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强嫁
“女子年十七不嫁,长吏配之。你的婚事,本官自也能做主。”
盛怒之下,李承勉将心腹侍卫周兴召进房中,疾言厉色道:“臧家女桀骜不驯,你为她寻一门良配,好叫她吃些苦头,煞煞性子。”
郡守大人以权势威逼而不得,将温婉明媚的官家千金逼至绝路上,却将过错都推到臧宓身上。周兴却视而不见,为虎作伥,略一思忖,向李承勉荐了一个人。
“城门吏刘匡的儿子刘镇,彪悍凶残,令远近闻风丧胆。据闻小岭村的鸡都被他吓得不敢打鸣,路过的狗都挨过他的巴掌。他多年前就因为殴打继母被族中除名,正是个野狗一般的下贱之人。”
“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常年混迹于赌坊酒肆,穷得只剩一条裤子,喝两口马尿连养大他的继母都打,远近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那样的混不吝。
刘镇今年已快二十六,官府前头给他配的姑娘听说要嫁给他,连夜就随便嫁个歪瓜裂枣也不肯嫁进他家的门。”
李承勉冷笑一声,对刘镇的条件很是满意:“本官倒对他有些印象,生得健壮如虎,暴戾无常。”
早有人向李承勉举荐刘镇到郡守府谋一份差事,可那样瞧着就凶悍暴戾的人,谁敢放在身边,养虎为患呢?
“刘镇龙精虎猛,想必索求无度。你既嫌弃本官,就去刘家好好受着这福气,没有官府允准,这辈子都不许和离!”
臧宓是弱质纤纤的千金闺秀,那样娇柔的女子,在刘镇手底下能活多久都未可知。因为她寻死觅活,激烈相抗,李承勉怒火中烧,恨不得打断她的脊梁,折辱于她。
他巴望着臧宓能回心转意,乖顺地认错,心甘情愿地在他身下承|欢。可臧宓一心只想求死,那双横眄流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柔顺的长发散落,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面颊上,瞧着狼狈不堪,却死死咬着唇,没再说一个哀求的字。
李承勉贵为郡守之尊,向来只有女人小意温存,奉承讨好他,见臧宓始终不肯低头就范,脸色阴沉,怒而拂袖离去。
醉贤楼外,臧憬苦等在车旁,来回踱步。乍然见李承勉出来,眼神一僵,随即强颜欢笑,迎了上去,一面朝他身后顾盼。却并不见臧宓的身影。
李承勉见了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只阴沉冷笑道:“本官替你寻了个得意的乘龙快婿,想必臧功曹一定会满意!”
这话没头没脑,听得臧憬一头雾水。妾室虽然算不得正经的亲眷,但论起来,李承勉往后与他是事实上的翁婿关系。但李郡守如何说替自己寻乘龙快婿?
臧憬心中一咯噔,待要细问,李承勉轻蔑地瞟他一眼,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臧憬忽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里一嗡,只觉得腿肚子发软,三步并作两步往醉贤楼上冲去。
幽谧的房间里,李承勉一走,周兴望着地上荏弱挣扎的柔美女子,心生恶念。
权力一旦有了不受制约的空间,良知便能在瞬间泯灭。
李承勉一句话,将臧宓下半生的命运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既发话要臧宓吃些苦头,周兴自然懂得怎样火上浇油。
他将佩剑放在案桌上,一边松开腰带,一边笑着朝臧宓走去。
刘镇虽穷困潦倒,却一直自命不凡。那样霸道蛮横的人,妻子却是被人糟蹋过的破鞋,必然将之视为毕生耻辱,说不得当场就要毒打臧宓一顿出气。
臧宓从地上爬坐起,察觉到那侍卫的异状,面色煞白,紧攥着一双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一步步退缩至墙角,却退无可退,被周兴抓着脚踝拖出来。
臧宓的心在这浓黑的深夜里,再死了一次。
只是她抗拒得厉害,而他过于亢奋,尚未得手,黏腻的一滩便尽数洒在臧宓小裤上。
男人有些懊恼,原想再逞威风,门上敲门声再起。
他面上霎时显出惊恐之色来,唯恐李承勉后悔,去而复返,慌忙整理衣衫,悬心吊胆开了门。见门外只是臧憬,这才暗自吐出一口长气,悄然放下心来。
臧憬想见女儿,却被周兴恐吓威胁,敷衍着将他打发过去。因是郡守大人亲口指配的婚事,任臧憬惊怒交加,却违抗不得,眼睁睁看着臧宓被巾帕堵着嘴,捆着手脚强行带离。
因臧憬这一打岔,周兴唯恐不轨之事败露,而李大人又临时变卦。未免夜长梦多,周兴即刻吩咐手下雇来锣鼓花轿,趁夜吹吹打打着将一身凌乱的臧宓送去了刘家。
这一幕鬼祟得像极了阴婚,多少肮脏的罪恶都在官府威严的公文下掩盖,变得顺理成章,光明正大。
而臧憬因为儿子,亲手将女儿推出安谧的羽翼之下。到头来儿子的前程并不能保住,反而让女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轿子在夜色中离去,一切荒诞如诡异又无力的梦境。他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眩晕,怄出一口血,两眼一黑,晕死在潮湿阴冷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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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垂平野阔。夜幕深沉,伸手不见五指。遥遥的村落里零星亮着几点灯火,瞧着静谧而安宁。
