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进展的那么顺利。姓名不可能有错,难道是生辰有误?或者画像不真实?亦或这脸这清风道骨的体态不过是虚无的表象?再怎么也不可能是涂月溪与她父亲的感应不够。如果都没错,在尝试了两次之后都未果,那就还有一个原因,闵天对于移空换人的操控于方法于灵力方面都有不足,甚至可能是一知半解也未可知。
任何一个地方出了差错都不能成功,可偏偏任何地方都让人存着侥幸。涂月溪认为自己之前的怀疑是对的,她一心断定就是画像的问题,若是如此,她再别无他法去知道她自己父亲的真实相貌。想到此,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又替她母亲感到心凉。关于她父亲的样子——并不单纯从外形上来定义——在寻找他的过程中,渐渐地变得具体而沉重起来,如同一粒下落的灰尘,她眼睁睁看着,无所适从。但希望越是渺茫,她越是在心中无数遍的质问,渴望听听涂千里欠下的解释。
她在闵天面前毫不掩饰的哭了,不是因为闵天没有找到她父亲,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推断使原本涂千里在她心中的父亲形象大打折扣。
闵天不同意她的看法,女人爱哭的毛病是最让他抓狂的,更何况是涂月溪。他不知道是让她别哭了好呢还是一次哭够的好,只能跟旁边踱着步子,看她擦眼泪。他明明记起了那天看木堇寒手记时那些破解不了的异文术,他怀疑其中有更详尽的方法,却又不能对涂月溪提起。没有完成对她的承诺,他感到惭愧,让她怀疑自己的父亲,他又觉得是自己过于心急气躁惹的祸。
“你相信我,错一定出在我身上,过两天我们再试试。”闵天憋了半天如是说。
她却陷在画像这个坑中不能自拔,又哭了两声,最后想明白了似的,用心灰意冷的语气对他说:“你还是留着力气好好准备继任仪式吧,我知道找人不容易,都找了快一年,现在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闵天听她说得这么客气,像是跟她自己赌气,暂时也无计可施,心想,“也罢,今天嘴笨,还是等她心情好点再说的好。”
涂月溪红着眼走了,临走闵天又说了句,“你相信我……”他想再说些什么,看涂月溪头也没回,只能僵在原地被今天自己的木讷愚笨给惊到了。
离继任仪式还有十二天,府里的大小事务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木堇寒的离开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甚至连兰姨也在这忙忙碌碌更迭的脚步下从之前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她跟金叔推荐的那几个织娘,不但心灵手巧,更让兰姨骄傲的是还提前完成了任务,早早把闵天的三件移幻师华服完工了。她在闵天屋里帮他试穿的时候,喜笑颜开,一边上下打量闵天,一边时不时扶扶自己的发髻,她今天梳的有些高,不太习惯,但心情很好,像是在给自己的儿子试喜服一般。
“我看看,我看看,嗯!啧啧!真是不减木玄主当年的风范。”一提木堇寒,她又悲喜参半的样子。
“还是这身蓝衣好看。”她接着说,不自觉地按着木堇寒的喜好。
“是吗?我也喜欢这身。”闵天穿着只觉得一身清透惬意,心中猜她或许知道了转换灵石的秘密了,不去点破,问她:“月溪的新衣做的怎样了?”
兰姨一听,又是涂月溪,她脸沉了一下,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不喜欢闵天总把她挂在嘴边,她重新把脸色扶好,“做好了一件。另一件还差一些绣工。”
“那把做好那件今天也让她试一下吧,需要改的地方也可以尽快改了。”他像个要过年的孩子般开心。
兰姨正弯身整理着衣服,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脸严肃,“闵玄主,虽然我是个做下人的,但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说说。”
闵天还不习惯她这么叫他,“兰姨,没人的时候你就跟以前一样叫我闵天就行,我不把你当外人,你在府里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说就是了。”
“那不一样,你现在是移幻师。不过就因为这个,我才必须跟您说说。”她把两个手攒起来,想要增加些说服力的样子,“我知道您对涂姑娘好,其他的事儿呢我从不多嘴。可是,继任仪式这么大的事儿,你让涂姑娘以什么身份参加呢?她又不是您什么人,别的人她也不认识,跟在您身边呢,总是不妥,再说木玄主以前最不喜欢儿女情长……”
”跟这些有什么关系?”他脸一下子热辣辣的。
她也觉得说错了话,纠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之后有什么风言风语,您毕竟刚继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对涂姑娘以后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闵天打断她:“兰姨,我看你多虑了。客人那么多,谁会在意这点儿小事。”
“客人?他们可都是离国猴儿精猴儿精的人,我知道您不想让她觉得被忽略了,但一个十六七的姑娘抛头露面来参加移幻师的继任仪式,谁不会好奇过问几句?你说涂姑娘会觉得自在吗?”
