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远走大漠梦一场
原本整洁精致,香气缭绕的绣房之中,此刻一片混乱,弥漫着隐隐的血腥气。
被撕裂一半的绣帐胡乱丢在一旁,上面喷溅的鲜血触目惊心。
方才那雷狼便是隐藏在这帷帐之后,趁着若虚先生心神失守,骤然发难,突然施以雷霆一击!
若虚先生躺在精致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全身从上到下皆是点点血迹,一道可怕的裂痕从腰部直将衣襟撕成两半,露出内里层层渗血的绷带,和那道尚未完全被包扎好的恐怖伤口。
所幸他的胸口仍在缓缓起伏,应是未伤及性命。
数名小婢姐儿团团伺候在侧,有的小心揩抹着若虚先生面上的血污,有的流水价端入滚水毛巾,有的则为榻前那位美妇不断递上绷带伤药。
此时此刻,坐在榻前帮助若虚先生包扎伤口的,却正是那对他恨之入骨的莳妈妈。
但见她快手快脚,将伤药敷在若虚先生胸腹间的伤口上,然后细细以绷带捆扎,不多时便将流血止住,手法之娴熟,不亚于一名医者。
“阿莳……给你添麻烦了……”若虚先生忍着疼痛,睁眼看去,只见莳妈妈脸上不再是挂满严霜,而是忧心忡忡,神情专注,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依稀有些当年的影子。
当年她做事也是这般认真,神情专注。
莳妈妈头也不抬,细心将最后一条绷带扎紧,只是淡淡地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死在楼里,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那雷狼是一名绝顶高手,刚才骤然发难,又是算准若虚先生心志最为混乱之时出手,一刀便切裂若虚先生衣襟,直欲将其斩作两段。
但若虚先生是何等人物,真气神念相互交融,已到神气互御的境界,就算是心志混乱之时,遇到危机,也能自生感应,只在间不容发之际向右横移半尺,逃脱了腰斩之厄,只是皮肉被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不想那雷狼奸诈至极,又是潜伏多时,倾听颇久,此时一击不中,天狼刀使出,却是直刺莳妈妈的咽喉而去!
若虚先生此时已经醒悟过来,见到雷狼如此卑鄙,竟向莳妈妈下手,登时怒吼一声“雷狼!”便合身扑上,硬生生用胸口挡了这一刀!
雷狼见奸计得逞,正欲继续出刀,将其开膛破肚,没想到突然手臂一痛,只觉一溜火焰顺着袖子直奔心口而来!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紧盯若虚先生的视线移开,下一刻便觉眼皮剧痛,满脸酸麻,似乎被雷电击中!
他见机不可谓不快,一见若虚先生出手。便认出这是方术的至高境界,“万象”!
所谓万象,天地万物,风雷水火,皆可应念而生,若不是方才他反应得快,此刻双眼怕是已被雷光灼瞎!
雷狼眼前一片模糊,但仍是迅捷无伦,如陀螺般连变五处方位,每一处都有冰锥雷火,无形风刃接踵而至,被他险之又险地全数躲过!
一念而万象生!
不想十年未见,若虚先生的方术造诣,竟已成长至斯!
雷狼当机立断,不再上前拼命,而是一头从撞破的窗格冲出,向着远处飞速逃遁而去!
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自己偷袭在先,又以莳妈妈为目标,指东打西,赚得若虚先生一轻一重两处伤口,若是自己拼力攻去,当有七成把握将若虚先生立毙当场!
但是却有八成可能,若虚先生的拼死反击,能跟他同归于尽!
这种亏本买卖他是坚决不会做的。而且若虚也不是他来长安的首要目标,自己能够伤他只是机缘巧合,意外之喜,没必要纠缠不休。
所以他便毫不犹豫地逃去,瞬间便不知所踪。
若虚先生被人偷袭,还替莳妈妈挡了一刀,伤势沉重,莳妈妈再也不能见死不救,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出手替他治伤。
她在勾栏院中已经十年,平素经常为挨了客人殴打的姐儿们疗伤,一手绑带治伤的手法颇为巧妙,不觉已为若虚先生将伤口包好,流血也慢慢停止。
若虚先生知道,自己又有了命了。
负罪之人,就该活着去赎罪,怎能一死百了?
想到这里,他虚弱地叹道:“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
莳妈妈又想说几句讥讽的话,但是看到这个曾经家中的顶梁支柱,此刻落得如此凄惨模样,心中不觉也是深感悲凉难过,只是轻叹一声,道:“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与屋内婢子说便是。”
说罢,便自顾走出门去。
厅中乱成一团。
来寻欢作乐的恩客们一听说楼上出了凶案,哪里还敢待在楼中?都恨不得爹娘多给生四条腿,连滚带爬地逃出楼去。
莳妈妈冷眼看着众人百态,寒冷的冰霜慢慢爬上脸颊。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来,坐在已经空无一人,但仍然狼藉混乱的一层大厅正中的一把椅子上。
“将堇娘给我带上来。”莳妈妈语气平静,但平静之下翻涌着愤怒和恐怖。
两个姐儿半搀半拖,将一名少女带到莳妈妈面前,手一松开,那女孩儿便已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这堇娘正是方才房中那个妖媚少女,也正是雷狼盘桓勾栏数月,一直相好的姐儿。
“你还有脸哭么?”莳妈妈虽然语气之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但登时将堇娘吓得掩口止哭,但泪水仍然止不住滚滚而下。
“你七岁时我将你从别的楼里买回,在你身上下了多少苦功,才将你调教成楼中头牌,享尽王孙公子的青睐,”莳妈妈盯着颤抖的少女,“你如今是觉得翅膀硬了,傍上了孤老,竟是连我这个妈妈也不放在眼里了!”
