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梅山黑社会往事1
马公安聊往事
勘查结束,没有能够提供与凶手直接有关的证据,只是从凶手的行为勾勒出一些特点,作为侦查方向的参考。
在随后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决定从两方面梳理:一是调查黄大磊社会关系,从现在来看仇杀可能性极大;二是调查金山别墅的管理系统,凶手能避开监控,说明凶手熟悉监控点,而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
会议结束,朱林和侯大利一起坐电梯到车库。从会议室出来直到坐上越野车,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浸在案子中。
越野车启动,朱林问:“你怎么看?”
侯大利道:“黄卫案、唐山林案、黄大磊案,这三个案子不是孤立的,甚至丁丽案也与这三个案子有牵连,存在某种内在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内在联系。”
朱林道:“采集样本,DNA比对,工作量很大。比对工作结束,或许一切就迎刃而解,也有可能一无所获。我们现在要耐心等待结果,当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按照既定步骤,一步一步来。梅山镇的马公安明天要从秦阳回来,我们和他谈了以后,再做下一步安排。”
大案再发,侯大利内心颇为急切,道:“我想复制一份金山别墅这一段时间的视频。凶手选择的路线躲过了大部分监控,应该提前到别墅踩过点,我想看一看。”
朱林能够理解侯大利的心情,道:“105专案组是特殊专案组,实行的是案案相靠制度,凡是有重案,我们都可以去查看是否与丁丽案有关系,虽然是配侦,却是特殊的配侦。你是专案组副组长,直接到视频大队,按规定复制相关视频。”
得到朱林同意以后,侯大利叫上王华,一起来到视频大队。
随着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法治化、社会化、信息化的推进,视频监控在技防工作中占据重要位置,江州市刑警支队率先在全省刑警支队中设立了第五大队,也就是视频大队,负责全市公安科技工作的规划、建设、宣传和管理。
王华与视频大队长姜华关系熟悉,径直推门而入。姜华见到王华,原本想笑骂几句,见到跟随其后的侯大利,便将笑骂之语收回肚中,端坐在办公桌后,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
“姜大队,专案组想调取金山别墅的视频资料。”侯大利开门见山道。
姜华慢条斯理地道:“视频大队正在对所有视频进行研判,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由我们负责研判。隔行如隔山,你们不要以为读视频是简单的事,费力不讨好,伤眼睛,磨屁股。”
侯大利道:“我们现在提不出具体要求,主要是想看一看前一段时间有没有特殊人进入别墅。”
姜华道:“这也是我们研读的重点。”
对方打起官腔,侯大利忍着不耐,道:“专案组一直在研究丁丽案,黄大磊与丁丽案有关联。专案组和视频大队两边同时研读,从各自角度出发,能够互补。”
姜华还要找理由推托,王华高声道:“姜大头,少给我打官腔,大家都从一个战壕爬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专案组是案案相靠,各单位无条件支持,你懂不懂?你如果不懂,我们就给关局打正式报告,除了正式报告,还给你打小报告,你最终还得给我们。都是为了工作,你别装腔作势了。”
姜华尴尬地笑,道:“王胖子,你别在我办公室叫嚣。我没说不给,这是沟通商量。”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叫来技术人员,帮侯大利拷贝视频资料。
侯大利离开后,姜华顿时脸露笑容,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王华。
王华气哼哼地抽起烟,道:“你是姜华,我是王华,我们两个华互相知根知底。今天怎么回事?给侯大利打官腔,不是你的性格。侯大利为人很不错,眼里除了案子,没有别的歪经。他虽然年龄小,资历浅,我还是挺佩服这种很纯粹的人。如今这种社会,全心全意扑在案子上的侦查员也不多了。”
