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工商联谊会
栗山玉藻一出场,顷刻吸引住了在场每个人的目光。他一身黑色绣龙唐装,袖口显长了,挽到胳膊肘。
他走在人群中和来客一一打招呼,等到了她们身前,栗山和姑苏攀谈之余注意到了虞雯,礼貌性地和她点头示意。
虞雯目送栗山进入人群,她仰头问姑苏;“栗山玉藻的名头在沪上并不响亮,为什么工商界很多大佬会给他面子,参加联谊舞会?”
“栗山之所以在沪上无人知晓是因为他本人很少出席在公共场合露面,这不代表他实力不雄厚。”姑苏说,“他的产业主要在东北和东南亚,据我所知,他在哈尔滨开矿在菲律宾做橡胶生意,实则,栗山名下的产业不止如此,我听说,他还投资运输业,收购了不少油轮、商船,主要是运输物资到东京、大阪,可谓财大气粗,即便是沪上工商界也不得不给他面子。”
“说来,他真是年轻有为。”虞雯喟叹说。
“也不是,他实际上是继承了生父雏鹤英灵的资产。”姑苏说,“你应该对日本雏鹤商社有所耳闻,雏鹤商社是日本最大的财阀,它的创始人雏鹤征五郎出生在地位显赫的雏鹤家,他本人也是内阁大臣,所以,他在日本政治和经济界权势很大。”她接着说,“雏鹤征五郎膝下有一子一女,其中,他大儿子死在了日俄战争中,小女儿雏鹤樱子嫁给了栗山英灵。”
“栗山英灵是入赘雏鹤家的吧?”虞雯说。
“是这样的。”姑苏点头说,“但栗山英灵在入赘雏鹤家前,他已经与京都的名妓花间魁生下了栗山玉藻,东窗事发后,花间魁被秘密处死。”她说,“雏鹤家门第森严,注重血缘传承,决不允许外人玷污家门名誉,况且,花间魁还是身份地位的妓女,也许是报应,雏鹤樱子生下雏鹤真礼后难产死了,雏鹤征五郎客死在齐齐哈尔。”姑苏看着栗山的背影,说,“雏鹤英灵在掌握了家族大权后,寻回了以‘舞伎’为生的栗山玉藻,也许是为了弥补愧疚吧。”
虞雯没想到栗山玉藻还有这样心酸的人生。只是,栗山商社在日本军工领域占有不小分量,可是日本侵华的帮凶,她愤愤说;“栗山是日军发动战争的马前卒,中国工商各界不该与他接近才对,今日舞会闹得人尽皆知,对国人抗日该有多大打击。”
“你说没错,国难当头,他们是该为国为民,放弃蝇头小利。”她无可奈何地笑说,“只可惜,东北硝烟四起,沪上却歌舞笙箫,老板们自顾攀亲附贵,囤货发财,你想,这样的一群人会放弃结识栗山这位香饽饽的机会?”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虞雯顿生伤感,无奈说,“我没想到书上的诗句竟也会在现实中映现。”
姑苏晃动高脚杯,波尔多红酒碰击杯壁,在吊灯下更显血色。她抿了一口,一只手托腮,轻蔑一笑。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将亡国罪名强加在风俗女人身上,但无人反省,在乱世中,身单力薄的小草不随风逐流,还能做些什么?”
