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十六章摇篮曲与小提琴
茱莉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怒视着吊在床头的那件衣服。耳边传来钟表的滴答声,马上就快12点了。别去想,她坚决不会去和雷古勒斯见面的。
她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没有一丝月光,窗玻璃刺啦刺啦地响,外面一定很冷。他不会又白等一个晚上冻得感冒发烧吧?可他都是有两件校服的人了,干嘛还要管他呢!可如果他再发烧……
茱莉烦闷地抓过那件袍子披在了身上,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她穿过场地,径直来到扫帚间门口,可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雷古勒斯大概也在生气,所以不来了吧?茱莉失落地往回走,背后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拽住了。
“你想去哪儿?”
茱莉回过头,雷古勒斯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里抱着的正是她的校服。
“我想回去睡觉。”茱莉气闷的应道,猜想他刚才在哪里躲着。
“请便。”
茱莉却站着不动,她气愤地伸出手,“衣服给我!”
“你不是要回去睡觉吗?”
“和那有什么关系?我要带走衣服!”
“我知道没有关系,”雷古勒斯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不少,“你留下,我给你衣服。”
他们像上次一样进到扫帚间里。茱莉气呼呼地去抢雷古勒斯手里的衣服,但后者使劲抓牢不肯松手。
“你不是说给我吗?”她质问道,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头。
他轻轻松开了,茱莉把衣服揽进怀里,忿忿地坐在扫帚堆上。雷古勒斯也跟着坐在了她身边。
“你不是说,下次就给我吗?我碰见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给我!我收到了一次警告,他们要我必须穿校服……”茱莉越想越来火,索性挪到另一边去。
“我说的下次,就是这次啊。”雷古勒斯的语气充满了无辜。
“我不要了!”她干脆地说,把那件衣服甩在一边,她扑向雷古勒斯,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扑向落单的小猫。她开始动手脱雷古勒斯的袍子,“我就要你这件!”
“你别碰我——”雷古勒斯失声大叫,但茱莉已经把他的扣子解开了,还开始动手解他的领带。
“你——你要干什么?”雷古勒斯忙乱地抵挡着,“茱莉!你别再碰我——”
“我也不想碰你,我只是想要你的衣服啊,一件不剩的那种。”茱莉的语气比他刚才更无辜,她吓唬般地去拉他的衬衫的领子,雷古勒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着,但仍在威胁,“如果你有胆量,你就来脱脱看。我保证,我……”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茱莉不耐烦地把他的长袍和领带都推还给他,“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雷古勒斯,你真是太坏了!”
“你说我坏?那刚才是哪个女孩子像变态一样扒我的衣服?你不坏吗?”雷古勒斯急匆匆地把衣服穿好,就好像躲避一个可怕的流氓一样远离了茱莉。
“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不记得我是把你的袍子扒下来的,是你自己给我的。”
茱莉说不出话来了。她闷闷不乐的抱着校服发呆。雷古勒斯犹豫不决地向她慢慢靠近,用他面对茱莉惯有的那种生硬的口气说道,“我不会再叫你巨怪了,我想过了,你和巨怪一点都不像。因为——”他顿住了,接后说话开始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你的辫子好看是因为你的头发好看。玩偶服也很可爱,因为是你穿着它。”
茱莉抬起头冲他笑了,表示她愿意和解。他马上缩回了手,像要掩饰什么一样气闷的说,“我原谅你了。”
“我也原谅你。”茱莉大方地说,“可你真不该嘲笑阿兰。”
雷古勒斯僵硬地别过头没有搭话。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茱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应道,“嗯,我们是朋友。”
“所以,你就让他给你扎那可笑的辫子,你不知道你那样很——”
“什么?”