姜华靠在椅子上,道:“侯大利这人就是一把刀,太锋利了,好几次弄得重案大队没有面子。全局都知道年轻神探怒怼重案大队的故事,传起来津津乐道。这些故事往往把重案大队领导们传得很蠢,就和阿凡提故事里的老爷一样。其实我们重案大队在全省都算强队,干净利索地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和黄卫案,办得非常漂亮。但是,不管重案大队破了多少案,有两三次失算就被无限放大。重案大队每年办的案子这么多,有几次不如意太正常了。若是把视频拷贝给侯大利,如果他看出了什么名堂,我们视频大队搞专业的没有发现,那会弄得我们没有面子。视频大队成立不久,还在爬坡上坎,得注意形象。”
王华嘲笑道:“你这人就是满肚子弯弯肠子。侯大利本身就是重案大队的侦查员,他做出了成绩,也是重案大队的成绩。”
姜华道:“宫支这一招非常聪明,化解矛盾于无形。当领导的就是当领导的,比我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得多。”
从视频大队拷贝了视频资料,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三楼资料室以后就没有转过眼,一直盯着画面。金山别墅监控探头多,视频量很大,侯大利一帧一帧耐心查看。
晚上回到家,侯大利滴了眼药水,让眼睛舒服一些,这才有空给田甜打电话。田甜接到电话以后,声音极为冷硬,道:“晚点联系,等会儿别再打。”
田甜调到打拐专案组以后,凡是火气旺盛之时,必是遇到让其生气的案子。让其生气的案子并非是难以侦办的案子,而是妇女儿童受到严重伤害的案子。今天她的火气比起平时还要大,肯定是又遇到了让其特别难受的案子。
侯大利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拿过来一张A4纸,在上面画了黄卫、黄大磊、吴开军和唐山林的关系图。黄卫和吴开军能联系在一起,黄大磊和吴开军能联系在一起,唐山林和吴开军也能联系在一起,侯大利在吴开军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以示此人的关键性。
田甜办案,时间上没有准头,也不知什么时间能够回来。梳理了吴开军关系网后,侯大利放下纸笔,准备洗浴之后上床睡觉。
按照田甜要求,别墅里专门拿一个房间来安装圆形大浴缸。田甜喜欢这个大浴缸,每天晚上都要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把白天从单位带来的坏情绪全部泡走。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便不敢面对流动的水体。晃动的水体会让他晕眩,头昏眼花,严重的时候会呕吐,甚至全身瘫软无力。今天,侯大利准备再次尝试着克服这个心理障碍,给浴缸放满了水,然后跨入浴缸之中。别墅造得非常结实,按标准可抗八级地震,可是他进入浴缸之后,感到整个浴缸都在晃动,水体如波浪一样摇晃,发出哗哗的响声。
侯大利很快停止了尝试,逃出浴缸,来到另一间淋浴室。当一股股热流从天而降时,他的呕吐感才慢慢减轻。闭着眼,享受着热水按摩,他身心慢慢放松,思维转到了王永强身上。他头脑中浮现起王永强冷酷的声音:“杨帆太美了,我找了十年,都没有谁能比得上。可惜没有上过她,这是人生最大遗憾。”声音响起的同时,他脑中还出现王永强掰开杨帆手指的动作。
如今王永强承认了多起杀人案,却坚决不承认杀害杨帆。虽然他难逃一死,可是他没有承认杀害杨帆,对于侯大利来说,此案并不算破。每次想到这一点,他胸中的怒气就无法遏制,积郁久了,似乎要将胸膛撑破。
洗浴之后,侯大利回到床上,渐渐睡去。
凌晨两点多,屋内传来脚步声。刚回家的田甜推开卧室看了一眼,轻手轻脚走开。关门时声音稍稍响了一些,侯大利睁开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他从床上起来,朝着没有开灯的浴室走去。
田甜果然在浴室,面对浴缸而站。她脱下宽大的浴衣,透窗而入的月光洒在裸露的皮肤上,皮肤产生了柔和质感,修长的身材在月光照亮下,有的明亮,有的陷入黑暗,更增凹凸感,很有古希腊雕塑的美感。她没有立刻进入圆形大浴缸,而是从桌柜上取了一杯酒,仰头倒入口中。酒杯不是红酒杯,而是透明的玻璃酒杯,里面装的不是红酒,而是散发着浓烈香味的酱香白酒。
侯大利走进浴室,从身后抱住了女友,感受到女友冷冰冰的身体。
“又是什么案子,让你情绪激动,居然喝起了白酒?”