李沛曾对虞雯说过,当雪山崩塌时,任何一朵雪花都认为自己无辜。她非常赞同他的话。
她没有和姑苏辩论,她们揣着同样的想法,无碍,站在不一样的位置。所以,她不否认姑苏是错的。
“栗山感谢各位大佬能赏面赴宴,我在此能结识你们实属三生有幸。”栗山回到了台上,乐队停下了演奏,他笑说,“我去过中国很多地方,但只对沪上一见钟情,不仅因为他的富庶,还有它焕然一新的面貌和独树一帜的风土人情,我很喜欢这里。”
“栗山虽是商人,眼里装的却不止是利益金钱。”他看着王伊人,着重提到了十三行,“我本人兴趣广泛,对古董也略知一二,听闻沪上十三行是名副其实的聚宝盆,遂有向各位掌柜讨教之心。”
栗山扫视了会场,他弯下腰,鞠了躬,说“栗山此次安排过于仓促,照顾不周还望各位多多海涵。”
他走下台,乐队重新演奏起欢愉的曲目。众人寻找着舞伴,尽情的在舞池中央绽放异彩。
姑苏作为名媛,邀舞者接踵而至,她接连跳了三支舞,面带倦容,她一一婉拒了后继者。
虞雯独坐角落,守着美食两眼放光,吞咽着口水。她开始挺矜持,不肯贪吃,可注意到没有人在乎,她就敞开心扉,大朵快颐。
“吃没吃相,该怎么形容你呢。”王伊人完全不在乎虞雯厌恶的眼神,挨着她坐下,挑衅说,“有家养没人教?”
“我都不愿搭理你,你还来做什么?”虞雯咀嚼着蛋糕,吐字不清的反击,“欠骂的贱皮?”
“但你还是说了嘛。”王伊人说。
“有吗,我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我没和人说话。”
王伊人知道虞雯对他的偏执误会很大,他也不生气,靠近她耳边;“有时候,眼睛和耳朵会欺骗你,想要看清一个人一件事,需要用心和大脑。”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用不着教导我。”
“我是十恶不赦人,行了吧,真受不了你这丫头片子。”他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引入正题,“上次,我对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他接续说,“关于我们背上的胎记,你有兴趣与我携手调查吗?”
“我挺感兴趣。”虞雯故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但是不愿与你为伍而已。”
“我不奢求你对我改观,我只想让你看清你我所在的处境。”王伊人知道,苦心八婆地劝说反而会招致虞雯的反感,他希望用危机感吓唬她,“不瞒你说,十三行情况很糟,你功不可没外,试想一下,一旦各方介入调查,你脱得了关系?”
“关于胎记,我调查到了一些线索,龙马和神龟似乎和伏羲八卦有必要联系。”他说,“听姑苏姐说,你对星宿,八卦颇为了解,我需要你的帮助。”他伸出手,诚意地说,“也算不上求你,你我都想要知道答案,互帮合作岂不更好?”
“我怎么确定刘四爷被杀不是你自导自演的一桩好戏,我若答应了你,岂不羊入虎口?”虞雯肯定,他们间在胎记上存在联系,她对他缺乏信任。
王伊人这才意识到,面前刚迈出校门的丫头不止固执,还是何等的聪明。是啊,换位思考一下,他也不会轻易信任她的。
但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他期望和聪明的女人公事,那样会如虎添翼,只是,颇为棘手的问题还是如何获取她信任。
他很纠结,要不要将青铜鼎的线索和盘托出,但环视来往的人群,他犹豫了,现在不是最佳时间。另外,和他当初的想法一样,他能个人办到的事,不会牵扯到外人,尤其是无辜地她。但,寻求她帮忙难以避免,特别在图腾上,她懂得很多。
王伊人想要约她去饭庄或者咖啡厅,双方静下来商谈,或许更好解除她对他的误会。王伊人正打算开口,此时姑苏冷不丁冒了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呀。”姑苏兴致勃勃地来凑热闹,“说来听听。”