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没有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茱莉问着,不明白雷古勒斯为什么总是不把话说完整。
“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玩,”似乎察觉到了这句话非常幼稚,他又迅速恢复了那骄矜自持的态度,“因为,他很蠢,我不希望你被他影响,变得更傻更笨……”
“你又开始讲阿兰的坏话了!”茱莉生气了,她不再理会雷古勒斯急躁的解释,如果可能,她真想戴个耳塞隔绝雷古勒斯的强词夺理。
雷古勒斯拽住起身要走的茱莉,也发起了脾气,“我说他蠢,你不高兴是不是?你为了他和我不高兴——现在布莱克交友守则增加一条:不许茱莉·希思——”
“别再提你那可笑的守则了!”茱莉拍掉了雷古勒斯的手,声音很沉,似乎很难过,“我已经答应过你遵守那三条了……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我……”
他愣了神,茱莉黯然神伤,她推开了门,打算回去了。
“我没有想着控制你!”他急忙拦在她前面,拽住了她的手,强调般的重复说,“我没想着,我不会想你的!我不会去想把你怎么样……你还在生气,好,我道歉,对不起。”他认真地请求道,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他的声音变得越发温情和柔软。
茱莉动摇了。她也开出了条件,“你不能再说我是巨怪,也不能讲任何人的坏话了。”
“我答应你。”他马上保证道。
茱莉相信了他。于是他们又坐在一起聊起了天,雷古勒斯的心情变得很好,他不再提那些茱莉不愿意听的事情。接下来的谈话,他变得不那么别扭了,茱莉也没有再同他生气。
“我想报名合唱团,”当他们回到城堡时,茱莉忧心忡忡地对雷古勒斯说,“可我不知道他们考什么,听说是要先唱歌,看看你的嗓子怎么样。”
雷古勒斯闻言,上下打量一番茱莉,似乎对茱莉登台演唱这件事感到不可置信。
“如果有模仿动物叫的那种比赛,你一定会拿到优胜。”他暗暗偷笑,毕竟她就像一只笨拙的小狗,高兴的时候摇头摆尾,欢天喜地,生气的时候怎么也不理人,对试图哄好她的人汪汪叫。
“那我可以学你啊,也一样能拿奖的。”茱莉故作严肃,重重的咳了两声,学起了雷古勒斯,“愚蠢的巨怪。我才不呢——离我远点,别碰我!我要不正常了!”
“你——”雷古勒斯羞恼的大叫,茱莉还在继续学着,挑衅般地一蹦一跳,甩着胳膊哼着歌。
“茱莉,你不许学我讲话。”
“茱莉,你不许学我讲话。”
“我要生气了,茱莉。”
“我要生气了,茱莉。”
“你别后悔。”
“你别后悔。”
茱莉正笑的开心,背后被两只手猛然抓住,用力往回一扯,她差点栽倒——她的两只胳膊被牢牢地锁住了,雷古勒斯居高临下地押着她,用格外温柔的语气讲着要挟的话,“你还学吗?”
“你还学吗?”茱莉转过头冲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又重复了一遍,“你还学吗?”
“我不放开你了。”雷古勒斯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我不放开你了。”茱莉轻轻说,没有模仿他的语调,她温柔而热切地注视着雷古勒斯,那两汪碧蓝色的小湖深深的望不到底,有种能把人吸入的魔力,雷古勒斯感觉那个怪病又趁机侵袭了他的胸口,弄得他越发烦躁不安。他尝试让自己变得镇静下来,努力压回了那浮躁的悸动。
“你如果想一直被这样押着回宿舍,就自作聪明的学我讲话吧。”
“那我不学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茱莉乖顺地歪了歪头,心里并不服气。
“不,我不想放开。”
他盯着不知所以,眨巴着眼睛的茱莉。他微微弯下腰,一点点贴近她,神情恍惚,就像被什么不可抑制地吸引住了一样。
茱莉恐慌地瞪大了眼睛,雷古勒斯呼出的热气扫过她的脸,她感到脸烫的就像那天雷古勒斯发烧的额头。
“茱莉……为什么我总能轻易原谅你呢?我们不该见面的,可我却推翻了我所有对你的决定……”
茱莉惊吓般地呆住了。雷古勒斯的脸越贴越近,他的头发轻轻擦着她的耳朵,于是她的耳尖也像点燃的一簇小火苗马上烧起了熊熊大火。
“雷古勒斯,你别——”茱莉扭过头,声音像哭一样抖起来了,“你说得对!你可能真的得了怪病了!我早就该帮你治的……”
雷古勒斯大梦初醒般地松开了茱莉,茱莉马上跳开了,惊恐地看着他。
雷古勒斯捂住自己的胸口,就像是患了心脏病的病人那样忧郁地咬着嘴唇久久不说话。
“你还好吗?你不舒服吗?”茱莉小心翼翼地靠近雷古勒斯,担忧地问道。
“我们不应该见面的。”他突然抬起头,用冷漠疏离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什么——不应该见面?”