“今天的案子快把我气死了。”
“你以前给我说,办案不能带情绪。而且你以前当法医时,面对受害者尸体非常冷静。”
“位置不同,心态不一样。以前当法医面对的都是尸体,如今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老弱妇孺。今天这个案子更特别,十一岁小姑娘被强奸了。”
“强奸幼女,重判。”
“重判个狗屁!强奸犯未满十四岁,十三岁半。我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强奸犯从眼前离开。受害者家属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崩溃了。这个十三岁半的强奸犯接近一米八了,身高体壮,他的妈妈还一口一个小孩。小女孩是真小,十一岁,身体还没有发育,下面被撕破了。不仅是身体受到伤害,心理阴影肯定会跟随她一辈子。女孩爸爸眼里喷火,一直在喃喃自语说要亲自报仇。我们建议民事赔偿,数额可以高一点,女孩爸爸反复说赔偿解决不了问题。”
田甜的皮肤因为气愤而生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
“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完美,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点。”侯大利想起了世安桥上发生的惨剧,叹息一声。
田甜转过身,抱紧男友,低声道:“在床上等我,今天我想要,痛痛快快来一场,让我忘记人间的不公和肮脏。”
月光如水,透过窗,洒在地面和床头。如丝绸一般的呻吟声响起,越来越响,又突然拔高,高得似乎能飞到月亮上。
早饭过后,田甜特意穿上警服,准备应约到中山小学去上法制课。
侯大利独自来到刑警老楼,抓紧时间研读从视频大队拷贝回来的视频资料。
视频资料与十九世纪初的黑白电影相似,无声且灰暗。黑白电影胜在有情节,演员有夸张表演,视频资料是零散的、没有情节的视频片断,看久了会让人觉得特别无聊。侯大利有着强烈目标,将无聊感抛在了脑后。他在读视频时,同时制作了人物表格,以便与金山别墅住户和服务人员加以对照。
金山别墅是高档小区,物管配置很强,一级物管人员有物管经理、保安队长、客户服务总管、维修主管,下设有保安队、客户助理、清洁队和维修组。
侯大利将视频中出现的所有人物整理出来以后,便将物管经理、保安队长、客户服务总管和维修主管叫到刑警老楼,逐一核实。此项工作不需要高科技,却需要耐心和细心。经过核实和排查以后,有十七名非本小区人员出现在名单中,其中有十三名是本小区住户的亲戚朋友,四名是为了维修小区道路请的临时工。
十七人中有九名女性,排除。剩下八名男子有四人是临时工,有四人是亲戚朋友。
整理结束以后,侯大利目光久久停留在一个临时工的相片上。盯了一会儿,葛向东出现在资料室,道:“有什么事,心急火燎的?”侯大利指着电脑,道:“看这个戴帽的人,叫张林林,是不是似曾相识?
葛向东站在电脑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拿了一张纸,凭记忆勾勒出戴帽人的身影。
侯大利道:“和谁像?”
“飞贼。”葛向东转身到二楼,取出上一次依据受害者描述画出的素描,将两张图放在一起,果然神似。
侯大利道:“谭主任根据金山别墅的脚印,推算出凶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六十五公斤左右,误差不会太大,正是张林林的体形。”
朱林到资料室看罢两张素描,道:“查。”
侯大利道:“身材相似的情况多,所以我们不能押宝,得全面调查。我和王大队负责调查四个进入小区的临时工,老葛和老樊调查四个进入小区的亲戚朋友。”
朱林又道:“重案大队不会放掉这些明显线索,他们应该查过,你们可以去问一问情况。”
侯大利和王华一起找到第二组组长苗伟。苗伟负责黄大磊案具体侦办工作,早就将所有进出金山别墅的人查了个底朝天,道:“四个临时工都在维修组。维修组主要负责配电室、中央空调、电梯、管线以及其他综合维修,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维修道路出现的破损,就从外面叫来临时工。我们挨个儿调查了这些外来人员,重点也是这几个临时工,这几个临时工没有案底,没有劣迹,没有发现异常。”
侯大利拿出两张画像,道:“这两张素描都是葛向东画的,一张是入室抢劫案犯罪嫌疑人的素描,另一张是张林林的素描,非常接近。”
苗伟看罢素描,道:“确实有点接近。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们会把张林林列为重点目标。”
从重案大队出来以后,王华道:“四个临时工有姓名、电话和住址,被叫来当临时工皆与本小区的服务人员有各种联系,应该不是他们。”
侯大利道:“是不是他们,都得实际接触,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我们找个理由,再去见张林林。凶手也是普通人,要做到隐藏痕迹,必然得走进金山别墅,还得不止一次进入,所以,我们重点关注反复进入小区的。反复进入别墅最多的除了正式物管人员以外,就数这四个临时工。虽然重案大队查得很细,对物管人员、临时工都进行了调查走访,但是,我们以老案的角度来进行调查,与重案大队不同。”
论起调查走访,王华就比侯大利熟悉得多。他给第三人民医院保卫科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直奔保卫科。到了医院保卫科,梁科长也是一个胖子,见到王华客气得紧,又是泡茶又是递烟。过了几分钟,一个身材中等的保安走了进来,道:“张林林是后勤人员,今天不值班,在家休息。”
梁科长道:“把他喊过来。”
侯大利道:“不用让他过来,我们到他家里去。”
梁科长道:“怎么能劳动你们大驾?我把那小子叫过来。”
王华看到侯大利眼色,道:“你找个人,带我们到张林林家中。”
保卫科长非常积极,道:“张林林的家不远,和我隔得近。我带你们过去。我去开车,一脚油门就到。”
一行人几分钟就来到张林林租住的房屋。房屋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厨房,屋内陈设稍显简陋,但是室内干干净净,很整洁。
“张林林,王大队找你了解情况。你知道什么,都必须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到没有?”梁科长指着张林林,大声交代。
张林林怯生生地道:“梁科长,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梁科长道:“我也不知道。王大队问你啥事,你老实回答就行了。”
侯大利见其相貌,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张林林道:“我是岭南人,来江州有大半年时间了。”
王华道:“你是岭南人,怎么到江州三院来工作?”