闵天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点,思量起来,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却又不置可否,没了主意,“那你觉得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她藏起来吧?”
她手头并摇地表示不用,试探着问:“让她去花厅那边呢?仪式她无需过去,在那边端个茶倒个水糊弄糊弄就是了。”
“我不同意!”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时从外面传来声音,“我觉得兰姨说得有道理。”
两人定睛一看,进来的恰是涂月溪,闵天先要张口做解释的样子,涂月溪紧步上前道:“我……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就是不小心路过听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两条腿不听使唤的进了屋,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走开。她跟闵天一样,没想那么多,也不是为了凑热闹,她不喜欢热闹,闵天就说了句让她那天跟着他见识见识,她便高兴地答应了。可现在听兰姨说了这么多,她觉得要是这时跟没事儿人一样走了的话,闵天的一句不同意,她恐怕真的会成为他的累赘或者不必要的麻烦。
“我去花厅那边,或者……或者我就跟厨房,我觉得这样更妥帖。”她心里明白这样做的道理,却无法像兰姨那样字斟句酌地表达出来。
“嗳,你听,涂姑娘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人都不介意,你还有什么顾虑?”兰姨边说边冲着涂月溪使眼色,干笑着。
涂月溪于是接着应和:”我不介意的。我什么也不懂,万一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呢?我只是暂住在府里,不该为我大费周章,况且你现在身份不同,不要因为我这件事让你分心。”她把自己说成一件事想避开承认她这个人在闵天心里的位置。
闵天听她这样说,虽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但还是愿意随了她的心思,便同意了。
冬月三日这天,当第一缕光落在湖心岛树梢之上时,魔力如同潋滟的环形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散去了晨雾,解除了封岛的玄术。
于是整个岛如同一颗澄绿盈红的透亮珠贝,嵌在这碧水蓝天之间,岛的外围一片片荷叶蔓开来,迎着日头高低错落地开满了白里透红的荷花。鸟儿啁啾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伙计将写有“闵”字的灯笼高高挂起,府门大敞着,风来去自如地吹过庭前的竹枝,庭院里的下人,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紧忙而齐整。两个身高体壮的伙计合抱着一株百年古松从书房外的庭院中踉踉跄跄终于挪到了里院,停下歇了几口气又接着搬起来。闵天站在院中看着没有吱声,他也很纳闷,它怎么就在雾散后徒然枯萎了呢?偏偏是这天,却又让人有种寿终正寝的错觉,那曾是他师父最喜欢的古松。可惜离国中纵然有诸多如他一般的奇人异士,上天入地也好,刀山火海也罢,万灵万物皆可控,唯这生死难,他一声叹息。
第一个到的客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说是客人,不如说是客人的贺礼。这贺礼来的姿态高调,从天上拖着火红的长尾而来,在岛的上空盘旋数圈,回转着悠长的鸣声,如同挥洒雨露般,将祥瑞之气渗透到岛上的万物,树木都拔了个尖儿更翠绿了,房瓦砖石更坚固了,鱼虫鸟兽也都探出头合着鸣声摇头晃脑,就连作为万物灵长的人都变得更加神清气爽,精神百倍起来。
“这是灵雀山过来的凤鸟!”有人喜上眉梢地喊出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凤鸟,年纪轻轻的心幻师可以有此殊荣照顾它不禁让闵天也羡慕不已。而当他感应到周遭万物的气息增强时,更是难以置信,凤鸟的凝气之力果然所传不虚!