刘怜擎着一截松烟,照亮路边一角水沟。刘镇就着亮光,捧起水洗净手脚上的淤泥。
“水真他娘的冷,逮这几条玩意儿可费劲。”
刘镇踢了踢脚边的竹笼,刘怜乐不可支地提起这一兜子黄鳝,想着烧黄鳝的香味,清口水不住往上涌,饿得肚子都疼起来。
“哥,过两日插秧,你能不能来帮忙?老五不大顶用,田里的活儿都落我一个人身上,真叫人吃不消。”
趁着长兄心情不错,刘怜挠了挠头,厚着脸皮求他。
刘镇生母早亡,十二岁上父亲病死,但继母却生了四个。大妹刘英已经出嫁,次弟刘怜上月刚满十七,二妹刘秀十四,正待字闺中,老五刘覆是遗腹子,尚未满十三。
因为早年的龃龉,刘镇与继母朱氏的关系水火不容。两边早已分家,只是碍着家中田屋有限,兄弟三人,刘镇分得一间陶屋,两家院子中间用竹子扎了一排矮篱为界。
刘怜自幼便是长兄后头的跟屁虫。小时偷偷背着母亲给刘镇偷吃偷喝,如今兄弟二人也时常混在一处,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刘镇只嗤笑一声,回他一个“滚”字,“老子忙着呢,哪有空替你插秧。”
兄弟二人闲话着回小岭村,刚到村口,却见前头灯火明灭,人影幢幢,有几分不同寻常。有人高声阔论着什么,听不分明。黑夜中几声唢呐,铜锣又响起一趟,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哄笑。
刘镇正自疑心谁家有丧,听声音却又不大像。满腹疑惑地走近,却发现旁人都围着自家的小院子看热闹。
“深更半夜,瞧个什么鬼呢?”刘怜嘟囔一句。
有人扭头发现满身泥浆的刘镇,兴奋地喊了一声:“新郎官儿回来了!”
“可叫咱几个好等!官府配下这般好的亲事,我们可是一路从宜城送亲过来,这酒吃不上,赏钱怎么也该多给几个……”
送亲的铜锣鼓手和轿夫随着衙门的公差来此。因公家并不给赏钱,这样远的路,几人商量着合该跟新郎官讨个赏。
刘镇疑心他平日里得罪了谁,旁人做了局,拿他的婚事开玩笑,寻个乐子。谁家大晚上成亲?
他沉着脸,没好气拍了拍衣衫上渐干的泥浆,排开众人往院子里去,“赏你……”
可院子里当真有一顶花轿。刘镇的粗口就咽进嗓子里。他蹙着浓眉走近那顶小轿,仍疑心有诈,拿脚踢开轿帘。
里头影影绰绰有团影子。
刘怜跟上来,好奇地踮脚从长兄肩头望过去。
可刘镇已经放下帘子,回手夺过他手上的松烟,走到轿子侧边,谨慎地撩起窗帘一角。
轿中果然侧躺着一个女子,一袭浅碧色罗裳凌乱,青丝散落,覆住她大半张面颊,虽瞧不清模样,但那玲珑纤细的身姿,足可见楚楚婀娜。
只是那女子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双脚上手指粗的麻绳捆得如粽子般,依稀能瞧见她口中被塞了布团。整个人瑟缩单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官府强配的小娘子大多如此。如今民生凋敝,打一回仗便要死一回人。若任由你们男人不娶,女人不嫁,往后这丁口税赋从哪里抽取?愿二位早日添丁进口,开枝散叶,方不负朝廷一番美意。”
一个铜鼓手瞥见里头情状,见惯不怪。
刘镇仍疑心这女子的来历。可看着白纸黑字的婚书,他虽不识几个字,但勉强能读通,上头盖着鲜红的印戳,虽疑虑难消,却也知道那两个不认识的字便是那女子的名字,是他法律上的妻子了。
刘镇十八九岁时曾极度渴望着结婚,能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美丽女子知冷知热,心疼他,抚慰他,与他共度余生。可他目之所及的女子皆对他那样声名狼藉的男人避如蛇蝎。而肯对他笑脸相迎的女人,自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刘镇虽然从不怕惹麻烦,却也从不爱主动招惹什么麻烦。眼前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个棘手的麻烦。因而刘镇对这从天而降的婚事,并没有旁人意料中的惊喜得意。
只是……她看上去是个被囚|禁胁迫的可怜人。若被退回去,想必依旧逃不开再度被强嫁的命运。他难得发了一回善心,从兜里抠出两枚铜子来,抛到那锣鼓手手里。
“拿去打一角酒吃。”
铁公鸡身上拔了毛,乡邻们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可轿夫与铜锣鼓手不免大失所望,暗骂主家小气,难怪二十大几,却讨不着媳妇哩!
刘镇并不顾忌旁人的眼光,打起轿帘,俯身将臧宓抱了出来。健硕的手臂上,隔着各自厚厚的衣衫,他仍察觉到她的身子紧张地颤抖着,似惧怕他到极致,拼命绷着身子,不想挨到他的身躯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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