张林林道:“去年我跟着朋友贩水果到江州,当初以为贩水果能赚钱,结果水果烂了一半,亏得惨,就不做水果生意了。在这边认识了一个女朋友,便留在这边,找了一个临时工作。”
王华道:“当临时工赚不了几个钱,你以前做过生意,这点钱看得起啊?”
张林林道:“我是借钱贩水果,欠了一屁股债,总得找事情来做,慢慢想办法还。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事情,昨天也有两个警察来问我是不是到金山别墅去过。我在这边当临时工,下班也去找点零工,等到缓过劲,经济稍稍宽裕以后,还可以贩水果过来。以前没有到江州来过,不了解行情,如今找了一个江州女朋友,熟悉了这边情况,明年后年,再弄几车水果过来,应该能赚钱。”
王华道:“身份证,我看看。”
张林林双手将身份证递了过去,道:“梁科长特意交代我们这些临时工平时都要带身份证,以备检查。”
王华检查身份证的时候,侯大利又问:“谁介绍你到金山别墅的?”张林林道:“是金山别墅物管的李姐。”
侯大利又道:“你去修了几天?”
张林林道:“前一段时间主要是去搞维修。小区要换一批人行道地砖,我当过泥水匠,所以被喊去帮他们弄地板砖。”
张林林有一米七五左右,稍瘦,脸颊微微凹陷,眼睛也有些内陷,正是岭南人长相,说话也是明显的岭南口音。这与重案大队得到的情况一致。
谈完话,侯大利借用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侯大利在浴盆里捡到一些没有被水打湿的短头发,装进物证袋。出来以后,他又择机在张林林枕头上捡了十几根头发,装到另一个物证袋。
半个小时以后,调查结束,侯大利和王华与保卫科梁科长分手,准备去调查下一个打零工的人。
王华道:“我刚才核实了张林林的身份证,是岭南人,说话也是那边口音,没有啥问题。大利,你觉得他有没有问题?”
侯大利摇了摇头,道:“没有发现异常。我找到几十根头发,装了两袋,一袋是在卫生间找到的,另一袋在枕头上,可以做DNA检测,然后进数据库碰一碰运气。”
王华道:“你这样做太麻烦,直接采血,干净利索。”
侯大利道:“这一次大规模采血,惹了些麻烦,有十几个人联合起来告状,说公安局滥用权力。能在床上和卫生间搜集到张林林的头发,没有必要再惹麻烦。”
随后调查的三人皆是寻常砖瓦工或者修理工,看起来皆与案子关系不大。
受害女子到二中队看罢张林林相片,无法判断是不是当夜进来的飞贼。侯大利又找借口给张林林打了电话。受害女子仔细听了电话里放出来的声音,摇头,道:“这个人三十七岁了,比那个人老得多。这个人说的是岭南普通话,那个人是本地话。肯定是本地话,我听得出来。”
张林林与飞贼无法对应。
DNA室忙得不可开交,张晨抹不开侯大利的面子,还是抽空从头发的发囊中提取了DNA分型,但是在数据库中没有找到匹配的样本。张林林虽然体形与飞贼接近,可是年龄不对,口音不对,更重要的是他的DNA与精斑DNA不匹配,排除了与丁丽案的关系。
乱麻一样的关系
市公安局调集了两百公安民警开展大规模采血,丁晨光提供的三十七人名单是这次检测的重点,警方采集生物检材时还进行了扩展。采集到的样本在省刑侦总队、秦阳、湖州等地刑侦部门全力帮助下,夜以继日,完成了对大量生物检材的提取和检测。在数据库里进行匹配后,意外抓到了两个逃犯,侦办了一起伤害案件,遗憾的是没有查到与精斑DNA匹配的生物检材。
侯大利对大规模采血抱有很大希望,得到最终结论以后很失望。他从刑警新楼DNA室回来,刚下车,新警犬旺财就飞奔而来。
新来的警犬旺财熟悉刑警老楼的情况以后,便显示出比大李活泼的性格,每一个专案组成员回来都前往迎接,完全没有一只功勋犬应有的矜持。侯大利喜欢它的性格,在院子里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又换了衣服到健身房训练,缓解郁闷心情,额头刚刚出汗,便听到旺财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吼声持续时间不长,数下便结束。
