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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杀害丁丽的真凶1


掉入思维误区
侯大利交出指挥权后,和朱林站在另一边,低声讨论。
侯大利懊恼地道:“我陷入了思维误区,由于吴开军是唐山林案受益者,我下意识就将他放到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很多措施都是从此出发。现在看起来,吴开军不是猎手,他和黄大磊一样,都是猎物。”
朱林道:“猎手是谁?”
侯大利道:“秦涛没有作案时间,那么大概率是杜强。但是,杜强十几年没有露面,这是一个极大的难点。”
杜强在1995年春节前后失踪,失踪不等于死亡。黄大磊和吴开军至少在半年内没有任何电话联系,吴开军和黄大磊手下的人也否认两人有来往,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相隔不久都被六四式手枪射击,一死一伤,失踪者杜强就凸现出来。
晚十二点,尸体解剖结束,案情分析会连夜召开。
首先是最先到达的侯大利汇报到达现场的基本情况。
其次,技术人员小林汇报现场勘查情况,特别提到吴开军案的弹壳和黄大磊案的弹壳底部特征相同,弹壳的抛壳口痕迹相同,是同一把枪射出。
再次,法医李主任汇报了基本情况,吴开军后脑和后背各中一枪,一枪打穿颅骨,另一枪打中心脏。两枪都是致命伤。
三个基本程序走完,分管副局长刘战刚面色凝重,道:“两枪都是要害,犯罪嫌疑人心理素质相当好,枪法也好,这是存心要人命啊。江州接连发生两起枪案,省公安厅接报后相当重视,老朴明天带队过来协助我们侦办此案,其中一个叫林海军的侦查员挂职担任重案大队副大队长。我们今天先把案子捋一捋,要做到大体上心中有数。我重提一个问题,唐山林案、黄大磊案、吴开军案,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重案大队长陈阳道:“吴开军之所以只被判了拘役,与唐山林遇害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吴开军是唐山林被害的最大受益者。如果吴开军是杀害唐山林的幕后指使者,那么谁会杀掉吴开军?吴开军死掉,受益者是谁?黄大磊没死,不是凶手不想让他死,而是他有防范。从手枪弹壳来看,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符合串并案侦查的条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串并案以后,我们就要考虑谁会同时从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中获益。”
宫建民道:“陈阳说得有点绕。我就简单说,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并案侦查,至于唐山林案,还得另做一案。”
陈阳道:“以前我以作案手法来推定,觉得是一个凶手。到了现在,我的观点变化了,应该是两个凶手。”
刘战刚道:“唐山林案和后两案之间真没有联系?在唐山林案和黄大磊案中,都出现了雨伞,这如何解释?”
陈阳道:“这正是我所疑惑的。”
宫建民道:“现在无法解释。”
刘战刚道:“无法解释的地方,便是我们要着力的地方。暂时抛开唐山林案,你谈谈对吴开军案和黄大磊案的想法。”