“我们不应该见面!我说过,你给我染上了怪病,把我弄得精神失常了。我不应该来见你,和你说话,”他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这是一个错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茱莉。”
“你是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对吗?”茱莉惊恐地去抓他的手,他闪开了,就像要躲避一只即将落在身上的苍蝇。
“对,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他无力地叫着,“都是你的错!我真的不会再原谅你了!”
“可我做错了什么?”
“你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为什么要不顾后果地到我身边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到魔法世界,来到霍格沃茨?”他发起脾气来,站的离茱莉更远,“你不该来这。你弄得我病了,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玩?你鲁莽,粗鲁,无知,笨的要死,你没有一个我喜欢的优点!”
茱莉愣愣地看着大发脾气的雷古勒斯,感觉胸口被什么死死的堵住了,压的喘不过气来。
“你不必再遵守那可笑的准则——没错,它确实很可笑。记得我说过的吗?特殊时间,你装作不认识我,从现在开始,所有时间都是特殊时间。”
他转过身,急匆匆走掉了。
茱莉颤抖着蹲下身子,双手捂住脸低低地抽泣,她胡乱地抹着泪水,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痛苦地望着雷古勒斯离开的方向迷茫地追问着,但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任何回音。
茱莉逃回了宿舍。她蒙在被子里,用枕头和被子搭建了一个堡垒,把自己关在黑暗中偷偷哭泣。她努力地憋着不哭出声,害怕把艾丽莎她们吵醒。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让雷古勒斯说出绝交这种伤人的话来。“从现在开始所有时间都是特殊时间”。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要和她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茱莉想到这里更加难过了,她憋不住瘙痒的嗓子咳了一声,抓住了枕头,用枕巾揩着眼泪。她感到格外困顿和乏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茱莉醒的很早,她唉声叹气地来到休息室,愁眉不展地翻着书看,她自己虽然毫无觉察,但大家很快就注意到,平常活力四射的茱莉变得没精打采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埃姆里斯今天没有再找借口躲着她,阿兰也没有再成心讲一些风凉话。
“茱莉小姐,你又再闹什么别扭啊?”阿兰难得的露出温顺随和的笑容,往日毫无血色的嘴唇今天也隐隐有了鲜亮的红润。
茱莉有点诧异的看了一眼温驯地伏在桌子上,安静的望着自己的阿兰。
“你今天这么老实?”茱莉怀疑地反问,阿兰突然变得像埃姆里斯那么温文有礼,这倒让她很不习惯。
“啊,有吗?”他轻松的说,枯瘦的手指在桌沿敲着欢快的节拍。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高兴,一晚上都激动的睡不着,”埃姆里斯无奈地答道,“这只红眼睛的小兔子蹦跶了一晚上,我和佩布罗不得不把他五花大绑,让他熄灯睡觉。”
茱莉想象着那混乱的场面,阿兰一定闹的厉害,为了自卫对他们拳打脚踢,最后却还是被绳子捆住动弹不得,被迫进入了梦乡。而且阿兰即便在梦乡里,想必也在对埃姆里斯他们破口大骂。
事实上,阿兰这两天心情都很愉快,脾气也好了不少,和颜悦色的和前一段时间专横骄纵,说话尖酸无礼的小少爷判若两人——因为他发现,根本没人真正在乎他眼睛是什么颜色,顶多是有点新奇罢了,还有人羡慕他的眼睛很漂亮呢。
“黄毛丫头,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你的眉头往下垂的样子真的很傻,很想让人欺负,”阿兰又恢复了那取笑别人的张狂劲头,哈哈笑着,“你的嘴都可以挂一个茶壶了。”
“小兔子,如果你要再叽叽咕咕地笑话我,我就用胡萝卜堵住你的嘴。”
“你们干嘛都说我是兔子!”阿兰气的跳了起来,“我才不是那种软弱胆小的动物呢!”
