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霸王别姬
苍梧山紫金陵园中，在姑苏陵墓旁边又立起了田子坊的坟墓，在墓碑前，整齐的摆放着贡品和没有烧干净的冥币。
王伊人和虞雯一起站在田子坊墓碑前，分别上了一炷香。
虞雯看着王伊人愈加憔悴的脸颊，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王伊人看着她，强颜欢笑；“我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他接着说，“相信，我早晚会到这里的。”
“王伊人，我不许你说胡话。”她赶紧打住了他的话，短短时间内，看到了这么多亲友离去，她已经害怕了。
“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因为有你在。”王伊人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有人向前上香拜祭，王伊人一看那人是第五小组的韩松。韩松也憔悴了许多，挂着大大地黑眼圈。
“伊人，对于田子坊的去世我很伤心，不过，逝者已矣，希望你能够节哀。”韩松拍拍他肩膀。
“韩处，你看到这两座坟墓了吗，如果不是你袖手旁观，他们会躺在这里？”王伊人激动地说，“你明明应该知道，宇文泰是蝴蝶主要人物，他造成了沪上这番局面，可你为什么却为了蝇头小利，仅仅为了表面工作，暗中怂恿支持宇文泰！”
“我很抱歉，伊人，是我的隔岸观火造成了十三行以及沪上现在难以挽回的局面。”韩松点上一支烟，背手看向苍梧山，暗暗地说，“我很少向人道歉，无论对的还是错的，我始终认为既成事实，就没有回首的余地了，伊人，对你说这些，我不想尤其表达什么，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站在一块，收拾这个烂摊子。”他说，“至于我犯下的错误，等一切都完结后，我会自从向上峰请辞，不再在中统局担任任何职位。”
三人一起回到了第五小组大楼，在办公室坐下后，韩松招呼手下上了茶。
王伊人没有心思喝茶，他很不友善地看向韩松，说；“宇文泰死了，十三行又陷入了群龙束手，混乱的局面，怎么，你还希望我出面收拾烂摊子，替你钓名沽誉？”
“如果仅仅是因为让十三行那几位毛小子安分守己，我单独出面便可以了。前来麻烦你，我是为了对付栗山，也就是蝴蝶。”
“栗山，你再说栗山是蝴蝶？开什么玩笑。”王伊人说。
韩松从档案堆中抽出一个档案包递给了王伊人，说；“中统局第一号文件，如果你不信我，打开看看。”
“刘副局长在调查王万千命案的时候，已经调查到是宇文泰所为，可为什么迟迟没有抓捕他，除了当时考虑到保证十三行不会产生震荡，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蝴蝶身份不明，我想要牺牲你，换取十三行稳定和蝴蝶的身份，所以，我得到了蝴蝶一号人物的名字，雏鹤英灵，他非但没有死并且一直隐藏在沪上，不过，在几天前，他已经被栗山玉藻杀死了。”
“日本高特科？”从一号文件上，王伊人看到，上峰的命令是彻底消灭栗山玉藻。
“是的，日本全面侵华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从前线传来军报，日本在北平开始聚集兵力，大肆挑衅，并且，日谍的渗透活动更加猖獗了。”
“栗山非常讨厌军国主义，我不相信他为特高科服务。”
“你知不知道，雏鹤家族在日本主要支持者是右翼分子？”韩松说，“算了，实话告诉你吧，栗山如果完全控制了十三行，并且将触手伸向工商界，那么就算是党国对付他也相当棘手了，我知道你和栗山的关系，但你要明白，个人恩怨在国家大义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难道你愿意遗臭万年吗？”
“我需要时间考虑。”王伊人整理好衣服，正打算离开。
“我给你时间考虑，但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栗山已经将我包庇宇文泰的证据交给刘流芳了，中统局即为反对我的人一直拿此事做文章，我想，就算刘副局长再申明大义也撑不了多久了，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回被内务部的人带走调查了。”他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官海沉浮，我已经看得很透彻了，也许，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不为别的，我只希望能够用我的方式弥补犯下的一些错误。”
王伊人看着他，默默地说；“韩处，最晚今天晚上，我会打电话被你。”他说，“我离开城隍街已经很长时间，需要回去打点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好，我等你。”
“到时候，我会给你我自己的决定。”