侯大利走出健身房,见到朱林和一个打扮落伍的老头站在一起。这个老头打扮虽然落伍,头发花白,还有一口黄牙,可是整体气质上仍然与姜局等退休老公安有几分神似,特别是眼神中总有几分审视和严肃。
朱林没有介绍,只是给了侯大利一个眼神。侯大利赶紧擦掉汗水,抓起外套,跟随着朱林上楼。
“马老,喝茶。”侯大利给马公安倒了一杯茶。他在选择茶叶时没有选最好的一款,而是选的稍次款,特意加大了茶量,使茶水变得稍苦。
“别叫马老,承受不起,一辈子没人这样叫过我。就叫我老马,你叫起来顺口,我听起来顺耳。”马公安一口梅山土语,说起来倒也铿锵有力。
略微寒暄以后,马公安道:“朱支队,你有话就问,别绕圈子,我这辈子没啥拿得出手的,就是在梅山干了一辈子,情况熟悉,知道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朱林扔了一支烟给马公安,道:“老马,我问的就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老马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道:“姜局知道我,那年他到梅山镇办案,和我一起住过好几天。我这人没有什么本事,就是记性还不错。”
朱林道:“1994年,黄大磊和吴开军在做什么?”
“这两人现在都发达了,前些年回乡,我还在梅山,他们开着大宝马,耀武扬威,想在我面前装,门都没有,几句话之后,他们点头弯腰,恭恭敬敬。”
老马晃动着手里的香烟,道:“那个时候公安艰苦,工资不高,也没有啥装备。我一个人管整个梅山的治安,平时带两副手铐,那些地痞见到我必须稍息立正。敢在我面前不守规矩,铐回去关黑屋,一顿杀威棒,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马公安长期抽烟喝茶,牙齿熏得很黄,谈起以前经历,眉飞色舞。
“后来成立了梅山派出所,办案规则比砖头还厚。哼,弄这么多规则有个卵用,一个所八九个人,配两台车,还没有老子当年一个人管用。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这批老家伙不适应新形势,电脑更不会用,做的材料过不了法制科。弄这些表面文章有卵用?现在小流氓敢跟公安对着干,当年哪敢?我吼一声,他们得立刻夹起尾巴。黄大磊这么大的老板,在我面前也得弯腰。”
马公安在外地带孙子,接到电话便回江州,到了江州就与朱支队联系,并不知道黄大磊受到枪击。
朱林一直在静静地听马公安聊往事,听到“黄大磊”的名字,道:“你着重谈一谈黄大磊和吴开军。”
马公安喝了一口茶,道:“黄大磊没发财之前,就在梅山混社会,黄大磊、吴开军、杜强和秦涛学什么狗屁桃园结义,喝了血酒,经常在场里打架。有一次,我逮到最小的秦涛,黄大磊、吴开军和杜强跑来求情,我骂他们:‘别人都是桃园三结义,你们桃园四结义,狗屁!’后来黄大磊开石场,吴开军、杜强和秦涛就成天在石场帮忙。人还是得有正事才行,黄大磊做起生意后,赚钱不少,吴开军这几个人就不再混社会了,从此,梅山江湖上就没有这几个人的名号。派出所现在的人根本不晓得当年的事,又不谦虚,我才懒得给他们说。其实,这几个人也不是坏娃儿,那些年录像室全是播放古惑仔电影,我也看过,录像里天天打打杀杀,年轻人不学坏才有鬼。梅山一个小场,就有好几伙结拜兄弟的,黄大磊这伙人最有出息。后来我退休以后,在城里遇到黄大磊,他娃还请我吃过饭。”
马公安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透露出不少专案组感兴趣的信息:黄大磊不仅跟吴开军认识,而且还是结拜兄弟;结拜兄弟还有杜强和秦涛,这两个人是新出现的名字。最近几年黄大磊与吴开军基本不联系,这里面应该有故事。
侯大利听着马公安说话,有些走神,脑海中浮现出丁丽案发时的现场地形。丁丽住所旁就有一条公路,交通方便。他插话道:“1994年的时候,黄大磊和吴开军会不会开车?”
马公安毫不迟疑地说:“黄大磊开石场,进进出出有不少货车,吴开军经常无证驾驶,被我逮住好几回。”
侯大利在笔记本中记下——吴开军会开车。
朱林问道:“杜强和秦涛如今在做什么?”