“可是兔子很可爱啊。”埃姆里斯偷笑,“对不对,爱吃萝卜的小兔子?”
“那你就是装模作样的大狐狸!”
“哎呀,可我很愿意当狐狸,因为狐狸吃兔子啊,”埃姆里斯温柔而阴险地笑了,“还是大卸八块,开膛破肚的那种。”
“你!”阿兰气的大叫,埃姆里斯笑的更开心了。
茱莉没心思听他们打打闹闹,她满脑子都是雷古勒斯和她“断交”的事,她又变得郁郁寡欢,颓丧地垂下了头,无形的狗耳朵耷拉了下来。
“茱莉,你心情不好吗。”埃姆里斯很快注意到她的失落,适时地收起了玩笑话。
“不,没什么。”
她急急起身,躲到休息室的角落去看书。她始终躲在帷幔后面,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当埃姆里斯和阿兰掀开帘子看见她哭的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时,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没有见过茱莉掉眼泪——即使是那次心有余悸的扫帚危机也没有。
“你怎么了?”埃姆里斯轻声问,手搭上了茱莉的肩头。
茱莉憔悴地摇了摇头,趴在桌子上愣愣地看着书架。
“有人欺负你吗?”阿兰不懂茱莉为什么哭的这么委屈,他狂躁地摩拳擦掌,现在他摘下了眼镜,所以他的怒容显露无疑,“我去揍他!”说着,他举起他瘦弱的手腕,挥动着毫无威慑力的拳头。
“没有!”茱莉焦急地摇着头嚷,“没有人欺负我!”
“别哭了,好不好,”埃姆里斯掏出他的手帕给她擦眼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是看见你伤心,我也不好受。”
“你到底为什么哭?不会是你又被罚禁闭了吧——可昨天魔药课一点差错都没出啊!”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我们——我们不是家人吗?”阿兰的语气缓和下来,他蹲下身,也去擦茱莉的眼泪,“我们会一起收拾欺负我们的人,对不对?”
茱莉渐渐平静下来了。她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们昨天发生的事。
埃姆里斯似乎早有预料,对此并不怎么惊讶,他只是问茱莉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零食。而阿兰则大为气愤,他抽出魔杖,声称要和雷古勒斯决斗,“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这种事早晚都得发生!”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茱莉。”刚才还沉默的埃姆里斯突然说,“就像他说过的,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埃姆里斯停顿了,好像并不想多讲。过了会儿,他稍稍提了一两句,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你听说过纯血,对吗?他是一名纯血,而你,是麻瓜出身。”
“这有什么关系吗?”茱莉问,更加不解了。
“对于脑子里满是狗屎的人而言,这关系很大。”阿兰接道,更加恼恨了,“他们都是变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实际上什么都不懂!就像我爸我妈,他们都是疯子!”