回到了沧碣楼，王伊人和所有的弟兄照了面，然后回到了办公室，打开门，他第一眼便看到穿着旗袍站在窗前的虞雯。
日光穿过了窗户，照在了她身上，温暖和煦。他心满意足地播放了一曲姑苏当初唱的花好月圆，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曲了。虞雯看到他坐到沙发上，她微笑着，坐在他身边，躺在了敞开的怀中，闭上双眼感受来之不易却短暂的温馨。
“伊人，我突然觉得，来到沪上，遇到你是多么幸福的事。”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沪上的事情完结了，我们一起去美国好不好？拥有一个家，只有你和我。”
“好啊，再买一辆车，带你逛遍整个黄金海岸，看最美的日出和日落。”
虞雯侧过头，眼神迷离的索吻，王伊人将手轻轻按在她发烫的脸颊上，低头亲上了那双片玫瑰。
虞雯好想哭，可是她没有，一些事，她是瞒着王伊人的，包括去和叶秋汇合，到82号仓库，将青铜鼎取回。
如果告诉了他，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的。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王伊人恋恋不舍地去接电话，等他挂上电话，满脸阴沉着。
“是不是韩处长？”虞雯问她。
王伊人先是一愣，随后点头说；“嗯，他找我有点事情要商量。”他说着，从衣服架上取下外套，穿在身上，“我去去就回，外面天冷，你就不要外出了，要是饿了就招呼他们煮点东西。”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等到王伊人离开，虞雯马上打了叶秋的号码，不会功夫，电话接通了，她说；“秋，你现在在哪？”
“我在津渡码头，你来津渡大街与我汇合。”叶秋说。
“好，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虞雯慌忙冲出门，在沧碣楼外拦下一辆黄包车，匆匆赶往津渡码头。
津渡码头和沧碣楼仅隔着一品香街道，赶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差不多十分钟后，她在约定的地点看到了等着她的叶秋。
叶秋戴着一副墨镜，等摘下来，眼圈肿肿，眼睛中也布满了血丝。
虞雯担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这么不好看？”
“没事。”叶秋强颜欢笑，将头瞥向津渡码头附近的一块庞大的仓库群，“栗山已经安排我们明天将青铜鼎搬运上货轮，运往东京，所以，今天我们一定要将青铜鼎转移到别处。”
“仓库没有人把手吗？”
“没事，栗山安排我负责看护青铜鼎。”叶秋轻蔑一笑，“他真是百密一疏啊。”
两人穿梭在一排排库房前的道路上，最终在一个写着82号的仓库前停下脚步。虞雯昂首看去，只见仓库上蒙上一层黑色熏灰，当走进仓库，一股浓烈的烧焦味扑来，她听说，不久前王伊人纵火烧的就是这个库房了。
“栗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明明知道82号仓库已经被许多人盯上了，但还是将青铜鼎暂放在这里，看来，他真的迷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骗人的鬼话。”
仓库中，看守货物的人并不多，并且大都是叶秋信得过的人。
叶秋在一间小门前停下脚步，她从身上拿出钥匙，打开了锁，率先走了进去。虞雯见状，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件小屋是用铁皮隔离出来的，里面堆积满了市面上很少见的古董，包括瓷器，字画和古币。叶秋在一个黑布前停下脚步，从黑布遮盖物的轮廓上来看，应该是庞然大物。
“这就是青铜鼎了。”叶秋说。
虞雯一把扯下了黑布，当看向那东西的时候，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黑布下是一个木架，并不是青铜鼎。
叶秋似乎明白了自己上了栗山的贼当，她急促地对虞雯说；“快走。”
“去哪儿啊，叶秋。”来人用生硬的中文说。
虞雯并不认识他，但知道，叶秋中了栗山的诡计了，看到走进来的五六个人，她知道，这次跑不了了，只好束手就擒。
“虞小姐，栗山先生交代过，你是她的好友，我不会为难你的。”
坐在车上，虞雯忧心忡忡，叶秋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你们把叶秋怎么样了？”
“我们只是按照栗山先生的安排做事，至于其他的，你见到栗山先生后大可以亲自询问他。”司机说。
虞雯不再询问下去了，她清楚他们一定也不会知道的。她看向车外，跃然于眼前的道路很熟悉，她知道，一会儿便要到达公馆了。
栗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是为了无字天书，不可否认，在这上面，她是至关重要的。