“黄大磊和吴开军是喝过血酒的兄弟,但是近年来两人几乎不来往,重案大队和专案组都发现了这个奇怪现象。如今两人相继中枪,我觉得应该从寻仇方向来思考。如果两人在当前阶段没有共同的仇人,那么我们的视线就可以往前移,看以前是否有仇人。105专案组做过细致调查,黄大磊和吴开军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充满血腥,算是早期的黑恶势力。喝血酒的四兄弟之一秦涛后来与黄大磊和吴开军没有接触,有了正式工作,通过调查,排除了其作案可能性。喝血酒的四兄弟之一杜强如今下落不明,比较奇怪的是,这些年没有发现杜强身份证的任何活动轨迹。也就是说,杜强要么死亡,要么匿名;若是匿名,则杜强有重大作案嫌疑。”宫建民稍稍停顿,道,“我们不知道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管凶手是谁,要加强对黄大磊的保护,同时对秦涛进行保护性监控,布下一张大网,等待凶手钻进来。”
宫建民的分析融合了重案大队和105专案组两个单位的调查成果,大家比较认同。
刘战刚的眼光从朱林和侯大利身上扫过,略有停顿,又移开了。这一次,他没有询问专案组的意见。
散会后,侯大利回到高森别墅,进屋便闻到诱人的面香,道:“难得啊,我不知道你做面食的手艺这么好。”
田甜难得地提前回家,还特意做了些小面点,得到男友表扬,心花怒放。
金黄色小面包放在洁白的瓷盘上,散发出阵阵奶香。侯大利正准备伸手,被田甜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道:“洗手去,你从现场回来,居然不洗手。”侯大利无辜地道:“你以前做了解剖,也简单冲洗就吃东西,现在怎么变成小清新了?”田甜道:“以前没有家,现在有了家,不一样了。”
侯大利到卫生间洗手,田甜站在门口,道:“我爸减刑了,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出来了。你不是说要定结婚日期吗?等我爸出来以后,我们就去领证。我希望我爸能站在我们面前给我们祝福,而不是在监狱里给我们祝福。”
侯大利笑道:“什么日子结婚,你全权决定。我不急,反正已经享受到了新郎待遇。”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田甜脸现娇羞,嗔道。
侯大利忍不住上前抱住未婚妻,恶狠狠地亲了几口,才道:“狗嘴里如果能够吐出象牙,那才是怪事。”
二人调笑几句,温情如水,在屋内流淌。侯大利暂时将案件压在脑海深处,不让它们冒出来影响温馨的气氛。有了温馨的家,侯大利想起曾经的原生家庭,多愁善感起来。自己的原生家庭是由侯国龙、李永梅和自己构成的,如今自己独立,毫不回头地离开父母,做着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以前在世安厂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成为侯大利脑海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和田甜也将有儿女,建立自己的家庭。原生家庭最多二十年便会破碎,他和田甜的儿女将在打碎一个原生家庭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家庭。这是社会规律,谁都无法改变。
听了侯大利关于原生家庭的想法,田甜想起了自己的原生家庭,眼里不知不觉地蓄满了泪水。她将头埋在侯大利胸前,道:“你别说这么伤感的话题,原本气氛好好的,要赔我。”侯大利道:“怎么赔?”田甜听着侯大利有力的心跳声,道:“我想要一个孩子。”侯大利将田甜拦腰抱起,道:“走吧,我们去做人类最伟大的事情,为人类繁衍而行动。”
“明明想做爱,还说得这么高尚。”田甜笑起来,蓄积在眼角的泪珠却往下流,又道,“你去拉窗帘。不拉窗帘,总觉得怪怪的。”
“没有开灯,外面看不进来。再说,这是别墅区,对面是树林,晚上没人。”
月光如水,偷偷摸摸溜进了窗户。呻吟声起,月光被惊吓,从窗户仓皇撤退。随即,月光又好奇地探头探脑伸进窗,观看在床上翻滚的一对恋人。
早上醒来,侯大利回味着幸福生活,想起了母亲,打了电话过去。李永梅被惊醒,看到儿子电话,大吃一惊,道:“儿子,出什么事了?”得知儿子就是打电话过来问候,拍着胸口,又道:“没有什么事,这么早打什么电话?吓死老娘了。以后得多打电话回来,免得我接到儿子电话,第一反应就是判断是不是出事了。”