待到凤鸟落到闵天面前的那一刻,他才把它端量了个仔细,五彩翎毛,双翼赤金,青幽色的羽冠灵动却显得稚嫩。看起来还是个雏儿,他见它也就三尺来高,在心中判断。别人远远的看着,他走上前微微俯身,凤鸟纹丝不动,挺挺胸,然后低头顺着脖颈儿滑下一个小四方布袋。闵天打开一看,十粒种子,一张字条,写有:“其名缘心籽,只赠有缘人,可懂人心思,顺其心意成株。”
原来这心幻师常以花道养心,且知道木堇寒也素喜花木,虽不认识闵天,但灵石未变,想必所喜所爱亦是相同。于是合了连理术用百粒不同的种子施予自身的心幻术,使其能够感知人心所想,再送与闵天,那随便他喜欢什么奇珍异草,随心所欲按其生长根本不在话下。
闵天果然甚为欢喜。小凤鸟难得出门,完成了任务,自己踱步到花园湖边玩耍去了。他将十粒种子捧在手心如获至宝,对于心幻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越发感到好奇。可越是好奇,心中越感焦急,偏偏人没有随之而来。
离国的人们都知道了这天是移幻师的继任仪式。四溟湖的周边,尤其连着青铭北的地界儿,一时间热闹了起来。从湖岸到湖心岛的船只变得顺风顺水,湖边的廊桥堤岸驻足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五大玄术师同时露面的日子可不多,大家都想一睹他们的真容,哪怕是一个身影也好。
闵天坐守在岛中等候,其他被邀请的客人包括另四位玄术师有独自而来的,也有带着一两个家眷随从的,各自按照请帖中的指示登上提前安排好的礼船。礼船不大,却雅致舒适,无需船夫,仍然是闵天的大师兄——人称“哑巴高”的高涣高掌柜——在操纵。他在移幻师府中,一米见方的桌前铺开四溟湖水域的平面图与礼船位置,外加一壶酒坐等客来,一小酒童跟旁伺候着,实则是兰姨安排过来控他酒量的。等一有客来,礼船便跃出纸面,他虽微醉,却气定神闲,勾勾手指,船似是被湖心岛的线牵引着徐徐而来。
过了巳正时,客人纷至沓来,轻快的脚步踏出一派欢腾的气氛。闵天并没有露面,金叔前前后后照应着客人,兰姨里里外外打点着场面。里院旁边的小厅堆满了各色贺礼:红色棉线扎起的瓷茶罐中是香气馥郁的御前龙井,红底描金的茶盒中装的是紫条普洱;冬虫夏草,人参灵芝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倒是那外面世界才有的龙诞香惹得来人多看几眼;再有那可望千里外云海山巅之景的乾坤五棱铜镜,可听万里外潮涌兽鸣之声的翡翠螺;一对湖纹托盘配双鱼耳金盏,一棵常年抽新芽的水雾琉璃树,云云总总,细如丝的,白如雪的,叠罗在一起摇曳生姿,只看的人眼花缭乱。
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客人都聚在花厅前的小湖旁,假山石旁的游廊亭轩中,三三俩俩,攀谈着,寒暄着。
“雷执掌?”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廊桥颠着步子走来一个穿藕荷色深衣的女子。
“呦,这不是露娘吗!”被唤之人亲昵地称呼她,他是空灵府四大执掌之一的武执掌雷啸,在这人群之中甚是显眼,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也沾了他那明晃晃的秃头的光。如此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大上午,他在看到走来的这女子时,咧起嘴,算不上明眸的双眼放着光,白晶晶的皓齿同秃头一样闪得刺眼。而这个女子便是今年伶乐府中最红且在盛月宴中夺了歌舞妓头魁的付露娘。
“雷执掌近来可好?”她轻摇着手中的水红花蝶合欢扇,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又妩媚地问,“咱们的时幻师空尘玄主应该也到了吧?”
“到了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肯定是陪着空玄主他一起了。”他嘴皮子上下翻动,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哎?可是你这个人不厚道啊!每次见我,两句话离不开空玄主,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心我?”
“咯咯咯,”又是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笑,只两声,“自然是两个都关心喽。只是我们可不像您经常见他,那东边的驭龙山啊,可都快被您踏荒喽。”她声音拉得细长,摊开手,笑意盈盈地看看大家。
雷啸嘿嘿一笑,时幻师府在驭龙山顶,他常往那里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根本没介意她开的玩笑,回道:“对对对,你说的对,时幻师做空灵府首领这三年,我确实得勤快着点儿。可我这也算是恪尽职守,为了整个离国啊!不然像你这玄术丝毫不懂,长得又太好看的人,不早就被人见色起意了?”
