯定会采取更疯狂的行动,我们要防止杀人灭口和逃跑,特别要防止外逃,这些年,我省外逃人员不是一个两个,给国家带来重大损失,虽然有红色通缉令,可是毕竟不如控制在国内。大家行动必须迅速,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谁敢推诿扯皮,我就杀鸡给猴看。我讲完就散会,散会后就立刻行动,料敌从重,绝不能马虎大意。”
侯大利是第一次以指挥员身份办案,只觉得肩膀的担子重逾千斤。1949年11月5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成立大会上,周恩来总理曾经说过“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以前他在刑侦系读书的时候经常听到这句话,耳朵都听起茧子,失去了感受。如今成为基层指挥员,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另一方面,他如今是重案一组组长,在办理如此大案时若是失败,不仅影响自己的前程,还会牵连到一组十二位侦查员。自己的家世特殊,此路不通可以另走他路,而一组十二位侦查员若是前程受到影响,那将会直接改变其命运。他离开会场时,用力甩了甩头,心道:“不要想这些没有用的事,集中全部精力,全力以赴,一定要拿下此案。”
会议结束,侯大利回到办公室,坐在外间小会议室,如老僧一般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案子。
目前从市领导到支队领导再到侦查员们都有共识,此案很难取得直接证据,这就要根据已有证据,按照案件发展的时序逻辑找到关键证据,补上残缺的口子,力求重建现场。“重建”有两方面内涵:一是“修复”,侧重于对瑕疵证据的补正、完善,比如二道拐黑骨案没有提取到DNA,这就是一个瑕疵证据,还得通过省刑侦总队出面,让更高级别实验室来提取;二是“拓展”,在直接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善于利用间接证据,形成完整的、相互印证的证据链,突破多人口供。
此次会议后,除了重案一组侦查员们继续深入调查,经侦支队和出入境支队也行动起来,二道拐黑骨案由一起单纯的刑事案件变成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大案要案。侯大利很清楚,真要取得实质性突破,责任还是在重案一组。
当夜,侯大利没有回江州大酒店,住在办公室。
上午九点四十分,侯大利收到消息:黄仁刚准备出境,目前被控制,消息暂时保密,没有惊动其他人。
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屡次立功,内心不免还是有些自得,但是在组织这类大案时,经验不足的缺点还是暴露出来。最初张国强提出黄仁刚或黄仁毅有可能跑路时,他虽然记了下来,并没有引起高度重视。而平时并不具体办案的一把手局长关鹏却做出准确判断,果断出手,这才没让黄仁刚跑掉。侯大利暗自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如果黄仁刚跑出国,这个案子就会出大麻烦。
上午十点,宫建民、刘战刚、经侦刘昌华、出入境张伟、治安吴小海、刑警支队陈阳、侯大利等人来到了局小会议室。
宫建民开门见山地道:“这一次非常侥幸,若是我们晚了一步,黄仁刚就跑路了。时间紧迫,证据缺失,对手狡猾,我们不能等到证据链完整才收网,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利用现有的证据控制住黄仁毅、梁佳兵,刑警支队做好审讯方案,集中力量挖黄仁刚、黄仁毅、黄大森的根底,越多越好,越细越好。经侦支队要抓紧时间去调查岭西地勘所杨成功和山南地质队的吴宇,速度必须快,不能给他们反应时间。”
上午十点二十二分,侯大利收到第一条好消息:经侦支队调取的岭西地勘所负责人杨成功2005年的银行账单中,发现来自长盛矿业的两万元汇款,此汇款的时间是2005年9月。除了这一笔外,杨成功银行账单中没有再和山南这边发生关系。
虽然这一笔款数额不大,却是一个破绽,警方可以利用此事对杨成功展开调查和采取措施。
上午,十一点十分,侯大利收到麻主任交代的情况。麻主任一直跟随梁佳兵,对梁佳兵非常了解。他涉案不深,为了让自己脱身,讲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治安支队一大队传回来消息,爱赌如命的黄仁毅最近时常到隆兴附近的一个流动赌场参赌,一大队跟踪很久,准备收网。据可靠消息,今天下午五点,黄仁毅就要开始前往赌博地点,晚上要大赌一场。
这些流动赌博窝点非常专业,为了安全,赌博组织者准备了一批窝点,每天的赌博地点是由赌博组织者从这些窝点里随机临时抽取,也就是说,赌博组织者本身在没有抽取前都不知道今天的窝点在何处。选定窝点以后,这才通知参赌人,由参赌人自行驾车或者统一坐车前往每天的赌博地点,在赌博地点外围有多人放哨。
治安支队为了打掉全市最“专业”的流动赌博点,在技侦支队支持下,牢牢锁死了目标。
得知此消息以后,侯大利立刻找到了副支队陈阳,要求重案一组队员也参加此次行动。
陈阳道:“重案一组事情本来就多,你主动调人参加抓赌,是何用意?”
全局都盯着此案,众多部门被紧急调动,侯大利感受到了巨大压力,皱着浓眉,道:“抓人是为了审讯,我们证据总体偏弱,要想审下这几人,得打心理战。在抓流动赌场时,我们要把戏演足,全副武装,把黄仁毅按倒在地上,蒙头,单独带走。我们可以用这段录像来震慑黄仁刚、梁佳兵、杨成功等人。”
“可以。我马上给治安的张支队联系。”
陈阳又道:“现在收网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证据还不太充足。收网后,如果他们不交代,就会煮成一锅夹生饭,以后会更加困难。但是,黄仁刚已经有外逃企图了,不收网,如果黄仁刚、黄仁毅和其他涉案人员逃跑或者死亡,那么此案的难度就会成倍增加。而且,我们动手得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让他们串供。你当前的任务放在审讯上,不用参加具体行动,和周向阳一起讨论审讯方案,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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