聊了几句,放下电话,侯大利对母亲的反应很无语。当田甜过来问起之时,侯大利自嘲地道:“我给老妈打电话,把她吓着了,还以为出了事。”田甜道:“你也得反省,平时回家的时候太少,时间久了,真会变成外人。”
此时,电话又响起。老朴在电话中说道:“我今天下午到江州,先和战刚副局长、老宫见面,商量案子。另外两个同志住公安宾馆,我不睡公安宾馆,就住在刑警老楼四楼。在宾馆睡不好,只有在自家宿舍才能睡得舒服,这是老毛病了,同志们都理解。晚餐,我们去雅筑餐厅,上次品尝了特级厨师的手艺,回到阳州,心里还在想。吃过晚餐,我直接回刑警老楼。”
侯大利挺喜欢省厅这位醉心于刑侦的老朴,来到刑警老楼以后,立刻挽起衣袖,清扫四楼宿舍。
朱林背着手来到四楼,道:“老朴活得洒脱,不求官,只是醉心于破案,以前有时觉得他是怪人,现在很能理解。另外,老朴是省厅代表、刑侦专家,我们不能因为他洒脱而心生慢怠,你要特别注意这一点。”
为了深入与老朴交流,打扫完房间以后,侯大利回到三楼资料室,从头到尾将丁丽案所有资料都在投影仪上看了一遍,随即又播放了黄大磊、吴开军、杜强和秦涛的资料。循环播放了两次,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时间,专案组开了会,对前期工作进行了小结,布置了下一步工作。
晚餐时间,老朴准时出现在雅筑餐厅,他穿了一件纯白色T恤,还有很拉风的红鞋子,这和当年二中队中队长丁浩神似。只不过老朴头发花白,又配上纯白T恤,更加拉风。他不作寒暄,道:“老规矩,有什么想法放开了说,包括直觉、联想,有什么谈什么。”
“丁丽遇害,极有可能与黄大磊喝血酒的四兄弟有关,杜强最可疑。但没有证据,我就是怀疑。”侯大利说出自己一直憋在心里的判断,就如盛夏进入空调屋,每个毛孔都舒畅了。
老朴拿着一把老式折扇,不停打开又合上,发出哗哗的声音,道:“没有证据,但是得有理由。”
侯大利道:“喝过血酒的四兄弟,曾经暴力强占了一个石场,这是黄大磊发迹的根本。暴力强占时,杜强提刀砍人,差点将原来的石场老板陈彬砍死。到了如今,四个人除了秦涛以外,结局都不太好。黄大磊被枪击,受重伤;吴开军被枪击,死亡;杜强失踪,失踪时间是在1995年春节前后,也就是丁丽遇害之后。所以,我认为他们四人与丁丽案有关。”
老朴强调道:“DNA比对,已经排除了黄大磊他们四兄弟。”
侯大利道:“这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后来我想通了,虽然DNA比对排除了四人,但是完全可能是其外围成员留下的,比如吴开军的手下唐山林之流。”
老朴很了解案情,道:“当年在梅山活动的社会人都采了血,没有查到。”
侯大利道:“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产生了漏网之鱼。”
江州大饭店副总经理顾英进包间询问了晚餐所需,又亲自为老朴和侯大利倒了茶,这才退出房门。老朴眼光瞧着顾英的背影,感叹道:“如今每一行都不容易。这个副总经理是有心人,上两次我和你出现在雅筑,这个副总经理就准时出现,今天又是如此。”
侯大利早就习惯这一切,下意识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听到老朴评价才想起每次到此顾英确实会准时出现,几乎没有缺席之时。她之所以如此做,说明其用心,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职场艰难。他的思路很快又转回到案件之上,道:“杜强这条线索若是查否,我真就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了,用句俗语就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
“你也有无处下口的时候?”
