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非命(下)
曼莎好像看出了父亲的意图,他现在是跪在地上的,而身体倾斜的那个方向正是百里赦所在的位置,父亲这是要求他,求他放了自己。
不!父亲这辈子都是高昂着头颅过得日子,重来都没有为谁折过腰,更别说是为谁下跪了,他们的生活总是被别人指指点点。
可能正是因为缺少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所以不只是父亲,曼莎也从来不接受嗟来之食,也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本来在红毛怪那里就难以逃脱的,现在在另一个鬼王的手中,命运也不过如此。
曼莎有些坚决,不想看到父亲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别人做什么,不忍心看着父亲遭这种罪,但是父亲的固执也是刻进了骨子里边的。就算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也绝对要让遗愿了解。
他就像是一个下半身不能动弹的人,在地上奋力地扭动着身子,好像终于是没有力气了,也没有正对着百里赦,上半身直端端地倒在了地上趴在百里赦的脚下。
从父亲嘴里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像是蚊子嗡嗡声一样,不管现在除了曼莎的抽泣声也没有别的声音了,所以百里赦还是能够辨别出他说了什么。
“大……大人,好……待她……”从父亲的只字片语中还是能够听出来的,曼莎早已经泣不成声了,双肩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父亲的头越垂越低,在曼莎的眼中就像是在给这个陌生的男人舔鞋一般,什么羞辱都没有感受,曼莎突然发现这十六年的生活全都是过给别人看的。
她从来都是活在别人的眼里,只要别人一对她有偏见,她表面上很凶,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在心中烙上一层印子,不停地在改变,但现在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多么的不值得。
从前所做的一切,都不如将这些时间节省下来,多陪父亲说说话,多给他捶捶背,父亲的腰因为常年在山中砍柴所以落下了病根,山上湿气又重,一到下雨天就会疼,为什么当初因为一些小事情,要跟父亲争论个三五天。
现在曼莎觉得自己的心在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痛到窒息。
百里赦忽的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从他的手中竟然飘洒出一些像是雪花一样的东西,落到父亲弓着的背上,父亲的身影开始渐渐消失,曼莎搞不清楚这个陌生的男人在对父亲做什么?
跪在地上,不停地摇晃陌生男子的腿,现在曼莎只觉得浑身无力,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再站立起来,阻止百里赦手上的动作。
“别让他再受罪了。”男人冰冷的声音就像是手中的雪花一般。
曼莎这才明白,这个男人是为了让父亲减轻痛苦,毫无包袱的死去,但是曼莎还是心有不甘啊,父亲说不定还能救活呢。
雪花还在继续飘落,现在在人间还是六月,面前的雪花无疑就是六月的飞雪,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在这地方,还有什么是正常的?
曼莎感觉父亲的身子已经几近透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因为自己哭得眼睛已经产生幻觉了?
曼莎用手揉了揉眼睛,可父亲的身体还是在渐渐消失,曼莎连忙过去将父亲一把抱住,紧紧地,不要走!
慢慢地,手上的触感变得柔柔的,就像是抱了一团空气一般,曼莎双臂很用力,在父亲消失的那一瞬间,双手交臂,抱住了自己。
只剩下地面上的雪花,曼莎双手呈捧状,小心翼翼地将雪花捧在手心里,就像是父亲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一样。
可是曼莎的双手是热的,一碰着雪花就化成了水,最后和自己的眼泪融在了一起。
十六年来的一点一滴在脑子中快速飞转,父亲对于曼莎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现在父亲走了,曼莎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家也被毁了。
曼莎突然抱住百里赦的大腿,在父亲求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叫尊严的东西了,“求求你,求求你。”曼莎哽咽得说道,“让我去父亲那里,你刚才一定是把他藏起来了,求求你,将我带去和父亲在一起。”
曼莎看着百里赦干干净净的裤子,再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瞬间又将双手放开,末了,害怕百里赦嫌弃,又轻轻地用袖子上干净的地方擦拭他的裤子。
这就是从小到大的自卑,现在在这个人的面前已经脸面尽失,跟父亲比起来,这些不中用的面子又算是什么?
