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后悔
“公子。”江一转过头。
江长约想说,先去找小九,但是想了想,还是做罢。
江一太直,论心计,他不是小九的对手。
“去找江三”他最后对江一说。
万籁俱静,江长约静静立于高楼之上,撑着一把月白色的伞,神色淡淡。
“小九,你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轻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又被风吹散了。
“逃了,也好。”
事实上,江御并没有走远。
她来到了城西,这里是盛京最为混乱之地,汇集了所有来到盛京的流民,流民遍地,到处都是临时搭起来的茅草垛子,并不足以抵御寒风,因此往往一个很小的地方都会挤满了人。
她静静走过,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惊醒了小部分人。
他们看着她,眸光单纯又复杂。
艳羡,疲惫,嫉妒等等。
江御曾是里面的一员,她一直觉得自己与他们并无差别。
而现在,这些眼神让江御明白,是有差别的。
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径直走到了熟悉的地方,敲了敲门。
正是谢云柯最开始给她请郎中的地方。
“谁呀?”传来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对方似乎是从梦中惊醒,一边披上衣服,拎着灯笼,一边打开了门。
“你是……”小药童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愣神。
“哪家的小姐?”
这女子一身贵气,不管从衣料还是气度来看,都不像是他平日能在城西看到的人。
江御微微一笑:“我是来寻医的,小大夫可许我进来说话?”
“啊……哦……你进来吧。”小药童回过神来,侧身让开了门。
“师傅已经歇息了,你……着急吗?要是不急的话,你要是不介意,今晚就宿在医馆。”进门之后,小药童对江御说。
“会不会太打扰到你们?”屋檐下,还未进门,江御先将斗蓬摘下,抖了抖上面的雪,一边道:“我这一个不紧急的,要是方便,我就留在这里等大夫醒来。”
“好的。”想要同把她领进了唯一一间客房,里面布满了药味,除此之外干干净净。
“你就先宿在这里,明儿就是除夕了,师父应该会起得早一些。”小药童说着,给江御点上了灯烛。
“谢谢小大夫。”
躺在床上,江御听着耳边雪花落地的籁籁声,不自觉将手放上了小腹。
“对不起……”她说。
找不到借口留下你。
正在熟睡中的牧景之突然挣开了眼。
“阿御……”他喃喃道,想要动上一动,却越来越疲惫。
他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巨大的恐慌和难过,像是一把铁钳,掐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抢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是如今越发虚弱的他,只是睁开眼这个行为,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阿御……阿御……”他几乎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看着那团已经强大的将他包裹起来的气,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的迎了上去。
他主动卸下了防备,毅然决然与另一个牧景之所融合。
“对不起……阿御……”在彻底融合时,他留下了这么一句。
而牧景之,此刻胸口剧烈的起伏,这一个月的记忆完全融合,一股脑的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和完全不一样的江御。
天真的她,直白的她,专注的她,以及……红烛之下,诱人的她。
她将一堆书卷捧到了他的面前——
“夫人与郎君真是恩爱,那些游记大多出自无山君之手,很是难得。”
……
这一路以来对他的多番照顾,在他下车后,自然而然给他披上斗篷,撑上伞。
“姑娘为何要去落日城?”
“他要去,我就带他去了。”
……
大漠之下,他们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以及那即将破口而出的爱意与心事。
“我们这算是交换定情信物吗?”
……
向她顺势表露心意时的颤栗,第一次亲吻她时那过分活跃的心脏。
“这些都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儿,阿御,你是想跟我成为夫妻的。”
……
圣湖边响起的祝福的歌声,新婚之夜的合卺酒,以及……
那刺穿她胸口的一剑。
他还记得,剑身抽出来时,带起了大片大片的血花,剑尖都是温热的。
牧景之猛的惊醒,这才发现眼眶肿胀又酸涩,枕巾早已被打湿。
而此时,天光大亮,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
除夕,新年的最后一天。
“来人——”牧景之喊道,发现嗓子也干哑得历害。
“殿下——”初七立马出现。
“找一个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记忆里,面对江御时,那股悸动,欣喜,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而此时,记忆恢复时,铺天盖地的绝望与后悔,亦是他从未有过的。
“江……御……”他颤抖的手握住了那只兔子,稍微给他带来了些许平静。
“殿下,今晚皇宫设宴。”暗卫泛领中的初一走进,向牧景之呈上了一纸召书。
牧景之接过,扫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
“初一,召集所有暗卫营,找一个人。”牧景之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是。”初一应声,得到了江御的信息后,立马转身去召集。
动用所有暗卫营,这个动作不可谓不大,有心人完全能够察觉。
不过在除夕当天,在有极好的借口覆盖之下,倒也稀疏平常了。
而此时的医馆里。
“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这可能是你唯一有子嗣的机会了。”老郎中严肃道。
“嗯,想清楚了。”江御淡然道。
“也罢……只是新年将近,不适宜见血红,等出了初三,我再给你开药,另外你身体耗损太过,刚好,趁此机会可以再多补一补,好生休养。”
“多谢大夫。”江御说着,有些为难道:“只是我哥哥不在,丈夫早亡,如今无处可去,您能收留我一段时日么?”
