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凑在一起说闲话
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发红,房里的空气渐渐热了起来,南宫钥不知道怎么的开始觉得口渴,她将手中已经变温的茶水喝掉,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上,端起来,像是不知道烫继续往嘴里送。
泽弘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发白的脸,静默了许久,讷讷地问:“你说南宫钰……她死了吗?”
本来应该觉得开心才对,那个从小到大都抢她东西,一直抢到她的身体上来的妹妹,那个害得她失去父亲、母亲、失去身份和安稳生活的妹妹,她居然死了?为什么是现在死?为什么不早一点死?为什么要死!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她:“是,她死了。”
南宫钥问:“怎么死的?”
泽弘松开手,任她将已凉了一些的茶水举到唇边小口喝着,缓缓说道:“南宫钰死了有一月左右,具体时间不详,原因是她自己拖不下去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就是咱们那位天子同锡云教联合起来做的,是想将新死之人的魂魄留住,大概那个时候南宫钰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这倒像是周朝会做的事情,如此为了爱人违逆天意很令人感动,但是以无数条无辜性命来换就太可恶了。
南宫钥心情有些低沉,问道:“他……成功了?”
泽弘点点头:“应该是成功了,只不过这样一个活死人倒底是个什么样子还没消息,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去探一探。”
她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像是刚采了凤仙花揉出的花汁染在了手指上,艰难地想了想,再想了想,看着他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些防备:“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将我交给他呢?”
大概没有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泽弘顿了顿:“就算早知道你的身份,你觉得我会把你交给周朝吗?”
“我不知道。”她坦诚的说道:“利益面前谁都不好说。”
泽弘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片刻的静默后,南宫钥说道:“现在人他也救了,应该不会再需要我了,以后我也许能活得容易一些,只可怜了那些惨死的姑娘。”
“事情分两面,”泽弘神色里带了些严肃:“这件事还没完,南宫钰的魂魄被保下来了,但那具肉身却已经死了,虽说她不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可是难免还是想要一具鲜活的身体,她想嫁给周朝也许就是想他以身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事,你看,他确实做到了。南宫钰以前因身体的原因终究没能嫁给周朝,可她现在就是个死人,更加会受到底下臣子的阴拦,你说,周朝还会不会找你?“
南宫钥的手收紧,嫣红的指尖泛白:“他会,如果南宫钰需要,他大概还是会杀了我。”
泽弘低声道:“想不想反击?”
南宫钥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泽弘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泽弘心里越来越没底,攥紧藏在桌下的双手,静待她的回答。
像是过了四季,她终于开口:“想。”
她当然想,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人,不用再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泽弘愿意帮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愿意一试。
握紧的拳头松开,他露出笑容:“那我们就给他来一个绝地反击。”
窗外不知何时又飞起了飘雪,看来今年将迎来异常寒冷的一冬。
回到虞㶣家时天刚刚亮,她困得不行,脑子里还在思索泽弘的那些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孟赢依旧一大早在门外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现在南宫钥知晓他是去旁听虞㶣家的课业了,动都懒得动的长舒了一口气,打算眯一小会。
窗棂响声起,她睁开睡意满满的眼睛,依旧没有翻身:“你说你这进出自如的,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是吧?”
虞㶣忠文拉了拉衣摆,拉开凳子坐下:“我本就不是外人,你才是。”
她将被子拉起来抵挡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我是女孩子,你既然知道了是不是也该避下闲呢!”
“你是女的吗?”
南宫钥气得脑仁疼,深吸了一口气:“有事说事。”
“昨夜是你那个朋友将我弄晕的?”
南宫钥慢半拍地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盛柒,这一想将昨日挨打的事情也想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翻了个身面向着他,依旧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昨夜干嘛打我!?”
虞㶣忠文没有半分愧疚:“你昨夜干嘛乱说话。”
她猛地翻过去,拿背对着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出去!我要睡觉!”
虞㶣忠文完全当她在放屁,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待会儿就先离开了,免得被发现了走不掉。”
南宫钥心说:“关我屁事。”
他接着说道:“你们是打算过了冬再走?”
