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再见吴老
长洲药馆的后院是一个极大的晒药场,放着许多的架子,就是为了平时晒药。
对于药材的择、砍、切、捣等一系列工序,也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以至于整个后院的药香味比前面的大堂更浓、更重、更杂。
当宋管事来到后院时,发现白孤和小走堂相对而立,都是一脸怒气。两人剑拔弩张,都恨不得跳上去给对方两下。
活像两只发疯的小野兽。
要不是有两个壮汉拦着,恐怕现在都打成一片了。
周围围着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医馆工人。
宋管事走上前,两眼一瞪,“都很闲是不是?干活去!”
那些工人这才悻悻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干活,只是眼睛还是不时地往这边瞟,离得近的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
宋管事暂时不想搭理这些工人,径直走到四人面前,对着两个壮汉说道:“放开他们,让他们打去,打完了咱再处理事情。”
壮汉照做。
只是二人却几乎同时收起了架势。
这也并非他们不想打,只是各有原因。
小走堂是因为畏惧宋管事。
整个长洲药馆谁不知道宋管事是出了名的是非分明,雷厉风行?谁要是犯了错落在他手里,那你可就遭殃了。
况且,你真以为宋管事叫打架就真打啊,还是当着他的面。当然了,你可以试一试,只不过后果嘛,你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领导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你要是得意忘形看不清形势,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白孤则是想赶紧处理完事情,去见吴老,让他看看能不能帮忙把蛇鳞换成钱,好让他赶紧回家看白小小。
老刘头还等着米枣糕呢。
宋管事见二人收手,就开始处理事情了,“你们俩,谁先说?”
小走堂抢先一步:“我!我先来!就是他!想在咱药馆赊药材,我不肯,他一气之下想拿木牌砸我,被我挡住了,木牌就飞出去砸坏门槛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宋管事脸色一沉,“你就不能让他砸到你吗?你觉得一块木牌能把你砸死吗?还是你觉得你的头比药馆的生意还值钱?他把你砸了,药馆的门槛不仅可以不用坏,你的头顶多就是一道伤,还可以留下伤痕,报官的时候可以更加有理。这个你都不懂?啊!现在被你这么一搞,不仅药馆门槛坏了,生意受影响,还会被人诟病,留下话柄!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管事看了一眼白孤,“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孤双手环胸,“我要见吴老。”
宋管事眉头皱起。
小走堂立马怪笑一声,“就你?吴医师是身份何等尊贵的人,是你这破落户想见就见的?你也配?”
白孤没有理会小走堂,只是看着宋管事,“我说了,我要见吴老。”
“你找吴老什么事?吴老他老人家很忙,我可以代为转达。”宋管事沉声道。
白孤摇了摇头,笑道:“你只需要拿着那块槐木牌,然后跟吴老说有一个叫白孤的,从故雪峰回来了,来找他,就行。”
宋管事眉头更紧了,从怀里掏出那块槐木牌,“是这个?”
白孤点了点头。
宋管事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我去通报一声,如果你是在耍我,你今天走不脱!”转头对着两个壮汉吩咐道:“看好他们!”
说完便走了。
小走堂给白孤翻了个白眼,“就你这种货色,还想跟吴老攀上关系?别痴心妄想了!等着被收拾吧!”
白孤压着怒火,“你还是想想你等会怎么解释,受罚才能轻点。”
小走堂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宋管事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他走到白孤面前,双手将槐木牌递上,“吴老让你上去。”
小走堂看着宋管事的动作与话语,懵了。
这家伙,怎么可能会收到吴医师的邀请?!
那砸坏门槛这事儿……岂不是瞒不住了?
情急之下,小走堂连忙出声问道:“宋管事,您,您是不是搞错了?”
宋管事双眼一瞪,“你的意思是,我糊涂了?还是吴老糊涂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走堂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解释。
白孤拿回槐木牌,不想再跟小走堂多争执,“宋管事,走吧,别让吴老等太久。”
“好。”宋管事点点头,又转头瞪了一眼小走堂,“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就带着白孤去找吴老了。
小走堂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这次,得遭大殃了。
宋管事领着白孤上了三楼,,把他带到某一个房间前便停下脚步,“吴老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白孤点点头,“谢谢。”
白孤推门而进,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
宋管事在走廊上等着白孤进入房间,才缓缓关上房门,下楼了。
“白小友,来了啊。”吴老坐在木案后,微笑道。
白孤绕过屏风,站在木案前,弯腰鞠躬,“吴老。”
“听说,刚刚在下面有点小误会?”吴老指了指椅子,“别那么拘谨,坐。”
白孤坐下,点了点头,“是的,有个小走堂说我拿槐木牌砸了药馆的门槛,要让我赔。”
“你不赔,就争执起来了?”
“吴老也认为我会拿着老家伙的槐木牌乱搞吗?”白孤不敢对吴老翻白眼,就只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吴老。
不能喷你,我还不能阴阳你吗?
吴老也被白孤这眼神整得有些尴尬,只好勉强一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的,您会相信吗?”