没错,这是她给自己安排的身份,一个新婚不久丈夫就去世的寡妇,不然无法解释她腹中胎儿。
她一边说着,将几粒金瓜子递了过去:“我不白住的。”
“哪能啊。”郎中没有接:“上回你给的诊金尚有富余,直接从里面扣就是了,姑娘且安心住下就是。”
老郎中说完,抓起身旁的药箱走远了,过一会儿,一个慈祥的妇人端着热水出现。
这位正是老郎中的发妻,一头银丝,偏偏感性的很。
“姑娘是个苦命人喽……”妇人感叹道:“和我那苦命的欢哥儿一样。”
欢哥儿本名陈亦欢,就是昨晚给江御开门的那个药童。
“陈亦欢怎么了?”江御见状,顺便问了一句。
妇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欢哥儿的母亲跟你一般,夫家早亡,他是遗腹子,他母亲也没有再嫁,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不容易咧……”
“是吗……”江御想,那还真是有点巧呢。
“可不是嘛,他娘就是城西豆腐铺子那个掌柜的,能干得很……”
一早上,在妇人的声音中度过,到了中午,一同用饭时,江御这才看到了小药童。
半大的少年,皮肤有些白,看样子像精细着养的,偏偏一双手上又满是厚厚的茧子,礼数周全,对待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与认真。
他走时,江御默默跟了上去。
看着陈亦欢熟练地将药材拿到院子外翻晾,看到江御也在旁边,便与她搭起了话。
“夫人可是有事?”他已经在师母口中了解过这位宛如闺秀一般的姑娘已经嫁作人妇的事实。
“也不算。”江御见他抬起来费力,便上去搭了把手,顺其自然的帮他一起翻晒药材。
“只是有些事,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不管是称呼上还是态度上,她都将陈亦欢看作了平等的人,即便他只是一个少年,她也神
这一点陈亦欢自然也感受得到,无形中消散了一些拘谨,面前的江御有些亲切起来,他说:“不知道我能为夫人做些什么?”
江御想组织一下措词,发现自己并不擅长,组织不出来,抿了下唇,便直接问道:“你的人生中缺席了父亲这样的角色,你遗憾吗?”
陈亦欢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她道:“天下间,有父无母有之,无父有母有之,无父无母有之,并非所有都能圆满,相比于门口那些人,我已经足够幸运,谈不上遗憾,更甚者,不见得有父有母就是完美。”
“遗憾这个东西,不是看一个人拥有了多少,而是看他能否对现下感到知足。”陈亦欢说着,笑了笑:“我娘告诉我的。”
“那对于你的父亲呢?”江御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夫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父亲,也不是所有父亲都称得上是父亲。”陈亦欢说着,靠近了江御,声音压低,说道:“而且我听我娘说,那个男人,根本没有死。”
“啊???”江御震惊之余,又在想,还有这种巧合?
“是真的。”陈亦欢肯定道:“他根本没有死,他只是不想要我跟我娘了而已。”
“那你恨他吗?”
“我娘恨他,我不恨。”少年耸了耸肩:“我又不认识他,也不在乎,我现在只想跟着师傅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好郎中,能养我娘,就足够了。”
“你对于‘父亲’这个身份,就没有所期待吗?”
虽然江御也没有父母,但是她知道,父母就是孩子的天,生下了他,就要对他负责。
“我为什么要有啊。”陈亦欢不理解:“那么多人都没有,我也没有,没有关系啊。”
这一番话,让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的她,又开始摇摆起来。
凭私心而论,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但是这个孩子有着牧景之的一半血脉,先不说牧景之有没有婚约,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了,她也不想再因为这个孩子而跟牧景之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这个孩子,是她的啊。
牧景之什么都没有付出,凭什么因为他的存在,就要她放弃他?为牧景之妥协?
这样有些不公平了。
况且,除了她和江长约,江二,旁人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昨日,也已经跟牧景之做了个了断。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留下一个,只属于她的孩子?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两天,与老郎中等人度过了除夕之后,第二日,大年初一,江御默默留下了几粒金瓜子,悄无声息的从城西出了城门。
江长约肯定在找她,为了顺利出城,她重新伪装成了流民,再次混进了流民堆,如今人人对流民避而不及,让她很轻易的出了城。
但是她没有想到,找她的不是江长约,而是牧景之。
几乎在除夕当天牧景之有所行动时,江长约就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找的人,是小九。”江长约笃定道。
“我们助小九一把,不要让他找到小九。”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江长约的吩咐。
也正是有了十里阁的干预,牧景之的暗卫营才没有找到江御,让她轻松的出了城。
而江长约的想法很简单。
在得知与江御一起的人就是牧景之时,在结合羽族长老所透露的信息,不难猜测牧景之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江御那一剑,应当是牧景之的手笔。
不然,除了他,外面能伤到有盛咒在身的江御的人,寥寥无几。
再根据这一路得到的情报,他猜测,牧景之应当是失去了记忆的,和江御一样。
江御都恢复了记忆,牧景之自然也会恢复。
但是没想到,他恢复的只是部分。
现在,应当是恢复了全部。
而一旦恢复全部记忆,他对小九,怕是不会再轻易放手了。
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后,江长约突然无比厌恶牧景之。
还没有人能这么伤害江御。
想到刚刚给出的那十二万辆白银,他忍了下来。
如今,他与牧景之是一条船上的人,而这条船要是想要保持平衡,那么,就不能有江御。
所以他放她走,在两人捆绑的情况下,他是能够感觉到她的生机情况的。
可惜了那碗滑胎药了。
“小九……希望你乖一点……”
我不逼你,但是我希望你主动将它打掉。
“不要让我失望啊……”
外面锣鼓喧嚣,鞭炮齐鸣,似乎驱散了寒意。
新年到了。
江御换了干净的衣服,买了匹便宜的骡子,踏上了远离盛京的路。
此后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没有十里阁江九,也没有那个“阿御”,她孑然一身,只是江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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