“朴老师,你笑话我了,我是经常觉得无处下口,想啊想啊,查啊查啊,有时运气好,就突破了。”
“运气自然有,更重要的是占有基础信息,才能厚积薄发。占有基础信息,是内因;运气,则是外因。”
聊了一阵案子,老朴转了话题,又道,“这次随我来的林海军要留下来,挂职重案大队副大队长。”
侯大利道:“我听说过他,是我的师兄。我入学的时候,他刚刚毕业,是刑侦系的学生会主席。他挂职是为了督战吧。”
老朴道:“林海军能力强,是省刑侦总队重点培养对象。这一次派他来挂职,主要是接触基层,了解基层,也带有指导、帮助破案的意思。”
晚七点,老朴搬了椅子坐在电视前,专心看《新闻联播》。他见侯大利对看新闻兴趣不大,道:“你搬张椅子过来,坐在我身边,一起看新闻。除了办案以外,生活中还有很多事情,你需要关注。关注这些时事,了解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也能从另一个方面帮助破案。破案除了刑侦专业技术以外,还得懂社会。看《新闻联播》,一时半会儿觉得没用,实则告诉你这个社会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
侯大利道:“平时很少看,觉得都是套话。”
老朴指着侯大利,道:“说你聪明,实则是个大糊涂蛋。你认为是套话,那说明你修炼不够,看不懂新闻中藏着的刀光剑影和雷霆风暴。你想成为神探,必须得深刻了解社会,否则就只能算工匠,不能算是大师。”
菜肴陆续上桌,一素两荤一汤,色香味俱全,老朴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停止讨论《新闻联播》。侯大利吃了几口,问道:“朴老师,你一直没有谈对案子的看法。你是什么想法?”
老朴没有回答,突然“啊”了一声,只见纯白T恤上落了一滴红油,格外显眼。他低头看着胸前痕迹,道:“完了,这就是贪吃的代价。”他用餐巾纸擦了擦红油,见无法擦掉,也就不管这团污渍,继续享受美味。
《新闻联播》结束,山南卫视开始播放近期很火的《等待》节目,此节目两周一期,主要内容是平凡老百姓这一辈子“等待之事”,节目组则尽量帮助其实现愿望。
老朴终于满足对美味的需求,放下筷子,道:“命案积案并非件件能破,我们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具体到此案,我认为唐案并非孤案,和黄案、吴案密切相关,黄卫案也与这几个案子脱不了关系,这是我的基本观点。这是一团乱麻,我们要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牛鼻子。”
“我非常赞同朴老师的想法,其实我也是这种想法,就是找不到证据,没有发力之处。”
“找不到证据就得调整思路。杀人凶手是如何掌握黄卫动向的,如何掌握唐山林动向的,这两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另外,这一次你们采集血样的量很大,动用了很多民警,能不能保证每份血样都真实?”
侯大利考虑过这两个问题,因而怀疑有内鬼。分管副局长刘战刚要求顺着黄大磊、吴开军这条线查一查是否存在内鬼,要求暗查之事要绝对保密。在领导没有发话时,侯大利并没有对老朴提及此事,只是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全局动用了两百多位民警采集血样,有严格标准,我们只能相信每份血样都是真实可信的,不可能重新采集。”
老朴又道:“杜强是独生子,他们那个年代独生子有些罕见,是什么原因?”
侯大利有些汗颜,道:“没有查找这个原因。”
《等待》节目中正在播放一个母亲对抱错孩子的“等待”。这个母亲发现儿子与自己和丈夫的相貌差异很大,悄悄做了亲子鉴定,发现不是自己亲生,怀疑当初同一个房间的产妇抱错了孩子,多方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当初同房的产妇。节目最后,栏目组帮助找到了同房产妇,两个孩子确实是抱错了。虽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两家四个家长仍然哭得昏天暗地。
节目即将播完之时,侯大利想起老朴提出的诸多问题,突然跳将起来,指着电视画面,道:“我可能犯了一个错,掉入了习惯思维陷阱。”
“什么习惯思维?”
“朴老师很敏锐,发现了一个异常现象。杜家德这个年龄,农村家庭一般都有三四个小孩子,他们家只有一个,确实很奇怪。由于杜强失踪多年,没法提取其血样,我们是查杜强父母的DNA来与精斑DNA比对是否有亲缘关系,结果查否。这个电视节目说明了一件事,杜强的父母不一定就是亲生父母,如果不是亲生父母,那么肯定不能比对成功。”
“你这个脑洞很大啊,但是有道理,值得深挖。”
产生了这个想法以后,侯大利觉得黑沉沉的乌云中似乎露出一丝光亮,道:“那我就按照这个毫无根据的思路进行调查。”
老朴挥了挥手,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大胆去查,反正没有任何损失。”
挥手之后,他低头看着胸前纯白T恤上的红油,痛惜地道:“这可是今年新款啊,吃一顿饭就废掉,太可惜。但是,若是你能找到杜强不是杜强父母亲生的证据,这件新款毁掉也值得。”
早晨,朱林刚上班,遇到了在院子里和旺财玩耍的侯大利和老朴。他听了侯大利的想法,觉得匪夷所思,道:“大利,这种思路你也想得出来?”