“没什么,我想邀请你的好妹妹跳支舞。”王伊人眨眼一笑,提高了嗓音说。
放在平时,虞雯定会拒绝,可面对围来助威的众人,一时间进退两难。她可怜巴巴地看向姑苏,希望她打援圆场。姑苏只字不提,满怀期待回以微笑。
上一段曲子结束,下一段曲子响起,舞池却空了出来。
王伊人绅士地弯下腰,单手伸出,在虞雯举足无措时,姑苏推搡她靠近他。
她脚下一轻,惊呼着飞扑出去。
王伊人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拉回到怀中,另只手攀上了她的腰肢。
灯光聚焦在舞池中央,特别突出极为不协调的画卷。
虞雯在校学过探戈,马马虎虎也能应对,只是,她身材不傲人,舞姿又笨拙、僵硬,毫无美感可言。对她来说,跳舞无异于上刑场,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她祈祷赶紧醒来。
王伊人时不时贴到她耳边,在她耳垂上哈热气。虞雯耳朵火热滚烫,火红如岩浆。她不断变换姿势,躲避着王伊人恶意暖味的玩笑。
“如果你有空,可否赏光到咖啡厅一聚,当然,钱嘛,我报销。”
“不去”
王伊人邪魅一笑,接下来,他在舞姿动作上处处刁难。
王伊人搂住虞雯的腰肢,面对着她,欺身压下。虞雯大呼不妙,不得不配合着他,上扬弯腰。
她瞳孔装满了他的脸庞,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扑鼻而来,她想逃却躲不掉。王伊人不肯放过她,他后脚后撤,手掌握住她腰肢,力度加大了。
虞雯吃痛,眼圈泛红了。她在心中臭骂他公报私仇,开口却妥协了;“我去还不行吗?”
“到时,我再联系你。”王伊人欣然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姑苏一杯红酒下肚,在酒精的催动下,她双颊染上了粉桃色,如她笑容般美丽。
思绪回到几年前,她在百乐门工作的某个夜晚。姑苏记得那天是晴天,夜空皓月如磬。
王伊人出面处理了咄咄逼人的盐商,邀请一身红妆的她共舞。那次的夜晚和舞池只属于她和王伊人。
也在那一晚,姑苏彻底沦陷了,情愫在学院中酝酿直到那晚彻底升华。但后来,她知道,伊人和她始终迈不过一条看不到轮廓的沟渠,就像地球和太阳的距离和关系,他们彼此交换着角色,抱薪取暖,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只因不舍得灼伤对方。
王伊人爱护她只不过是为填补亲人缺失的伤痛,而她明明看得一清二楚,但始终难以释怀和放弃。
中毒太深,只可惜,世上早无解药。
她习惯喝的酩酊大醉,醒后忍受着脑袋撕裂般的痛楚,她也尝试着放弃再和他人处感情,但每次都败阵下来。
她的心房早已饱和,再也容不下别人。她在等待和希望中浑浑噩噩的过着,犹如在黑夜中等待着黎明,周而复始,度日如年。
“他爱我吗?”她扪心自问,这个问题困扰她多年了,始终寻找不到答案,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番,原来她是自作多情的白痴。可,王伊人真的不爱她,为什么至今未娶,依照他在沪上的名声和财力,豪门望族提婚的早已踢破他的门槛了,他究竟在等谁?
曲子的尾音缓缓落下,围观的人们鼓掌吆喝着,姑苏也随和着。
虞雯惊慌失措地从王伊人身上挣脱了,她转身却撞上了韩松,不好意思再躲闪只好硬着头皮傻傻站在原地。
“好好好,没想到你舞跳的也不错。”韩松鼓掌笑说。
“韩处见笑了,上学的时候学了一点,没想到王掌柜强人所难,我才上台献丑的。”
“虞小姐资质很好,假以时日,相信会成为沪上舞跳得最好的女孩。”王伊人说着,“你们之前认识?”