马公安道:“我还真不知道杜强在哪里,问过黄大磊,他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到南方打工去了。梅山是劳务输出大镇,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秦涛后来读了中专,在秦阳一个银行工作。秦涛的哥哥以前是市刑警支队的,叫秦力,朱支应该熟悉。”
听到“秦力”两个字,侯大利心脏猛跳了几下。
黄卫牺牲以后,侯大利和黄卫儿子黄小军去陵园,在墓地遇到过秦力。黄卫遇害后,黄卫妻子陈萍突然到省委上访,大家都怀疑后面有人指使,而且此人应该懂公安业务。在黄卫案和黄大磊案中,包括在唐山林案中,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而秦力曾经是重案大队的刑警。想到这里,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侯大利背上汗毛还是毫无理由地一下竖了起来。
朱林表面上还在与马公安说说笑笑,眼中寒星却是越聚越浓。
送走马公安,朱林和侯大利相对而坐。过了一会儿,朱林道:“我要去找刘局,今天得到的信息有可能会很重要。”他和刘战刚电话联系以后,又对侯大利道:“我还有半个小时出发,你先回资料室,把所有线索理一理。二十五分钟后,我们再碰头。”
半小时后,朱林和侯大利一起,来到刑警新楼。
分管副局长刘战刚、支队长宫建民、朱林和侯大利商议之后,刘战刚又带着三人到关鹏局长办公室。
关鹏听完汇报,当场拍板补充搜集相关人员生物检材。
汇报结束,宫建民让办公室发通知,请重案大队全体参会。开会前,他来到政委洪金明办公室,谈了要继续让相关人员提供血液样本的事情。
洪金明脸露苦笑,道:“既然局长都同意了,那只能执行。”
宫建民道:“机械厂几个人还在闹吗?”
洪金明搓了搓脸,道:“今天上午胡林还在给我打电话,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们公开赔礼道歉,否则要去起诉我们。”
胡林曾是江州机械厂办公室主任,是江州机械厂有名的一支笔。他对刑警支队采集血样的做法很不满,认为刑警支队违法,三天两头到市委市政府反映,还嚷着要上访。这种棘手事向来由支队政委洪金明处理,经验是一磨二拖,最后一般是适当给些补助来结束争执。
宫建民火气腾地就上来了,道:“这是破案需要,胡林就是借机闹事,以此为要挟,解决破产后的个人问题。”
洪金明拿起放在桌上的《刑事诉讼法》,道:“胡林也有些理由,也不是完全无理取闹。我又将《刑诉法》读了一遍,按照一百三十条规定:‘为了确定被害人、犯罪嫌疑人的某些特征、伤害情况或者生理状态,可以对人身进行检查,可以提取指纹信息,采集血液、尿液等生物样本。犯罪嫌疑人如果拒绝检查,侦查人员认为必要的时候,可以强制检查。检查妇女的身体,应当由女工作人员或者医师执行。’后来公安部的办案规范和检察院的诉讼规则,又规定了一些细节。胡林坚持认为采血范围只能是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他本人不是被害人也不是犯罪嫌疑人,所以我们强制采血不符合法律,是违法甚至是违宪的。而事实上,我们当时进行采血前的宣传,就利用了谁不采血谁就心中有鬼这种社会舆论,才完成了对机械厂原职工的大规模采血,这对绝大多数守法公民来说确实是不尊重,还干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
宫建民叹气道:“就算胡林有点小道理,也得放在抓住杀人凶手这个大道理之下,否则束手束脚,更没有手段。我继续做恶人,老洪就辛苦点,帮我打扫战场。”
洪金明道:“丁晨光主动要做胡林的思想工作,我还是婉拒了。他若是掺和进来,事情更复杂。我们还是要把侦查方向搞准,尽量缩小采血范围。我这段时间听到一个怪话,有的侦查员发牢骚,说是侯大利成为刑警指挥中心,他拍拍脑袋,想出个什么主意,重案大队侦查员就要跑断腿。一组说怪话的最多。”
宫建民笑道:“这是好事,侯大利是条鲇鱼,有他在旁边刺激我们的侦查员,才能保持活力。我在会上要专门谈一谈这个事情。”