“说说看。”
白孤低下头,不说话。
吴老无奈扶额,难怪老家伙说这小子一句话能呛死人,果不其然。不过他活了这么久,对于白孤的心思,他也是知晓。
不就是想要个保证嘛?
多简单的事。
“好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怎么样,可以说了吗?”吴老摇了摇头,苦笑道。
这小子,真难搞。
白孤这才抬起头,“您说话算数?”
吴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算数算数,言出必行!”
这小子,还在质疑我的人格,真的是。
“我刚刚拿着槐木牌,到柜台说要找您,那臭小子不信,就把槐木牌扔了,还骂我破落户,我没当场打他就不错了。我捡起来,让他再来通报一声,还说了让上次那位袁掌柜来看看,他认识这木牌。结果他还是不信,又把木牌丢了,这次就把药馆的门槛砸了。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住我的手,大喊大叫,说是我把药馆门槛砸了。我都懵了好不好?后面的事,相信吴老已经知道了。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信您也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我不好多说什么。”
这还叫不好多说什么啊。
吴老轻轻一笑。
都在暗戳戳地点我了,还想再多说什么?
教我做事吗?
果然,能跟老家伙混成一片的人,都是有趣之人。
用老家伙的话来说就是,性子不合拍的人,都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可以,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吴老取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便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这时候,一个侍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原来是给吴老的水壶添水的。
吴老指了指托盘上的纸条,“把这个拿去给宋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做。”
前半句是对侍女说的,后半句,是说给白孤听的。
吴老撇了一眼。
白孤低着头,自顾自地玩着手指,装作啥也没听见。
“好了,事情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可以了吧。”吴老笑眯眯地说道。
“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这个你放心,我说出来的话,都能做到。”吴老给白孤沏了一杯茶,“尝尝,磷溪的单枞。”
白孤嘬了一口,烫到了,连忙吐着舌头散热。
吴老笑了一下,“单枞茶,最是要沸水冲沏,然后趁热饮下,才最见其香气。你不知道这一点,也喝不惯热水,被烫到也是正常的。”
“有点涩,喝不惯。”白孤将茶水吹了吹,把剩下的全部喝了。
吴老喝的茶,能差到哪里去?肯定很贵!
就算再难喝也得喝了。
喝到就是赚到,多喝一点就是多赚一点。
吴老也不怪白孤不懂茶,毕竟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喝到什么好东西呢?平时八成连水都少喝吧?看这皮肤干燥的。
“你来找我,有事?听宋管事说,你是从故雪峰回来的?”吴老终于切入主题了,这才是他正在关心的东西。
紫参。
白孤点点头,“在故雪峰上找了几天,有点发现,您看看是不是。”
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陶罐,递给吴老。
吴老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封口,却只见一根干干巴巴的、紫黑紫黑的……干树枝?
吴老愣住了,随即将这根“树枝”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地、反复地看。
脸色,也从失落,平静,震惊,惊喜,再到最后的笑容满面。
他望向白孤,语气里有些急切,“还有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了,就只有这个。这还是山上的好人给我的。”
“好人?给你的?”吴老有点疑惑。
“嗯,他应该是山上的扫雪人,在故雪峰住得久了,对地形很熟悉,还是他带着我一起找的。”
吴老皱起眉头,“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太清楚,他只是让我叫他徐爷。”
“徐爷?”吴老心里犯嘀咕了,这故雪峰上,可没什么人啊,能是谁啊?
该不会……是他吧……
“喔对了,徐爷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您。”白孤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吴老。
只见吴老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待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吴老的身躯不由得一颤,继而呆呆地坐在原地。
白孤见吴老呆在原地,心里疑惑起来,同时也对信的内容好奇。
写了啥啊?咋吴老看完这反应啊?
吴老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地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又将那根“树枝”放回陶罐,盖上封口。
吴老最后将二者放在一起,放在了背后柜子里。
“白小友,你妹妹阿月的病,过两天我会去看的,放心好了。”吴老又换回了平时的那副神态,一脸温敦。
“吴老,那个,就是紫参吗?”白孤随即又有些失落,苦笑一声,“不过,您可能不用辛苦走一趟给阿月治病了。”
“为什么?你那么费劲,去一趟故雪峰,不就是为了给你妹妹治病吗?怎么?”
“阿月死了。”
吴老眉头一皱,“不应该啊,无论是你描述的情况,还是你带来的病症纸条,你家阿月都应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白孤就将那群家伙闯入他家打砸抢,打得白小小重伤昏迷不醒,阿月被活活冻死简述了一下,听得吴老也有些同情。
“节哀。”吴老思索了一下,“你说你的另外一个妹妹,伤得挺重?详细说说,我应该能帮上忙。”
白孤眼睛涌出希望,“小小她现在最重的伤是在胸腹部,所有的肋骨都断了,内脏受损,还有大量的内出血。脊柱中间也受伤了。还有其他的皮外伤、脑震荡等等,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好的。”
说着说着,白孤的语气开始有些颤抖。他低下头,紧紧地攥着双拳,视线模糊。
吴老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这情况我能治,找个时间吧,最好就是把你妹妹送到我这里来接受治疗。一来我可以更加精准地掌控伤情,二来,长洲药馆的环境、药材也不差,治起来也快很多。”
“可……我没钱……”白孤想了想,“我有点东西,吴老看看能不能一起抵账,要是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吴老轻轻一笑,摆了摆手,“不用,就凭那个陶罐里的东西,足矣。”
“那个,是紫参?紫参很值钱吗?”