侯大利用了老朴昨晚说过的话,道:“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被我们蒙对了,以前所有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我这就跑一趟梅山,做详细调查。”
老朴笑道:“还是老办法,从社会关系入手,若真是抱养的小孩,亲戚朋友应该知道。”
朱林很尊重省厅刑侦专家的意见,见老朴也支持这个想法,道:“不用亲自去跑一趟,这事让老马调查最有效。老马是以前梅山的公安人员,熟悉当地情况,现在退休了,对公安业务仍然很热爱。”
老马接到朱支队电话以后,不到半小时就赶了过来。
老朴在省厅工作,面对省厅领导们都以平常心对之,很少有“屁颠颠”的表现,今天见到老马如农村老人一样的相貌和穿着,立刻从座位上起身,主动给老马散烟。
老马接过香烟,放在鼻尖使劲嗅,道:“我当了一辈子公安,这是第一次抽到省厅领导的烟。其实,我是第一次见到省厅领导。”
老朴勉强能够听懂老马的梅山土话,笑道:“说啥子省厅领导,我就是一个普通侦查员。”
老马抽了两口烟,听了任务,拍起胸膛来,道:“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不懂电脑,不会开车,做不来现在的公安业务,但是,论起人熟地熟,现在梅山派出所的大学生就远远不如我。这几十年,我几乎进过每一幢房子,叫得出大部分人的名字,和我关系好的社员不说有一个营,至少有一个连。”
交代完任务,侯大利开车送老马到梅山。到了梅山,老马步行到场镇,去找关系户。侯大利则来到前次去过的黄氏农家乐,找黄老板要了钓鱼竿,专心钓鲫鱼。黄老板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道:“侯老板,我听说吴老板出事了,挨了一枪,脑袋都被打穿了。”
侯大利眼睛看着浮子,道:“听说过,全城都传遍了。”
黄老板又道:“我们本家黄老板也挨了一枪,看来梅山人在走背运,两个最大的老板都挨了枪子。”
黄老板开的农家乐,是梅山的“龙门客栈”,各种信息都在此交汇,因此有远比其他人更灵的消息来源。侯大利故意道:“那谁跟梅山老板有仇啊?”
黄老板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公安,怎么能够知道谁跟两个老板有仇?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以前梅山有过一个开石场的陈老板,他姐姐嫁到梅山,他就过来开石场。最近他回来过一次,就在我这里吃的饭。他喝了酒,说起以前被黄大磊强占了石场,到现在还在流泪。”
侯大利故意装傻,道:“还有这种事?”
黄老板道:“江湖里,这种事情很常见。陈老板还说杜强心肠狠辣,要么是被对手打死,要么是被自己人弄死,绝对不能善终。”
上一次侯大利与陈彬见面时,陈彬提供了真实情况。当时交流时,陈彬态度还是挺克制,只是说了事实,没有发表观点。回到梅山,陈彬喝酒之后说了酒话,酒话不是事实,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黄老板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侯大利则反复琢磨陈彬的酒话。
临近午餐时,老马回来,带回来两条重要信息。第一,杜家德夫妻多年不孕,杜家德为了让老婆怀孕,找了不少医生。后来,杜家德夫妻外出打工,回来时带了一个婴儿,说是在粤省大医院治好了病,才怀上了小孩。第二,杜家德在粤省时,与其姐姐住在一起。
这条信息完美地印证了侯大利此前关于杜强是不是杜家德亲生儿子的猜想。
越野车回到江州,朱林先与老马细谈,随后又打电话向刘战刚谈了这条重要线索。刘战刚正在组织刑警支队诸位领导谈话,放下电话后,一双眼睛轮流在重案大队诸人面前扫过。
宫建民坐在刘战刚对面,隐约听到几句对话,又见到其特殊表情,道:“105专案组又有突破了?”