“他...他只是说要在此藏匿些许时日,很快便会离开,”堇娘双目红肿,嘴唇颤抖,身上衣衫散乱,白腻的肌肤上露出几道红痕,看上去楚楚可怜,“我...我也不知道他会出手伤人...”
“你不知道?”莳妈妈冷冷一笑,眼中不见半分悲悯,“京兆府的胥吏来盘查了多少次,外面不分白日黑夜都有人盯梢,你还不知道他是被通缉的犯人吗?你不去首举,纵他逃去也便罢了,毕竟他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金银,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哪来的胆子,在这种当口,竟然还敢藏匿于他!”
今日吕节带着杨熙并若虚先生一起前来,莳妈妈哪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她恼怒若虚先生至极,只想将那小厮遣走,一来让自己楼里躲避祸事,二来让若虚一行多费些功夫,也好出出心中恶气。
没想到一入小厮房中,自己便被人从后出手点倒,那小厮撞破窗子逃去。她只当是那小厮畏罪而逃,不想点倒她的另有其人,却是那一直藏匿在楼中的雷狼!
所以若虚闯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房中还有一个雷狼隐藏,正要对他突施杀手!
这事也不能怪莳妈妈没有提前觉察,因为在所有人的思维当中,那雷狼早已在京兆府要索拿他之前逃去了,谁想到这堇娘竟似被鬼迷了心窍,竟自作主张,仍是将他藏在楼里,将所有人都瞒了个结结实实。
“我...我...”堇娘面色惨白,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蹄子,看你这被鬼迷了心窍的样子,是不是他许了你什么?”这堇娘是莳妈妈亲手带大,亲手调教而成,她是什么性子,无人比她更为清楚。
都传这暖玉楼中两名红牌姑娘,一冷一热,冷如金桂,比那闺中小姐脾气还大,便在楼中,多是抚琴唱曲,想要一亲芳泽殊为不易。热如堇娘,却是柔情似火,房中恩客日日常新。但是只有莳妈妈才知道,这堇娘的心气比金桂还高,虽然阅人无数,但能让她看得上眼的,十个当中也无一个。
她能甘为雷狼隐瞒行踪,将其藏匿在身边,只能说明,她已经对这雷狼芳心暗许!
这事确实透着邪门,那雷狼是五十多岁的一名西域蛮人,生性粗鲁无礼,是靠着什么,竟能赢得堇娘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芳心暗许?
难道是因为他有钱?
但是长安城中如他一般有钱的王孙公子也有不少啊?
堇娘抽抽噎噎,低声道:“他...他说等这一阵风波过去,便来与我赎身...带我远离长安,去那大漠之上,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你是没出过闺阁的小姑娘么?什么鬼话都能骗得你信!”莳妈妈气得一脚踹在堇娘的肩头,连脚上绣鞋都踹得飞了出去,“跟着这样一个蛮子,去大漠上过活,有什么好的?!”
堇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慢慢止住哭声,低声道:“我们娼家女子,虽然夜夜笙歌,但何时能遇上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就算有人喜欢,肯拿钱为我赎身,在这长安城里,娶个娼妇回家,也只能充作媵妾,整日受那大妇之气,最后郁郁而终者不知凡几。不若干脆离了这长安,远走大漠,也好过在这污泥塘里过一辈子!”
一旁侍立的众姐妹见她年纪虽小,却有这般见识,一时间均是感到又惊又佩,也皆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举凡娼家,无人不盼有人为自己赎身,所难能的是她竟将这内中关窍看得明明白白。但是妈妈一手将她们养大,她们便是妈妈的摇钱树,聚宝盆,就算想要人赎身,又有哪个姐儿敢将这些心思宣诸于口?
莳妈妈静静听她说完,突然嗤地展颜一笑,媚态横生,比之堇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众姐儿心中却猛然震动,暗叫大事不好。
莳妈妈的笑只是留给客人的,若是在姐儿们面前笑了,便代表有人要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她虽然笑靥弯弯,但眸子里坚冰未消,露出森冷的光芒,只听她柔声道:“你以为你看得很明白?你才几岁,怎知道世事惊险,人心险恶?他说要赎你,又怎么会偷袭朝廷命官,犯下不赦之罪?他只对你说大漠之上自由自在,你可知在胡人那里,女人如同牛羊一般,皆是货物,可以任人买卖?”
她声音虽然轻柔,但一句一句皆是诛心之语,直让那堇娘脸色忽红忽白。
“将她带去静室,锁好看牢。待明日有司来查,便将这忘恩负义,糊里糊涂的小浪蹄子交出去便了。”她慢慢从座位上站起,用一只脚尖轻轻勾了落在地上的绣鞋,袅袅婷婷地走上楼去。
其间再也没有看过堇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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