茱莉并不十分明白这个概念。她想当然地说道,“雷古勒斯不是疯子,他精神状况还可以吧,虽然昨天——”
“他不会察觉到自己变疯了!因为他待的地方都是疯子,讲着疯话!这是最可怕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学疯话!奶奶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听疯疯癫癫的话长大,他长大以后也不会正常——”
茱莉越听越糊涂,“可是,雷古勒斯很正常啊,他从没有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或者哭哭啼啼,摔砸东西。”
“不,他们不是精神生病了,而是思想生病了,”阿兰接着说,表情越发厌弃憎恶,“这病无药可医,没人能救他们!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承认的东西。”
茱莉呆呆地望着地面,盯着自己的脚尖愣神。
一只手伸进她的视线里,逗弄般地摇了摇,然后缓缓地张开了手指,手心躺着一枚紫色包装皮的糖。
“别难过了,好不好?”埃姆里斯把手伸的更靠前,要她来拿,“甘草味……尝尝。”
茱莉接过糖。她拆开糖纸,把亮晶晶的糖块含进嘴里,等它在舌尖慢慢化开。
“现在有没有高兴一点?”埃姆里斯轻轻摸着她的头,指尖伸进如同柔软的阳光织成的细细金丝,把卷曲的波浪挑开,耐心捋顺,替把她碎发理到耳后。
茱莉开心地点点头。埃姆里斯和阿兰彼此对视了一眼,松了口气。
“我们不要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吧?”埃姆里斯轻松地说,对茱莉眨眨眼,“我们快去吃早饭吧。”
魔咒课上弗利维教授讲了合唱团的事。他笑盈盈地对全班同学说,“在下课之前,我有件事要通知你们:有意加入合唱团的人,明天下午三点到音乐教室来报名。”
茱莉蠢蠢欲动,竖起耳朵听着。
“我们欢迎有会乐器的同学来,”弗立维教授神采飞扬,“我们准备在圣诞节的时候表演。”
弗立维教授不止教魔咒课,他还是合唱团的指挥,因此他也负责学校的文艺汇演,他对这份工作非常热情。茱莉把身子往前倾,以便能看见弗立维教授。弗立维教授讲到圣诞节时,由于太过激动兴奋,而在书堆上摇摇欲坠,他好不容易才扶住了书架站稳。这是由于他的个头像侏儒那么矮小,为了能够到黑板,只好踩着一摞书或矮凳。他一说话,鼻子下蓄着的小胡子就一翘一翘的,“选完人,我们就开始排练……”
弗立维教授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把教鞭像指挥棒那样挥舞起来,“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很棒的曲子,今年大家可以一饱耳福了!”
茱莉悄声问旁边的埃姆里斯,“听起来,他们是不是只要乐手呀?”然而埃姆里斯似乎在沉思,并没有回应她。
“希思小姐,我们是合唱团,当然要唱歌的人啊。”
茱莉连忙坐正。弗立维教授接着说,“不过乐手也很重要……”他忽然变得垂头丧气,“我们曾经有很多优秀的乐手,不过,他们去年都毕业了……”
下课时,茱莉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去问弗立维教授,“教授,我可以问问明天考什么吗,我听说是要唱歌……”
弗立维教授愣了一下,“没错儿,不过没有指定的歌,只是试一试,唱什么都可以。”
茱莉稍微放下心来。弗利维教授推了推眼镜,高兴地端量着茱莉,“这么说来,你想要加入合唱团喽?”
“是的,教授,我很喜欢唱歌。”
“这真不错!”弗立维教授欣慰地点点头,对她很是期许,“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茱莉谢过弗利维教授,去追埃姆里斯和阿兰,他们正等着她一起去上草药课。这门课是他们院长斯普劳特教授教的,在一个种满了形形色色植物和果蔬的温室里,戴上厚厚的手套去侍弄那些有各种神奇效用的花花草草。
“要考唱歌!可是我不知道唱哪首,”茱莉紧张地对他们说,心里更加没底,“其实我唱的歌都是我自己编的……十来首,歌词经常混淆。”
“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一个音乐家哩,”阿兰不以为意,“自己作词写歌,真厉害不是?不过我猜你的歌就是哼哼唧唧加上无厘头的梦话。”
茱莉瞪了他一眼,仍然心事重重地考虑着自己明天该唱哪首。埃姆里斯突然开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报名。”
“你也想参加合唱团吗?”