刘战刚不停摇头,道:“侯大利思维方式有点奇怪,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得到了老朴支持。今天,梅山镇以前的公安人员老马去摸了情况,摸到的情况与侯大利的设想基本吻合。具体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们等会儿就到。”
“侯大利是重案大队的一员,他做出成绩,我脸上也有光。以前队员们还不服气,现在大家都认可了他。”陈阳自嘲道,“把侯大利调入重案大队,这个决策相当英明。”
十分钟后,朱林、侯大利和老马来到刘战刚办公室。老马站在刘战刚办公室门口,再次感慨,道:“跟着专案组,我算是开了眼,见到省厅领导,又进了局长办公室。我当了一辈子公安,还是第一次走进局长办公室。”
面对退休的基层老警察,刘战刚没有摆副局长的架子,和老朴一样,主动握手,态度热情,问了些近况,包括身体情况、工资情况和医药报销情况。
过了几分钟,老朴和省厅另外两名侦查员林海军、刘劲也一起来到会场。
会议开始,侯大利先讲了前因后果,然后由老马介绍杜家父子情况。参会人员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这是一条重要线索,立刻派员到粤省找到杜家德姐姐,了解杜家德妻子的生育情况。
老朴主动道:“我与粤省省厅比较熟悉,刑侦局副局长是我同学,关系不错,有熟人办事方便。这次我和侯大利一起过去,用不着太多人,关键是设计好问话方案。”
刘战刚忙道:“怎么敢劳动您的大驾?”
老朴道:“我就是省厅派过来工作的,别跟我客气,赶紧订票。”
刘战刚知道老朴性格“古怪”,也没有再多劝,赶紧吩咐支队办公室订票。
会议在半个小时结束,一个小时后,侯大利和老朴到达机场,三个半小时后,两个山南警察出现在粤省。一辆警用便车驶入机场,在机场公安引导下,到达了停机场,直接将老朴和侯大利接到一处雅致餐厅。来者是粤省刑侦局副局长,与老朴见面便热情拥抱,随后聊起被公安部抽调办案的难忘岁月。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边吃边聊,很快敲定了针对杜家秀的询问方案。
粤省警方效率很高,很快就将杜家秀查了一个底朝天。杜家秀开了一个小商店,经常来往于深圳和香港,带些水货回来。
来往于深圳和香港,已经成为杜家秀的生活方式。今天太阳出来得早,照得人火辣辣的,杜家秀刚出关,便被警察带上车。带水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杜家秀这些年和无数人往返于两地,也进过派出所,所以并没有太担心。她坐在车上,想得最多的是中午没办法给老公煮饭,只是手机被暂扣,无法与老公和孩子们联系。
警车转了几圈,没有来到熟悉的派出所,而是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派出所。杜家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想起自己不过带了数量不多的水货进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进入派出所,杜家秀被安排在办案区的一间独立房间,房间有电视。电视约在两米五高度,不能手动控制。杜家秀被带到房间以后,有警员打开电视后便离开了。
杜家秀独自在房间坐了一个小时,根本没有任何人进来问话。最初她无心看电视,时间过得久了,注意力渐渐被电视所吸引。电视内容全部来自山南卫视的《等待》节目,是《等待》的节目合集,一共有六个小时。
节目里,有一对丢失孩子的父母最终找到了孩子,双方抱头痛哭。杜家秀作为当母亲的人,感同身受,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节目里,有一个丢失孩子的父亲最终崩溃,自杀,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孤独地等待丢失的孩子。最终,节目组也没有能够为孤独的母亲找到丢失的孩子。
节目里,有一对丢失孩子的夫妻离婚,各自组织家庭,当孩子通过节目组出面找到父母以后,父母都不愿意来到节目组。
在此期间,有警察送来简单餐食,并不询问,直接关门走人。
杜家秀不间断看《等待》节目,哭红了眼睛。第七个小时,进来两个警察,一个警察花白头发,另一个警察则非常年轻。
老警察开口,是典型的山南话:“杜家秀,你看了六个多小时的节目,有什么感想?”