果然，她回到了不久前才离开的公馆，她走入客厅，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只可惜，不是一个味道了。
栗山不在，似乎出去办事去了，看着快要西下的太阳，她坐立难安，不是在为她自身担心，而是王伊人。
栗山会不会利用她威胁王伊人就范呢，为走私青铜鼎创造条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而此刻，王伊人已经从轿车上下来，仰头看了眼石秀楼，在里面，栗山正在等待着他，他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真的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可他从没有想象到，他和栗山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难道这是上天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
踏足石秀楼，他看到台子上依旧演绎着上次还未看完的名戏《空城计》，在楼上原来的包厢中，栗山正向他招手，他稍加整理衣服，从楼梯是上了楼，他走到包厢中，坐在了栗山对面的位置上。
栗山早已为他备好了一盏茶，他笑说；“王君，还记得此一次我们在这里赏戏品茗的时候，我与你谈论，《空城计》这桩戏很有看头，正如那时沪上的情况，真真实实看不清楚，每个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以此选择方向，可惜到了现在，局势已经明了，这座空城正在等待着你我等局外人进入了。”
“你怎么都算不上局外人，而是狡黠的布局人。”王伊人自讽说，“我自诩下棋高手，没想到却被你一直牵着鼻子走。”
“牵着鼻子走？你错了王君，你自始至终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为了达成所谓的目的取你性命。”他说，“比如说，现在陷入政治危机的韩松，从我安插在他手下的线人告诉我，他此次会利用你力挽狂澜，挽回政治上败局了。”
“韩松的确找到过我，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和特高科的某些联系，并站在民族大义上，要求我对付你。”他没有必要去隐瞒，栗山早已了解了韩松的一举一动，“作为中国人，你觉得我会怎样做？”
“民族大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钦佩，这说明，你和其他唯利是图，心底狭隘的人不一样，我没有认错人。”栗山说，“只可惜，民族大义从韩松口中说出来，我很恶心，他是投机主义者，为自己寻找利益的人，他说的话我相信你也半信半疑。”
“是啊，栗山，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经过上次的事，我对他已经存在偏见了。”王伊人叹息说，“不过，对于你的邀请，我也不能够同意，我想问你一句，如果我金盆洗手，你会同意吗？”
“不要开玩笑了，王君，就算我同意，可第五小组会同意吗？本来，我只是一个痴迷探索的商人，可他们却把我看的太高，认为我是效忠于天皇的卫士，真是太可笑了。”栗山轻蔑一笑，继而认真地对他说，“王君，你需要做出选择，和我联手，共同重振十三行，或者，继续将空城计唱下去，可惜，你已经没有太多的筹码胜出了。”
“和你合作？栗山，你知道我的性格，就算韩松不存在，我也不会允许的，这是我的性格，也是十三行的规矩，同样，我也不想顶上汉奸的帽子。”
“为什么我可以忽视国家政治上的分歧，去选择和你在一块，而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想一下，去接受，去最求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你认为背负上一个毫无意义的空名，是多么伟大的事情吗？”栗山语气激动地说，他第一次生气，将茶盏打翻了。
王伊人沉思了良久，久久不肯回答，他心中有了答案，但不愿意说出来伤害栗山。他是个人，知道栗山帮助他很多，同样，他也知道，栗山也陷入了纠结当中，毕竟，他已经重新掌握了外滩和津渡码头，一个小小的选择，就会成为栗山最大的帮手或者最大的桎梏。
所以，他们的关系不存在折中，注定成为死敌或者合作伙伴。
至于后者，栗山当然也知道不太可能，两人在一块时间很长，他知道王伊人的脾气和报复，特地来询问他，只是出于不舍和不甘。
王伊人看着眉目清秀的栗山，他很感动，他不知道在还是朋友的时候去怎样面对他，怎样去道谢，怎样去安慰极其失望的他。
看着戏台上的角儿，他看向栗山，说；“玉藻，远不远登台一起唱断戏？”
“什么曲目？”栗山很意外，明明王伊人很厌恶戏曲的。
“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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