“我不确定。”埃姆里斯迟疑地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不,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茱莉和阿兰异口同声,但埃姆里斯很快转换了话题,“对了,你们知道制成治疗恶性冻疮药膏的草药是哪个吗?我忘了……”
阿兰怀疑地盯着他,“你是我们三个人中学习最好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有学过冻疮药膏吗?”茱莉茫然的回忆着上周的每一节草药课,完全不记得斯普劳特教授提过“冻疮”这个词。
“是袋子草啊,”埃姆里斯抱歉地笑了,“肚子里盛满泪水的袋子草。它有一个故事,你们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阿兰气哼哼地,“你就是喜欢明知故问,把我们当傻子一样哄。”
茱莉见有故事听,顿时兴趣盎然,连忙催促埃姆里斯快讲。
“传说,它源于一个人的忏悔,因为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而把眼泪藏在肚子里,受着良心的折磨。所以它的汁液微苦,就像甘草的味道。”埃姆里斯停了一会,声音越来越微弱,“永远的悔恨。”
阿兰和茱莉大失所望。阿兰对这个谜语般的故事感到相当无趣,而茱莉则是完全没有听懂。
让她不明白的是,如果袋子草一直把悔恨的泪水装在肚子里,那么它永远无法真正的改正错误,从自责中得到解脱。
茱莉终于下定决心从她的曲库中挑了一个她认为最优美动听的一首,她在黑湖边上练了一会,无视了阿兰和埃姆里斯略显复杂的眼神。
“出乎意料的,你唱歌居然很好听,”阿兰坦率的评价道,“但是歌词未免太幼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四岁小孩的摇篮曲。”
不想茱莉闻言惊喜交加,“你怎么知道它是摇篮曲的!”
“如果你想唱,就唱吧,”埃姆里斯鼓励道,“我倒是很喜欢歌词,‘睡吧,我所爱的王子,我将永远守望你’。”
于是茱莉轻声唱起来,“睡吧,我所爱的王子。我将永远守望你,即使我回归大地,化为泥土。不必哭泣,不必找寻,我们将在金色的梦里再会……到那时,一定会有新的故事再临……”
“我最佩服她的一点,就是她做一些事情完全不尴尬,”阿兰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对微笑着打节拍的埃姆里斯说,“和她在一起,我感觉我也变幼稚了!”
“你一直很幼稚,兰。”
茱莉一口气唱完了,她红着脸问两个躺在草地上的听众,“怎么样,会不会很奇怪?”
埃姆里斯和阿兰使劲鼓起掌来,茱莉一屁股坐在他们身边,害羞的捂着脸笑了。
“埃姆,你真的不去报名吗?”茱莉问,私心里希望着他能和她作伴。
“我不去。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小提琴了,我肯定选不上的。”
茱莉和阿兰同时惊叫起来,“你会拉小提琴?”
“我很小的时候,我认识的人教给我的,学过一段时间。现在早就生疏了。”
“你可以试一试,”茱莉说,“或许你可以——”
“不,我不会去的。我不会再拉小提琴了。”埃姆里斯坚决地回答,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如果你想要我陪你,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唱歌。”
他们回到城堡里,然后分了手。阿兰去图书馆复习功课,埃姆里斯和茱莉则去报名参选合唱团。
“你会拉什么曲子?”茱莉问道,对埃姆里斯会拉小提琴这件事仍然很好奇。
“我只会拉那么两三首最简单的,而且拉的很不好。”他答道,声音消沉不安。
“两三首也很厉害了,我什么乐器都不会呢,斯旺曾经教给我吹口琴,但是我的口琴被我弄坏了。不过,我会用树叶断断续续地吹口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音乐呢。可是如果把树叶吹破了,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埃姆里斯也跟着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哀伤和希翼两种情绪混合纠结在一起,在他的脸上像变化的流云般浮动不定。
“拉小提琴是很愉快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是很愉快的。”
“嗯,这也是我很羡慕你的一点。”
“那为什么后来不再拉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平淡的回答,“因为老师死了。学小提琴又很贵——所以就不了了之了。艺术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碰的起的。”
“不能自学吗?”