“哦,雯雯是别人引荐给我认识的,这丫头聪慧的很,招人喜欢。”韩松避讳了刘桧人的名字,避重就轻谈谈虞雯的事,“她呀,有见地,文笔很好,尤其是,她掌眼资质了的,我这个人呢,喜欢收藏古字画,可眼力不济,所以动了私心寻思着和她拉拉关系,到时候,她能帮帮我掌掌眼,呵呵。”
“你说的那里的话,只要你吩咐一声,我敢不唯命是从嘛。”虞雯脸红着说。
“原来韩处也是高雅之人,伊人钦佩。”
“哎,是人就有一二个兴趣,谈不上大俗大雅,业余消遣罢了。”他说。
“家父在世的时,常念叨你,只是碍于你当时在南京任职,我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真是可惜。”
“谈起来,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了,不得不说,你父亲人不错,只可惜,他去的早,此外也因公务繁忙未能参加他的葬礼,真是抱歉。”韩松说,“不过,今日一见你,犹如见到王大掌柜当初的风范,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这是王老弟和十三行的福气。”
“多谢韩伯夸奖。”王伊人说,“以后,十三行还得多依仗你啊。”
“我从南京启程来沪上的前一天,上峰特别叮嘱我关照一下十三行。”韩松谦虚着说,“依照我个人的意愿,我们又不是外人,一块坐下来商量着来嘛。”他拍拍王伊人肩膀,余味深长地说,“我对古董和十三行知之甚少,以后,还得依托你……还有雯雯帮忙啊。”
韩松话说到这份上了,王伊人自然懂他的意图,韩松此次来沪上目标就是十三行。
但他不确定韩松的立场,回话特别谨慎;“一些事若能帮得上忙,伊人自当尽力而为。”
“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们的时间很多。”韩松说。
韩松在官场打拼多年,明白双方保持一定距离和警觉的必要,毕竟,他们对彼此的立场和目的了解的不透彻。
他来沪上前,刘副局长局同时约见了统计处三组处长张流芳和他,刘副局长谈十三行的陈年旧事。早年前,他在沪上总警局工作过,负责调查震惊沪上的王万千被杀案,经过数月的侦查,他发现沪上海关税务司某位主任‘代号鹰隼’以权谋私,他串通雏鹤商社走私文物。案件进入关键时期,鹰隼和雏鹤英灵人间蒸发了,他们只是摸清此事和代号‘蝴蝶’的人有关。
但因为日本间谍在中国大肆渗透,南京政府中统局统计处缺少反特人才,刘副局长被调任到了经济处担任三组处长,因为工作突出,深受秘书长赏识,随后他升任中统副局长。
唯一令他惋惜的是,王万千被杀案始终没有眉目,正如他所说,‘那卷宗存放在档案室积满灰尘了吧?’
昨晚,他又收到了刘副局长的加密文件,上峰给予的建议是,刘四爷的死其实是王万千被杀案的延续,‘蝴蝶’重出江湖了。
唯一让韩松颇为不满的是张流芳掺和进来,他工于心计,善于谄媚上司,更擅长争夺别人功劳。刘副局长安排他成立第五组立足沪上,让刘流芳暗中调查,无非把他挂在城门上吸引地方视线,给刘流芳打好帮手。
可那又怎样,刘流芳是刘副局长的老部下,在沪上警局时他就是跟班,是亲娘养的。
此事办好了,刘流芳立大功;一旦黑了,他背锅!
只是,韩松不是争强好胜的人,烧壶酒干了,心里也舒服了。
话说回来,他不觉得王伊人知道当年的内幕,但解开症结,没有他配合是行不通的。
他来前,十三行的火焰已经让王伊人平息下去,可见,他办事能力不逊色与王万千。
但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安静的沪上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想到这,他紧绷的神经舒展不开。
‘日本驻日大使馆,中统局,十三行,凑一块都能搓麻将了。’韩松苦笑着。
舞会已接近尾声,王霸借故离开了。王伊人小声交代田子坊;“找人盯着他,在合适的地点动手,麻利点,千万不要出差错。”
“知道了。”田子坊匆匆离开了。
王伊人环视着会场,正好碰见挤在人群中的栗山,他看着王伊人,微笑着举起酒杯。
王伊人回以微笑,举杯一饮而尽。他觉得,今天的酒,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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