杜家秀听到山南口音,愣了愣,道:“什么节目?我眼睛近视,没有戴眼镜。”她说这话时,单肩耸动。
年轻警察声音很严厉,道:“杜家秀,你不要装傻,我们有监控,明明看你在哭。”
杜家秀这才发现在墙角有一个监控器,双肩不停耸动。
老警察盯着杜家秀的肩膀看了一会儿,温和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想想,如果你的娃儿被人偷了,你这个当妈的会是一个什么心情?你有两个女儿,若是女儿丢掉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警察绷着脸,斥责道:“你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若不说,那就是共犯。到时你进了监狱,想带外孙也没有机会了。”
在看电视的时候,杜家秀便开始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杜家德夫妻一直没有生育,杜家德妻子为此背负了极大压力,在家里备受歧视。吃药多年没有生育,杜家德夫妻来到了粤省,经过检查,才发现没有生育能力的是杜家德。杜家德得知自己缺少精子以后,非常郁闷,甚至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一天晚上,杜家德的妻子抱回了一个小婴儿。
杜家秀知道弟妹是在给人当保姆,如今抱了一个小婴儿回来,自然是从东家家里偷来的,大惊道:“你到东家当保姆,是留了身份证的,怎么跑得掉?”杜家德道:“她是复印别人的身份证,有点模糊,东家没有看出来。”
当天夜里,杜家德夫妻就携带婴儿到了火车站,乘坐清晨六点的火车前往山南。
杜家秀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三十多年过去,她心里仍然留有阴影。今天连续看《等待》节目,让深埋在她内心几十年的阴影再次翻动起来。想起往事,杜家秀低下了头。
老警察继续诱导,道:“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杜强也长大了。你看过刚才的电视节目,如今科技发达了,杜强父母找了过来,进行了DNA比对。你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找到真相。”
杜家秀有些发蒙,刚刚从电视里听到什么比对成功,具体内容并不太清楚,只是明白通过这事能查清是不是父子关系。
年轻警察语气严肃,道:“我们现在正在审问,你若是不如实回答,就是包庇罪。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犯前款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你明明知道杜家德夫妻偷了别人的孩子,却不肯告诉警方,这就犯了包庇罪,情节非常严重,至少要判十年,你今年六十五岁,关你十年,说不定就死在监狱里了。”
老警察和蔼地说:“事情已经暴露,纸包不住火,否则我们也不会来找你。现在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你不是主犯,只要自首,我们会根据情节从宽处理,有可能不进监狱。”
经过六个小时《等待》节目的轰炸,再被两个山南警察轮番轰炸,杜家秀大脑昏沉沉的,缺失了判断能力。她哭了一会儿,讲述了当年杜家德夫妻拐骗东家婴儿之事。
办案区有监控设备,侯大利身上还带有高清录制设备,将杜家秀的讲述记录得清清楚楚。
杜家秀离开派出所以后,侯大利和老朴击掌庆贺。
杜强的身世
由于杜强与杜家德夫妻没有血缘关系,前期DNA检测不能排除杜强杀害丁丽的嫌疑,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深入地查下去。
侯大利给宫建民和朱林打去电话,报告了粤省这边的情况。
宫建民用拳头擂了下桌子,给二大队大队长叶大鹏打去电话。
组织、指导全市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打击工作和解救受害妇女儿童工作是侦查二大队的职责之一,也是其最重要的职责。杜家德夫妻涉嫌拐骗儿童,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田甜等侦查员立刻前往梅山镇派出所,准备控制杜家德夫妻。
梅山派出所所长施成接到丁浩电话以后,派出一名民警和辅警守在杜家德家附近,防止这一对夫妻逃跑。
一个小时以后,派出所所长施成、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侦查员田甜等人开车到村办公室,沿小道步行前往杜家德的家。