埃姆里斯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他们来到弗立维教授指定的音乐教室,令茱莉吃惊的是,并没有多少人来报名。她看见了比阿特丽丝和拉文克劳的找球手卢卡斯·帕特尔,他们都等在那里准备考试。
比阿特丽丝看见茱莉欣喜若狂,她亲热地拉住茱莉的手问了她许多话,茱莉好不容易才从比阿特丽丝闷得喘不过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埃姆里斯·诺曼,埃姆,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我认识的格兰芬多的朋友,比阿特丽丝·弗洛里安。”
他们握了握手,寒暄了一下,算做是彼此认识了。
“这么说,你们也都是来报名的?”比阿特丽丝欢快地说,“弗立维教授临时有事出去了。还有,钢琴手已经定下来了,他弹得可真好。”
“真可惜,原本我也是打算弹钢琴的,”一边静默了许久的卢卡斯·帕特尔满腹遗憾的开了口,“现在看来我只好去拉大提琴了。”
“你好博学,帕特尔!”比阿特丽丝连声赞叹,“真让人羡慕,我只会敲一敲三角铁,敲得也不好。”
“谢谢你,弗洛里安。”卢卡斯安慰道,“慢慢学总会好的。”
他们边聊边等,会乐器的学生们谈着古典曲目或流行的摇滚,比阿特丽丝在努力记起她想唱的歌的歌词,茱莉小声唱着她自编自导的摇篮曲,心里有些后悔要来到这。她越来越感觉到,和他们相比,自己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技巧的瞎唱罢了——而她身边的埃姆里斯则静静的听着周围的高谈阔论陷入了沉思。
弗立维教授终于来了,他春风满面,似乎遇上了什么很高兴的事。他背后紧跟着一个男孩,沉稳清冷的面庞,骄傲矜持的神色,胸前锃亮的蛇徽章和绿色里衬的袍子——不错,正是雷古勒斯。
他的目光在茱莉身上停留了几秒,冷着脸和她擦身而过,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雷古勒斯……”茱莉小声呼唤着,但雷古勒斯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开了。
“你认识他?”比阿特丽丝贴在茱莉耳边悄声问,“他姓布莱克,是我们一个学长的弟弟,前几天,他还来找学长了呢,似乎闹得很不愉快……”
“你说的是西里斯·布莱克吗?”茱莉心不在焉的说,望着坐在钢琴边的雷古勒斯。
“就是他。”比阿特丽丝更加诧异,“你居然都认识?”
“是啊,”茱莉沉闷地回答,“你说的钢琴手,是不是雷古勒斯?”
“没错,他钢琴弹得真好,”比阿特丽丝无不敬佩,“你没来没有看见,他优雅的就像一位王子。弗立维教授赞不绝口,乐得够呛……”
正如卢卡斯所说,他大提琴拉的也不赖,弗立维教授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赶忙记下他的名字。看得出来他对卢卡斯相当看重,因为卢卡斯是拉文克劳的学生,而他恰巧是拉文克劳的院长。
比阿特丽丝也成功入选了。紧接着轮到埃姆里斯,他随意地唱了一首欢快的乡村小调,弗立维教授考虑了一会儿,也记下了他的名字。
终于轮到茱莉了,她忐忑不安的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圈翘首以待的观众们,深吸一口气,开始唱歌。
“睡吧,我所爱的王子,我将永远守望你,即使我回归大地,化为泥土……”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她越唱声音越大,整个教室都回荡着她激情澎湃的歌声。她无意识地跟着自己的歌谣手舞足蹈,表情无比认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表演中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卢卡斯憋着笑,偷偷对他身边的人说,“这哪里是摇篮曲?听了这个谁也睡不着觉了……这么大声,小婴儿会被吓死吧。”
而他们身边的比阿特丽丝却一脸陶醉,看的如痴如醉,兴奋的满脸通红,“太可爱了……小茱莉。”
“我也觉得。”埃姆里斯接道,他正笑着给茱莉打拍子,“真的是非常可爱。”
他们不远处,藏在钢琴背后的雷古勒斯正烦躁地翻着琴谱,却连一个音符都看不进去。