南宫钥翻了个白眼。
虞㶣忠文自导自演,继续说下去:“我在郢良城里等你们,三春店,坤字一号房。如果你们不来,别怪我这脑子又分得清你是男是女,姓什名谁了哦。“
南宫钥用力一拍床,坐了起来,就是再冷的风此时此刻也浇不熄她的一腔怒火,咬牙道:“你到底要干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跟你们一起走呗,凭虞㶣良语与孟赢的关系,还不能带上我吗?或者是凭我知道你秘密这件事……你掂量掂量。”
“掂量你个头!”南宫钥气得大吐了一口浊气:“滚出去!”
虞㶣忠文脸色一沉,阴鸷得像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你想清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要不你叫你那朋友出来将我杀了!”
南宫钥在心里组织了一大串脏话,最后还是吐不出来,腮帮子咬得紧紧地挤出来几个字:“行,大爷你先请。”
虞㶣忠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眼便从窗户处消失不见,南宫钥重重地倒在床上,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时间过得飞快,对于南宫钥来说,如今安逸的时光都是偷来的,过起来真是快得让人忍不住想将它掐停。三个月下来,南宫钥居然又窜了点个子,窈窕身姿越发突显,弄得她束胸越来越紧,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她时常觉得人生是一场闹剧,想当初她多么希望自己姿色动人,举世无双,可就是平得跟块石板没有区别,如今,她没有想法了,虽说姿色不至于举世无双,但老天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包袱,何其苦恼,何其头痛,何其费丝带。
几月里,泽弘也给她传了几次消息,如今的天下关于天子的谣言已经四起,就连虞㶣家修剪树木的老王也听到了些风声。
现下,树木皆是一副颓丧样,晃着光秃秃的枝丫宣告在这世间的主权。老王冬日里最闲,这会拿着包炒瓜子儿同已与虞㶣家众人混熟了的南宫钥你一把我一把的一边吃得欢一边唠嗑。
将帽子从与树争辉的光脑袋上拿下来,老王往地上扔了一粒瓜子皮:”小子,一会我来扫吧,你上次扫地被你家那个师兄看到了去告我状,害得我挨了一顿骂。”
南宫钥端起老王泡的劣质大缸茶灌了一口:“没事王叔,我说他了,他不知道是我自愿的,看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整得,还是我扫啊。对了,你前几日去城里又听到什么趣闻了?”
老王故作神秘,压着嗓子说道:“有啊,城里都在传,咱这天子啊得位不正,触犯了天怒,近些年来各君主国粮食减产,物价高得吓人,近来吴国与陈国又开战,前方秦国被晋国打得喘不过气来,瘟疫四虐,唉呀,惨啊……”
南宫钥没有作声,其实连年来各国打得还少吗,争战之下必有死伤,死伤一多必有瘟疫,确实是惨,但是这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早在前几代天子之前,王权已被各国诸侯架空,国土已经不成样子。
这些消息是泽弘放出去的,说的人多了,自然不是你的问题也变成了你的问题,至于泽弘为什么这么积极,她不明白,权当他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以至于她觉得前些时候对他说的话太重了,有些对不起他这份浓厚的友谊,这确实是个真性情的人,但如果他知道了她的心思,便一定不会再拿她当朋友了。
她同周朝的那些往事,她虽然觉得并未逾矩,也明白那时候的爱有多浅薄无知,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如今虽然泽弘在帮她,可她心想,他指不定会怎样想她这个将往昔恋人往坑里推的人呢。有些事,站在朋友的立场很好解释,但要是站在恋人的立场便会产生东西两极的对立立场,更何况,他已有个准心上人,她永远也不会是他的谁。
老王用手挡在嘴侧,在没有人的院子里继续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是不是天要亡他了?听说他还养鬼,养了个女鬼,啧啧啧……可真够变态的。”
南宫钥很认同这点,接话道:“是够变态的。”
有人赞同,老王兴致勃勃地道:“你说这睡女鬼是个啥滋味啊?”
南宫钥看了看天,继续小声接话:“王叔,我不知道睡女鬼是啥滋味,但是我看到王婶这会正从院门进来,在那边瞪着你呢。”
老王一愣,脸上的皱纹盛开出一朵菊花,转过身去呵呵笑道:“吾妻甚辛劳,怎的这大冷天还在这站着吹风呢,园子都扫了?”
王婶将手中的扫帚一扔,胖壮的身躯一抖,顿时生出一种气拔山河的奇效:“你说睡啥女的!?”
“没有哇!”老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造诣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南宫钥晓得王婶的境界比他还高,趁着火没有烧到她脚背上,自觉的溜了,徒留老王杀猪般的叫声在背后响起,惊起仆人房四周一片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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