与政委沟通以后,各大队负责人基本到齐,会议开始。
宫建民布置继续采集血液样本的任务以后,道:“刚才谈了具体安排,各组都有搜集任务,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大家最近一段时间很辛苦,今天又布置新的采血任务,会牵涉你们很多精力。但是,当刑警岂能不辛苦?要想安逸,就别来当刑警。现在重案大队还有一种很不正常的观点,有人发牢骚,说侯大利拍一拍脑袋,动一动嘴巴,就让重案大队跑断腿,白忙活。这种牢骚没有水平,105专案组所有建议都是通过正常程序汇报给了支队或者局领导,再经过局办研究决定,这是代表了组织意图的,并非侯大利个人意见,这一点大家必须给队员们讲清楚。而且,从石秋阳案和王永强案的表现来看,105专案组确实能够提出有水平的建议,取得关键性突破,这一点不得不服气。”
散会以后,重案大队领受任务,再次有针对性地采集黄大磊、吴开军、杜强和秦涛以及十七名当年比较活跃的社会青年的生物检材,以便与丁丽案中搜集到的DNA进行比对。黄大磊在医院,吴开军在看守所,都比较容易搜集,要搜集其他人的生物检材就要麻烦些。当然,麻烦归麻烦,只要下定决心去做,最终还是能完成任务。
最初成立105专案组之时,对于如何使用105专案组并没有完整方法,经过石秋阳案和王永强案,市公安局明确了105专案组的两点定位:一是深入调查命案积案;二是配合侦办新发命案。前者是成立105专案组的初衷,后者是在实践中逐渐强化的职能。
105专案组则兵分两路,展开对黄大磊、吴开军、杜强和秦涛四人的调查。
侯大利决定与黄小军见面,聊一聊闲话,核实一些细节。
黄小军接到电话以后,走出小区,站了不到一分钟,一辆高大威武的越野车停在了身前。侯大利戴着白手套,坐在驾驶室,道:“上车。”黄小军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胖子,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侯大利道:“王叔叔是我的搭档,也是你父亲的朋友。”
黄小军望了一眼王华的肚皮,道:“王叔叔好。”
王华是自来熟,道:“高考怎么样?”
黄小军道:“我肯定能成为大利哥的师弟。”
王华笑道:“这么有自信啊。山南政法的刑侦系是他们的王牌系,分数线不低。”
黄小军撇了撇嘴巴,道:“对于江州一中的清北班来说,考入山南政法刑侦系基本算是失败,老师们都为我可惜。当年,大利哥也是这样考入刑侦系的。”
越野车来到江州大饭店的雅筑餐厅,要了一间最安静的小包间。侯大利交代服务员以后,道:“小军终于毕业了,我们请你吃顿饭,以示庆祝。”
黄小军坐下以后,看了侯大利一眼,又瞧了王华一眼,道:“若是庆祝毕业,大利哥肯定一个人请我,今天两人一组就是有话要问我。”
侯大利没有明确承认,也没有否认,与进屋的顾英打了个招呼。
侯大利是江州大饭店最特殊的客人,凡是他到来,副总经理顾英都会亲自来安排饭菜,这次也不例外。顾英安排了饭菜,打过招呼,便退了出去。王华看着陆续上来的精致菜肴,叹息道:“为什么我每次准备减肥的时候,总是会有一顿大餐摆在我面前?这顿大餐不能浪费,从明天开始减肥。”
吃饭时,王华谈了些黄小军的儿时趣事,以证明自己确实和黄卫关系不错。黄小军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沉稳,慢条斯理地品尝五星级酒店特级厨师的手艺。
“你妈妈到省里上访前,有谁到家来过?”
“我真没有印象,那些天,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我们两人在江州陵园遇到过秦力。秦力和你爸是什么关系?”
“秦叔和我爸当年应该关系不错,在我小时候,他曾经到我们家来吃饭,还带我出去玩过。”黄小军说到这里,陷入了回忆,道,“前几天我曾经收拾过影集,还特意翻了爸爸的相片。”
“吃完饭,我们一起到你家里看看相册。”侯大利比较喜欢看影集。影集里有着丰富的社会关系和大脉络的行为轨迹,是了解一个人的捷径。他又问道:“你妈的情况怎么样?”