“反正,治你妹妹的病,绰绰有余。”
白孤一脸惊讶。
听老刘头说,要治白小小的伤,是得以黄金做单位,还是一笔天文数字。
那根“树枝”,就算是紫参,那充其量也就一根参须的量吧?竟然能抵治疗白小小的费用?
这紫参未免太值钱了吧!
“放心,言出必行。”怕白孤这小子不相信,吴老又补了一句。
白孤尴尬一笑。
“吴老,您这里收不收蛇鳞啊?”
“蛇鳞?这得看什么蛇了,很多蛇的蛇鳞没啥大用的。”
“那,陀舍古蛇呢?”白孤从包袱里取出一块蛇鳞,递给吴老。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吴老仔细看了看,不免有些惊讶。
陀舍古蛇的蛇鳞,这小子竟然能弄到?
“捡的。”白孤咧嘴一笑。
吴老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捡的?谁信啊!这玩意儿要是这么好捡,那就真见鬼了。
不过白孤说的也没错,这陀舍古蛇的蛇鳞他确实是捡的。
当然了,是拿命捡的。
白孤也没这一点上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蛇鳞,“吴老,这玩意儿,能在您这里换钱吗?”
“敢情你小子想卖蛇鳞啊?你知道这东西有啥用吗?”
“不知道,我也不会用,知道了也没用。还不如换点钱生活。”
“也行,你有你的想法。这样吧,你说说看,想卖多少钱?”
“我不太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只有您知道。所以,我不说价,你开个良心价就行,我都可以。”白孤嘿嘿一笑。
“你这小子。”吴老用手指点了点白孤,哈哈一笑,“这样吧,六百两黄金,怎么样?”
白孤内心狂喜,这可比老刘头的报价还要高出一百两黄金啊!
赚翻了!
白孤连忙点头,“可以可以,非常可以!”
然后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堆蛇鳞,然后咧嘴一笑,“吴老,您再帮我看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吴老眼皮子一跳,这小子,这是掉进蛇窝进货,然后跑来我这里出货了吧?
就这一堆蛇鳞,起码也得二十几片吧?
“吴老,我数过了,这里有二十九片。加上您手里的那一片,一共是三十片。”
好小子,有备而来的是吧。
吴老扫了一眼,有些惊讶。
还是三色的。
三色陀舍古蛇,这小子拿了蛇鳞还能活着回来,真是福大命大。
“这么多的蛇鳞,亏你想得出来跑到我这里卖钱。”吴老有点无奈。
“是刘爷爷出的主意,他说要么得找识货的人宰一刀。要么就来找您,让您出个良心价就行。我懒得去找识货的人,就直接来找您了。”
还真是这老小子出的馊主意!
吴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蛇鳞,“他应该也跟你说了,单片蛇鳞价低,多片蛇鳞价高。刚刚说的六百两,只是单片的价钱。既然你选择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高品质的蛇鳞,那我也不好意思按刚才的价钱。这样吧,我先出个价,一片八百两黄金,一共是两万四千两黄金。如果后续有卖家出高价买下,我再给你补些差价。”
又想了想,吴老补充道:“凑个整数吧,三万两黄金,毕竟这蛇鳞的品质还不错。”
白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万两!
黄金!
发财了!
白孤此时心脏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从小到大不要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而现在,这笔巨款就要进到他的口袋里,他如何不会激动。
这好比经常考零分的人,突然考了一次满分,心情该是如何激动。
不,这可比考满分还要激动!
这可是三万两黄金啊!
白孤咽了一口口水,以缓解一下干涩的咽喉,“那,吴老,这笔钱什,什么时候能拿到?”
白孤激动得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吴老将手里的蛇鳞与木案的放在一起,微笑道:“放心,等会下楼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账房拿就行了,一定分毫不差地给你。”
“那就好,那就好。”
白孤想了想,“吴老,要不等会我拿两万两就行了,剩下一万两,留给小小吧,到时候她来这里治伤,可能会给您和药馆添麻烦,这一万两……就当是看病和补品的钱。”
吴老轻轻一笑,“你啊你,你这是在看不起长洲药馆的能力,还是看不起紫参的价值,还是说,看不起我的医术啊?”
“不敢不敢,我哪敢啊,我只是怕添麻烦而已。”
“你就放心好了,长洲药馆家大业大,来十个白小小都行。”
一个小女孩而已,能有多大的麻烦?
“那就好。”白孤点了点头,笑容满面。
小小的伤有得治,那就好。
往后的生活也有盼头,那就好。
能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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