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梦蛛（五）
秦逝水和那位叫明兰的女性灵师扛着雄蛛尸体去河边清理，谢星宴也跟着去了河上游洗手。
他不紧不慢地洗干净了身上蹭到的灰尘和湿漉漉的泥水，才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刚刚扎起来的营地旁。
小金和那个沉默的青年正在忙碌地准备晚饭，见他走来，小金忙过来扶了一把。
谢星宴朝他笑笑，道了声谢，又帮忙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才走到张流方身旁坐下。
张流方这一天下来，被梦境折磨了不少回，尤其是最后那场大型噩梦，显然让他受到不轻的折磨，眼下正抱着一杯热水，神色呆滞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星宴拍了拍他，道：“没事吧？”
张流方虚弱地摇摇头，道：“太累了，死里逃生。”
谢星宴也捧着杯热水，闻言摩挲了一下杯壁。
对张流方或许是死里逃生，对谢星宴却完全算不上，甚至于他本该是在场战果颇丰的一个。
说是本该，是因为他塞口袋里的三株无败花一株都不见了。
他刚刚借着在河边清洗的机会，上上下下确认了一遍，确实是一株都没了。
谢星宴设想过就这样把花连根拔起，可能会受到外界污染而折损，但没想过直接连根带花整棵消失不见，甚至连坨土都没剩下，就好像他的口袋连了个异空间一样。
简直匪夷所思。
谢星宴本来想安慰张流方花被他提前摘下了，到时候拿去救他的女儿，眼下也不能了。
他看着张流方灰败的神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个快要步入中年的男人，离开安全的祖国来到这个陌生的、吃人的国度，在那地狱般的基地里都存有一丝希望，始终撑着一口气不放弃。后面更是明知道自己干不过b级梦蛛，还奋不顾身地坚持要来，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为的就是拿到无败花，救他女儿。
眼下却被告知没有无败花。
他好像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希望，连日里的折磨全都在这一刻反噬了他的身心，在短短片刻间便苍老了大半。
谢星宴甚至不知道自己提前摘下无败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他不该那么武断，因为担心花落在别人手里、将他们杀人灭口而掩盖无败花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当时听到那群人对付a级雄蛛都毫不费力，他根本没有多的选择。
谢星宴叹口气，道：“对不起。”
张流方听他道歉，勉力打起精神来朝他笑笑：“小谢你别自责，要是没你我连这儿都到不了，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咱们只是被那梦蛛给骗了。”
张流方还以为谢星宴是因为在雌蛛巢穴里说看见三株无败花而感到自责。
这有什么好自责的，小谢也只是看到了梦蛛的梦境并当真了罢了，他还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无败花呢。
谢星宴没多解释，纵然秦逝水他们态度始终良好，他也不敢完全放松地在这什么都说。
想到这里，他问道：“你认识秦队长？”
张流方摇头，道：“当然不认识啊，那可是国家灵师队，中央直属的，我上哪有机会认识去。”
“……”
“那你和他那么熟？”谢星宴有点不理解，张流方一听秦逝水表明身份，立刻激动万分，那熟稔的态度让谢星宴险些以为他们是亲戚。
“那可是灵师队啊！”张流方一脸理所当然，过了一会儿见谢星宴困惑的表情，才拍拍脑袋解释道，“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灵师队的宗旨就是人民的生命安全永远至上，即使是在国外，只要咱们是东佑国人，又没有犯错，这条铁律也仍然成立。这里面其实还藏了很多曲折的历史，最开始因为灵师异于普通人的力量，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他们将灵师看成是异类，是异变种的一种，是定时炸-弹，后来是国家出面收编并成立了管理单位，又提出了这条铁律，人们才逐渐开始接受，到现在，灵师队的人在普通百姓眼里就和军人一样亲近，在国外碰到灵师队的就是他乡遇故知，一下有了主心骨。”
“这是咱们国家两百年下来潜移默化的改变，要不其他国家怎么老是看我们不顺眼呢，灵师和普通人拧成一股绳的，放眼整个蓝星，也就咱们独一份了。”谈到灵师队和自己的国家，张流方来了点精神。
大抵人到中年就是喜欢谈时事和政治，张流方这样的研究员也不能免俗。
谢星宴知道他除了真的感兴趣以外，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再沉浸在伤心中，因此也没打断他，而是默默地补充了一番这颗蓝星的各种国际形势以及东佑国的国家现状。
但听了大半，谢星宴是真的对这个国家感兴趣了。
听起来是个博爱、宽容又努力的国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了解得多了，谢星宴的心底似乎生起了淡淡的熟悉和亲近感。
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和这个国家相识。
谢星宴正在半发呆半听讲时，突然间，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发现是那个存在感很低的青年，小金介绍说，他叫方晟言，因为异变的原因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方晟言在他身侧坐下，接着掏出一个小本本，捏着笔在上面快速地写了什么，递到谢星宴面前。
【你身上有凤凰的气味。】
谢星宴看了一眼，没动。
张流方凑过来念道：“‘你身上有凤凰的气味’，小谢吗？那确实哦。”
谢星宴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方晟言，接着从脖子里取出两条项链，其中一条缀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你说的是这个吗？”谢星宴朝他笑。
方晟言似乎有些困惑和犹豫，他没接过那根羽毛，只是捏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星宴也没打扰他，正要把两条链子都塞回去的时候，张流方突然“诶”了一声，道：“小谢，你这么大了还戴着长命锁啊。”
“长命锁？”谢星宴捏着链子的手一顿，接着挑了另一根，道，“你说这个？”
“对啊，这不是小朋友才戴的嘛。”张流方道。
谢星宴手一紧，突然察觉了什么，沉默了几秒，在张流方觉得自己是不是冒犯了有点坐立难安时，才道：“我五岁时出了点意外，是被我养母收养的，据我养母说，她收养我时，这条项链就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很可能是生母留的。”
“你认识它吗？”谢星宴摘下项链，递了过去，那只用来握铭文笔的永远稳定的手，这一次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在星际养母查了十年都没有查到的东西，却在这里被人一语道破。
“我看看。”张流方也看出来了谢星宴的郑重，连忙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方晟言和小金也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金制的长命锁，样式很常见，但花纹不太常见，应该是定制的，做工很精致。不重，应该是考虑到了小孩子不适合戴实心的，正面似乎是水纹，反面……好像是个古体字啊。”
谢星宴心一紧，他的养母一直以为反面是图案，没想到是个字。
“是……什么字？”
“唔，是‘谢’吧应该。”张流方把长命锁往旁边凑了凑，让方晟言和小金也看一眼。
两人看完也点点头，“应该是‘谢’字，就是你的姓氏。”
“我就说小谢是哪家的小少爷吧，现在还兴长命锁的人家可不多了，更别提还在反面刻姓氏这种行为，更何况这世道，有钱都屯粮屯水了，买金子这些可不保值。”张流方笑着将长命锁还给谢星宴。
谢星宴沉默着接过捏在手心，锁身上缀着的圆圆的小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说，母亲这么多年的寻找，试图替他找到生身父母而无果，并不是因为这挂坠太过稀少，而是在星际根本没有呢？
异时空蓝星上某个国家的小小习俗，在浩瀚广博的星际，怎么可能找得到？
也正是因此，当初林淼才会说请他帮忙，是因为，他身上有时空留下的痕迹吗？
谢星宴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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