付露娘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
这二人女的说话一向尖酸刻薄,男的也一向不留情面,碰到一起就像是俩石头碰擦出火花,总带着几分火药味儿的暧昧。其他人早有听过些流言蜚语,知他二人关系,便随他两人说话应承,也不挑破。
还是其中盘龙货运行的游易宗圆了场,他同雷啸一样,也是震族人,一张口难免带着长辈的口吻,“你们二人也算是棋逢对手,还好现在离国有结界,不然像你们这样没边没幅的说话,传到外界七国也不是什么难事嘛?”说完众人附和着哈哈大笑。
“游掌柜您说笑了。”因他是个长辈,雷啸改不了那嬉皮笑脸,但还是恭恭敬敬。
“空玄主去找移幻师了吧?”游易宗继续问道。
“是的,继任仪式前他们有事商量准备。”
“这位新的移幻师你见过了?”
“还没有。”
“哦……“他略有所思,又用试探的眼神问,“那……心幻师呢?”
“心幻师?”雷啸犹疑了片刻,“他老人家……”
在一旁不语的付露娘推了一把雷啸,压低了声音插话道:“人问的是新的心幻师,你难道没听说?”
雷啸怎么可能不知道!空灵府掌权人由五大玄术师中一人执掌,三年前本应是心幻师古陌辰上任,却一反常规,由时幻师空尘来掌舵。正因如此,雷啸倒得了好运。
他一向就运气很好,不是五大玄术师的徒弟,又没有精深的玄术却幸运的通过了考验进了空灵府。之后又被空尘器重,不到一年就升到了武执掌,掌管着离国中卫廷、宗讼、武备、灵器、玄术各署。要知道空尘的性格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又不太喜人,能够入了他的法眼,大家也对雷啸高看了几分。他虽然有着金灵石,可以操控兵器,探金觅银,玄术造诣却是一般,这两年精进了不少,也是靠着空尘的指点。堂堂时幻师空尘对他的信任,那是有目共睹,所以,今天若他说没听说过新任了心幻师这码事,那大家也就心甘情愿让这无来由的迷雾烟消云散去了。
“她今天自然会露面!”他是个聪明人,一个隐藏了近六年的秘密到这个节骨眼也是时候浮出水面了。当初老心幻师古陌辰同木堇寒灵力玄术相当,又是资格最老的玄术师,离国那时候才避开外世十六年,倘若将他的离世公之于众,那无论谁是继任者他们都很难接受和信任。为了不使离国中人心惶惶,心幻师的换任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雷啸也是在成为武执掌之后才从空尘那里听说的,他心里藏不住事儿,刚刚付露娘故意推他还不是因为他之前憋不住跟她说过。他说完就好像是真相大白之前对相关人士有了个交代一般,舒了口气。
“果然不假啊!前年玄术师的选徒大赛,古玄主没有现身,难道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游易宗推测道。
雷啸点点头,歪着脖子索性多说了几句:“这个新的心幻师神秘的很哪,我因为空灵府的事务也去过几次灵雀山,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庐山真面目,高矮胖瘦,美丑黑白,连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他把左眉用力地向上挑着,“不过这都不重要,我只跟你们保证,新任移幻师我不知道,但这个年轻的心幻师灵力绝不比古陌辰玄主弱。”他说到这,不禁又想起那回受命去灵雀山取三支蚀心箭,他将它们捧在手中时感灵到的箭器中沉甸甸的蚀心玄术,心中又是一颤,如此的心幻术沉稳老练,又带着剑拔弩张的锐气,他可不敢在心幻师的背后妄加非议。
“看来今天这个继任仪式主角会有两个喽?”付露娘将扇子半遮脸,对身旁的游易宗轻语道。
“还不知道离族那边哪位灵司会来,咱们两族的玄术师再大,那也是听命于他们,今天的主角可不止俩。”游易宗回答。
付露娘想起了夺魁后在和渊北宫献艺时曾有幸见过四大灵司,却无缘一睹传闻中有着神威仙骨的太灵司,只远远地看了个轮廓便至今朝思暮想,一时掩不住内心的兴奋,问道:“既然如此,那太灵司十之八九也会来吧?”
雷啸察觉到她眼神中的不同,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她:“露娘啊,不管哪个灵司来,那都是天高皇帝远,咱们伺候好咱们两族的玄术师就够了,不过,你要是现在差人赶紧再去备一份厚礼给心幻师,我看还是来的及的。”
付露娘正要顶他几句,只见匆匆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跟雷啸耳语了几句,他也不多客气,转身就要离开。付露娘悄悄拽住他,问:“你又得了什么消息?好事可要带上我。”
雷啸也不理她,两人一前一后往前面的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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