百里赦看着这个眼睛肿的像桃子,眯成了一条缝,头发也是油腻腻的,但是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模样,真是揪心,百里赦也是从人间来的,这些儿女情长,爱恨情仇都是让他曾经撕心裂肺的,所以现在看来,自己竟然和女孩有一点感同身受了。
百里赦伸出右手,将散落在她脸上的几根发丝撩到耳后,摸了摸她的头,曼莎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男人这样的举动,就算是父亲,也从来都没有对她做出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所以百里赦一手下来,曼莎的条件反射是紧闭双眼,她怕,她以为会有巴掌或是拳头打在头上,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抚摸。
瞬间曼莎就像是触电了一般,浑身颤抖了起来,身子也条件反射地向后倾。
曼莎就是平时承受惯了别人的唾沫,别人的拳打脚踢,没有受过如此温柔的待遇,自己的泪水流得更多了,无声的哭泣。
那天天色很暗,过了这么久,丝毫没有亮色,那天三途河畔的船舟一直停靠在那里,那天曼珠莎华开得正娇艳,那天曼莎第一次流泪,将泪水流干了,那天百里赦一直在曼莎旁边陪着她。
天色根本就没有亮过,现在竟然也越来越暗,曼莎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刚开始还很排斥百里赦,觉得这些好都不属于她,到后来,慢慢地对他有些依赖了,至少他是从红毛怪手中救出了他们的,如果不是他,不只是父亲,自己也是凶多吉少。而且死相很难看。
曼莎甚至都还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只是在天快要黑完了的时候,曼莎的肚子干瘪得厉害,“咕咕”叫了起来。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百里赦突然发话了,“跟我走吧。你要吃点东西吗?”
曼莎没有点头,因为还是怕,脑袋里的弦还紧绷着,也没有摇头,因为她深知,如果再不吃东西,恐怕得死,现在她想通了,自己的命是父亲求来的,她应该好好地活着。
百里赦将曼莎脏兮兮的手牵了起来,不过曼莎从来没有与别人牵过手,现在也觉得十分的不自在,百里赦的手就像是冰块一样,曼莎很害怕自己手掌的温度像是融化刚才的雪花一样将他的手也一起融化掉。
这么冰的温度,曼莎的手心居然也出汗了,她十分害怕百里赦嫌弃自己,又不敢将手挣脱,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百里赦首先打破了沉默,“你叫什么名字?”
曼莎现在脑袋里装的全部都是别的琐碎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头脑太混乱了,思维也不太清晰,再加上现在这个男人也还算是个陌生人。
曼莎竟然反应了很久也没有想出自己叫什么名字,好不容易想出来了又是欲言又止,她嗓子痒痒的,估计是刚才喊破了。
百里赦指了指三途河畔的彼岸花,“跟我走进地府,从此与人间之事再无联系,花开彼岸,作为接引者,通向幽暗之狱。加之姑娘身上的异香实不寻常,就叫曼莎吧。前尘之事,释然忘怀。”
从这一日开始,曼莎就仿佛是与百里赦签订了契约,往后的千千万万个日子,曼莎都将他视为自己的恩人,她不清楚自己的这种感觉,有的时候她觉得百里赦像父亲,有的时候,她又觉得百里赦比父亲还要更近一点。
父亲和她度过了十六年,到现在算来百里赦已经和他一起度过了很多很多个十六年了,多到曼莎已经记不得数量了,时间真是一剂良药,抚平曼莎内心的创伤,像是当初百里赦所说,忘却了尘寰,甚至忘记了父亲长什么样子,冥界对于她来说就是家。
在冥界里,她不相信任何人,唯独百里赦,就像是当初为父亲做农活一样,她学会了杀人,学会了阴谋,学会了将自己身上的异香培育成一种致命的毒药。她只想为百里赦做更多的事情,来报答他。
曼莎并不知道自己跟百里赦的关系应该怎样去精心处理,她的内心就像是杂乱的野草,百里赦对她好,她就任由杂草肆意生长。
但也正如当初拒绝父亲拥有别的女人一样,曼莎拒绝那个叫吴怡的平凡女子,嫉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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