黄小军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道:“没有什么变化。谢谢大利哥,没有你帮助,我现在就没有办法安心读书了。”
黄小军母亲出车祸以后,家里原本不多的存款迅速减少,这时国龙集团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牺牲的警察家属。黄小军母亲的医药费中不能报销的部分,全部由基金会解决。基金会还给未成年子女发放津贴,如果不读大学,则发放到二十周岁;如果读大学,则发放到本科或者研究生毕业。
侯大利见黄小军加快夹菜速度,道:“好事不在忙上,慢慢吃,吃完了再去。”
黄小军放慢了速度,吃过一碗饭,又添了一碗。
王华跟着盛了一碗饭,拍了拍大肚子,道:“你别不好意思,这是特级厨师的手艺,就算你以后当了最优秀的刑警,也不一定能吃到。有机会吃就多吃一些。”
离开雅筑的时候,黄小军到卫生间悄悄打了几个饱嗝。打完饱嗝,他对自己如此贪吃很是羞愧,暗自拍了下自己的脸,心道:“你一点自制力都没有,肯定要被大利哥笑话。就算大利哥不笑话,继续下去,肯定也没有大出息。”他拍打另一边脸,又暗暗道:“可是真是香啊,好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父亲突然遇害,母亲出车祸成植物人,彻底改变了黄小军的生活。虽然国龙集团基金会保障了他的基本生活,可是在最短时间失去父母爱护,黄小军几乎成了孤儿,家里再也没有饭菜飘香,每天都在学校食堂应付,周日则到外婆家里吃一顿。外婆家里的伙食都趋向老年人,没有什么味道,猛然间吃到了特级厨师的美味佳肴,他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侯大利进入黄卫的家便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清和孤独。黄小军平时住校,周末才回来住两天,房间倒还是干净,只是缺少了烟火气,格外冷寂。黄小军来到父母房间时,步伐明显有停顿。他轻轻推开房门,回头对侯大利咧了咧嘴,道:“我好久没有进这屋了,每次进这屋,心情都不好。”
屋内很久没有开窗,空气浑浊,有轻微霉味。王华没有征得黄小军同意,直接拉开窗帘,打开窗,道:“房间要通风,否则没法住人。你妈醒过来以后,回家才能住得舒服。”
黄小军眼睛微红,没有应声,拉开衣柜,在左下方抽屉里拿出家里的两大本影集。每家的影集都差不多,最多的相片是年轻时谈恋爱的相片,有孩子以后便将焦点聚集在孩子身上,这两部分相片构成了家庭相册主力。同事、朋友、父母兄弟的相片要么是单独摆在一册,要么是被放到最后几页。黄家相片还相对好一些,黄小军妈妈和黄卫的相片各自单独有一册,应该是从原来相册中抽出来,然后放进了独立相册。
黄卫擅长整理,其相册是依据时间顺序摆放的,最初是警院的相片。王华很快就从警院相片中找到了几个熟人,包括黄卫、秦力和陈阳。看到相片,侯大利才知道黄卫和陈阳也是警察学院同学。相片中的秦力与在墓地上见到的秦力相差不多,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秦力脸上多了几道皱纹。
其中一张合影吸引了侯大利的注意力。这张相片顶端写着“山南警察学院武术比赛五班合影”,陈阳、黄卫和秦力都穿着运动衣,陈阳握着一柄长枪,黄卫提着拳套,秦力则是双刀。
侯大利仔细看了下双刀,想起唐山林左手臂的奇怪伤痕,眼皮跳了跳,问道:“秦力是左撇子吗?”
“应该不是。若是左撇子,我应该有印象。”黄小军想起一事,又道,“肯定不是左撇子,我和秦叔打过乒乓球,他是右手横拍,水平很高。”
翻了几页,侯大利惊讶地发现了黄卫、秦力、陈阳和准岳父田跃进的合影,而且这类合影挺多。田跃进年龄比黄卫等人要长一些,站在最中间,抬头挺胸收腹,寸发干净利索,完全是一副刑警的模样,气质与后来当律师时完全不一样。
侯大利指着四人合影,问道:“他们几人经常在一起照相?”
黄小军道:“在我的印象中,这几人都是我爸的搭档。听妈妈说过,秦叔爸妈去世早,要养弟弟,所以结婚比我爸要晚。我爸结婚以后,他还是单身汉,常到家里来吃饭。这些年,陈叔一家人和我们一家人走得挺近。田伯伯当时应该是他们的头儿,在家里都被大家称为田大哥,我妈也一直是这样称呼。”
侯大利道:“也就是说,田伯伯和秦叔后来都来得少了?”
黄小军想了一会儿,道:“确实是这样。他们两人后来都没有当公安,我爸和陈叔在一个队里,来往最多。”
侯大利道:“你爸有记日记的习惯,我想再翻一翻日记本。”
黄卫的日记本被重案大队三组全部取走,经过检查,没有发现线索,在黄家的要求下又送回来了。黄小军从柜子里取出了全部的日记本,堆放在桌上。日记本大多是较小的软面本子,这样就方便放到手包里,出差时也可以记录。日记本是以年为单位,比如2000年就有三本日记本,前两本记完以后,第三本只记了三分之一。2001年元旦之时,黄卫启用了新的日记本。
黄卫在2009年的日记本只有一本,记录停止时间在遇害前七天。
2008年的日记,有两本;2007年的日记,有三本;2006年的日记,有三本;2005年的日记,有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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