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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探病


才跨进景仁宫,褚湉便没来由的一阵凉意,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更用力的握着那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
  绕过石影壁,但见这院子中已不复往日热闹景象,却是门可罗雀,只剩一片萧索,月台及左右配殿前皆是残雪片片。
  她不禁叹了一声,这时,一名宫女忙跑了过来,慌忙请了安,说珍贵人正在寝宫,适才服了药,褚湉点点头,便要她领路前行。
  打棉帘子进了来,正见珍贵人披散着头发卧在床榻上,周身裹紧了棉被,她见来人是褚湉,神色恍惚了一瞬,只淡淡道:
  “怎么是你?”
  她脸上惨白,唇无血色,再不见往日圆润,更加显得一双眸子黑如点漆,褚湉顿了顿道:“我来看看你。”
  说着,让服侍她的宫女收下补品,又摒退了众人,珍贵人苦笑:
  “何苦来的,现下这景仁宫是众矢之的,躲还躲不及呢,琋嫔姐姐巴巴过来,不怕引火烧身么?”
  褚湉自然而然一般,自寻了椅子坐定,道:“你啊,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刚烈。”
  珍贵人探究似的盯了她片刻,才道:“这宫中之人,只你叫我看不透,不知是敌是友。”
  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褚湉摇摇头:“不是友就一定是敌吗?”
  珍贵人蹙眉,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想是伤势疼痛难忍却不得不忍,强撑着不在她面前失态。
  她忽然笑了起来,这种痛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却不得不笑的模样,叫褚湉心底一颤……
  她一边强笑一边急促的喘着气,道:
  “我说过我相信你,那是因着皇上,这阖宫上下,只有皇上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信任的人,我断不会敌对,但是……”
  她说着,两行清泪顷刻落了下来,语中有着怨怼也有悲戚,还有一丝不甘:
  “我虽为女子,却也懂得家国大义,并不是一味享乐,我想成为对他,乃至对大清的有用之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即便我被打死,只要是稍微能解他之忧,那么我也认为值得。”
  褚湉心内震撼,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这样死生不悔,他知道吗?”
  “他?”珍贵人怔忡当下,忽而正色道:“这是我的私事。”
  “可你的私事会害死你。”
  听到褚湉脱口而出的警告,珍贵人哼笑出声:“如今,能用这件事害死我的,只有你一人。”
  褚湉面色清冷,顿了顿,伸手替她掖了被子,语气从容:“你还是猜忌我,只因我是那边而来的人。”
  “假如我真是你猜忌的那般,那日在西苑你早已魂飞魄散了,还容你今日处处针对?”
  珍贵人沉默良久,忆起经年种种,心中稍安,可想起皇帝的艰难,别人两情相悦,缠绵悱恻,到底心中刺痛几分,即便她心有所属,但是从小众星捧月的她从不甘败于他人,这让她觉得脸面尽失。
  “我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一滴泪划过脸颊,面对她的质问,褚湉说不出一句话来,珍贵人挣扎着扬起脸,紧紧看着她,问:
  “宋倾澜,你为他做过什么吗?”
  是啊,我为他做过什么吗?
  她慌乱的在脑中来回思索,却想不出一丁点,珍贵人的话直叫她怔忡当下。
  自打来的他身边,这么些年,知晓历史的自己竟然只能看着悲剧一幕幕发生,一点阻止它的办法也无。
  朝堂上,寝殿里,每每亲眼见他苦恼难为,她却没有办法为他分担,那么,她来到他的身边,来到百年前的今天,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她怀疑自己,怀疑一切……
  褚湉看着她的视线几度模糊,终于忍不住,恍惚道:
  “不要叫我宋倾澜,我不是宋倾澜……”
  珍贵人也流下泪来,这些日子里的不甘,屈辱,都沁在了话里:
  “说到底,即使你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儿,他的心也是向着你的,我想不通,我到底哪点不如你?”
  “皇上爱重你,连太后都听了你的话,现在,又有了孩子,我呢……”她抽泣着,肩头微微颤抖:
  “我没有自由,没有他,也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了!”
  褚湉忍不住上前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流着泪道:“只要你愿意,我来做你的同伙。”
  珍贵人片刻叹了口气,忙抽回手:“你不必可怜我,没有了谁我都能过活,在家时,额涅对我们说,宫里没有真情,不要妄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如此看来,真是至理名言,如今连姐姐都避之不及,我还期盼什么呢?”
  她说到最后一个劲地笑,笑到人心里发酸。
  她没在睁开眼睛,只道:“琋嫔姐姐回吧,我想安安静静的养病。”
  出了景仁宫,铅云低垂,天色阴沉了起来,星星点点下起了雪霰子,花苓扶着她手臂,谢安在后为她撑着伞,想是见她双眼微红,两人都不敢多言,一路护随着她回去。
  刚进了寝宫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绵软无力,歪在临窗的暖炕上半分也不想动。

  外头的雪大了些,落在顶上的琉璃瓦上沙沙有声,褚湉再懒得去看桌上的膳食,没有胃口,只觉得胸闷难过,怔怔望着窗屉上糊着的金银丝秋香色纱罗……
  她细细想着珍贵人的话,却是应了早些时候在御花园她和瑾贵人那次无意间的谈话。
  她口口声声要做“他”的有用之人,并以她的方式去助力,又回想起皇帝曾说过北洋水师军费难以支撑开支,发愁筹集军饷,提及过一句“珍妃也曾搭过一把手”,上次又说珍贵人鬻爵之事他也有错在里面,霎时明白过来。
  皇帝自然信任珍贵人,而朝中身为帝党,珍贵人的堂兄志锐,大力举荐新人。
  眼观朝野,太后党羽无不位高权重,一来皇帝此番或是想借机培植亲信,但他并无任命二品以上官员的权利,只得暗箱操作,遍布撒网,等到一定时机做大,也便有一定实力与太后抗衡。
  二来珍贵人所获的钱财几乎全部充入军费,一箭双雕的事他大可睁只眼闭只眼。
  不成想,珍贵人与志锐一干人等过于心急,年轻阅历少,似是不曾参透皇帝培植亲信官员的意欲,只当国家有难,发愁军费之事,所以情急之下拉来一些肯出钱又不入流的人委以重任,果然新官陛见时当场被革职。
  之后种种,太后的报复加之珍贵人的顶撞,事情就已闹到今日的地步。
  想到此,褚湉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这些事情,他都不曾向自己提及过,是出于保护还是不够信任?
  转念一想,这些年,她与他之间还用质疑吗?
  那么,珍贵人呢,她的话还在耳畔,犹如一把极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刺着褚湉的心房,她如此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她的感情来的如此热烈,她在梦中幻想回报,却又不在乎回报,这是怎样一种情感,值得让她牺牲奉献,毫无保留,相形之下,她只越发自惭形秽。
  这日,褚湉正坐在暖炕上顺着窗子看院中太监们打扫残雪,雪芜见我精神好些,说好些日子不曾用心装扮,今日天气大好,难得我有些精神,特特为她梳上大拉翅,换了一身新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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