杜家德并不配合派出所工作,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猛地推开站在身边的侦查员,朝厨房方向跑去。丁浩是老侦查员,抓捕经验丰富,在堂屋各个方向都布置了侦查员。杜家德刚跑到厨房门口,就被按倒在地。
杜家德在地上拼命挣扎,皮肤上青筋鼓出,大吼大叫,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杨丽芬扑到侦查员身前,又抓又挠,如母老虎一般。
丁浩轻蔑地道:“铐起来。”
杜家德夫妻被铐起来以后,气焰一下就灭了。
田甜是法医出身,与在场的侦查员思维方式略有不同,控制了杜家德以后,对丁浩道:“丁大队,我想去看一看杜强的房间,说不定能找到毛发等生物检材。若是碰巧能找到合适的检材,丁丽案有可能就破了。”丁浩道:“杜强失踪十几年了,还能找到生物检材?不可能吧。”田甜道:“试一试,万一运气来了,我们就捡到宝了。”
施成所长带着村委会主任来到杜家德的家里。杜家德坐在警车上,望着村主任一言不发。杜家德为人固执,得理不让人,和周边邻居关系不好,与村里也有很深矛盾。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也不指望村主任帮他说好话。
村主任朝警车瞧了一眼,便跟着施成进入房间。
田甜戴了手套,拿着手电,在杜强床上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毛发之类的生物检材。令人遗憾的是在床上没有任何发现。田甜打量杜强房屋环境,看到角落放着一个农村比较常见的老式木箱。打开木箱,霉味冲鼻而出。木箱里全是杜强以前穿过的衣服,胡乱堆在箱里,想必杜强离开之后便没有清理过。
田甜取出第四件上衣时,发现上衣肩头有一条口子,口子边缘整齐。她做过多年法医,经常清理死者衣裤,经验丰富,看到衣服肩头的口子以后,便慢慢往下清理,果然找到大片暗黑色斑块。
清理完所有衣物,共找到两件带有暗黑色斑块的上衣,而且上衣都有边缘整齐的口子。凭经验,这些斑块应该是陈旧血迹。
田甜将衣服装入物证袋,三辆警车离开了杜家德的家。杜家德家附近围了些村民,大家站在一旁议论纷纷,嘻嘻哈哈,增添了不少谈资。
重案大队长陈阳、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亲自审问杜家德。
杜家德长年劳作,身体壮实,脸上黑黝黝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当陈阳问起杜强的情况之时,他恨恨地道:“1995年春节就没有回来,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陈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没有生育能力,杜强是从哪里来的?”
杜家德愣了愣,道:“你乱说啥?警察也不能乱说。”这些年,杜家德最怕有人提起此事,有一次杨丽芬无意中提起此事,杜家德当场发作,将一碗饭扣在了杨丽芬头上。此时到了屋檐下,他只能低头,没有破口大骂。
陈阳道:“雁过留痕,人过留名。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没有生育能力,你自欺欺人,不敢承认。”
杜家德涨红了脸,道:“放屁。”
陈阳也不生气,道:“是不是要到粤省去查一查越秀公园附近医院的记录?你这人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没有生育能力,杜强哪里来的?你不说,有人会说的。”
听到越秀公园附近医院,杜家德明白肯定是姐姐已经承认了。他稍稍沉默,知道抵赖不过去,便痛快地承认了杜强不是亲生的,承认之后,还发了一句牢骚:“古话说得好,树要根深,儿要亲生。这个捡来的小孩子一点都不贴心,十来岁就在外面鬼混,成天不落屋。我管他,他还要和我干仗。走了十几年,不知是死是活,我就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丁浩道:“杜强是谁家婴儿?”
杜家德道:“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杨丽芬在劳动力市场被他们家带走,应该就住在越秀公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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