他心烦意乱的抬起头,此时茱莉正挥舞着双臂作出飞翔的动作,那样子滑稽极了。
“笨蛋唱笨蛋的歌,真是丢死人了。”
他强迫自己把眼睛放在密密麻麻的音符上,却也不自觉的笑了。
茱莉唱完了。她转过头,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她笑,虽然那并不是什么恶意的嘲笑,而是一种好玩有趣的笑。这才半天,大家就都认识了她,并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狼狈地垂下了头,不禁有些丧气了。自己刚才的表现一定非常可笑,她一定进不了合唱团了……她怯怯地看向台上的弗立维教授,等着他满怀遗憾地告诉自己与合唱团无缘。
然而,弗立维教授似乎被深深地打动到了。他飞快地把茱莉的名字记在了名册里,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唱的很好,希思小姐,你的声音让我想起流动的湖水……不过,还需要一些技巧和气息上的调整。我们会考虑给你分到高声部。你的表演虽然稍显浮夸,但很有感染力……”
茱莉惊喜万分的抬起头,她看向比阿特丽丝和埃姆里斯,他们正在使劲鼓掌,对她微笑。
成功入选合唱团让茱莉无比振奋,她心情大好,拉着比阿特丽丝和埃姆里斯的手蹦跶着转起圈来。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钢琴边悠闲自在地看着乐谱的雷古勒斯身上时,这种激昂欢悦的情绪瞬间消失了。
“你怎么了?茱莉?”比阿特丽丝搂住忽然变得消沉的茱莉,“你还好吗?怎么突然没精打采的了?”
茱莉心不在焉的点头又摇头,直直地望着雷古勒斯。
“你在看布莱克吗?”埃姆里斯笑眯眯地弯下腰,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我没有看他。”茱莉郁郁寡欢的把目光转向窗外浓绿的树冠。几只雀子正在翠绿的枝条上嬉闹,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争抢一只肥硕的虫卵。
“撒谎可不好。”埃姆里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时一只体型最强壮的雀子抢到了虫卵并飞快地把它吞进肚子,“你一看见他,你的魂儿就跟着他走了。”
比阿特丽丝的眼神在雷古勒斯和茱莉两个人身上来回跳跃。过了好一会儿,她语重心长地对茱莉说,“如果你想和他说话,就去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想和人家说话,但人家可不想和她说话。”
“吵架了就不能和好吗?”比阿特丽丝很不服气,“茱莉,你去。”
“你不准去。茱莉。”埃姆里斯不快的斜视着比阿特丽丝,“乖乖地留在这里,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别听他的,茱莉!你去。”
茱莉犹豫不决,她纠结地揪着自己的辫稍,不知道要听谁的话好。
“去呀。”比阿特丽丝轻轻推了她一把,用眼神催促她快过去。
茱莉一步三回头,她迟疑地看着那两个人,他们正怒目相视。比阿特丽丝没好气地摆摆手让茱莉快点过去,埃姆里斯则反其道行之,连连招手让她回来。
“快去!”比阿特丽丝几乎是在怒吼,吓得旁边的卢卡斯等人回头张望。
茱莉这才磨磨蹭蹭地往雷古勒斯的方向靠近,她远远瞧见,他们两个似乎又争执起来了。
她又悄悄瞥向雷古勒斯。他仍在安静地看乐谱,丝毫没有注意到蹲在地上朝他慢慢逼近的茱莉。
她假装自己是来看乐器,若有所思地对那些她一窍不通的大鼓、提琴、手风琴、萨克斯等等乐器严肃地点点头,又一步步挪到钢琴前,盯着雷古勒斯的脚下意识地点头称是,仿佛那是两件各有五个键盘的特殊乐器。雷古勒斯仍然在专注地看琴谱,手指在琴盒上轻快地敲击着,没有注意到他脚下多出了一个人。
雷古勒斯在哼歌,似乎心情很好。茱莉静静地听着,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
那双脚突然不见了。茱莉疑惑地眨了眨眼,连忙趴下身去找。她正东张西望,猜想那两只凭空消失的脚去了哪里时,背后忽然响起雷古勒斯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她慢慢回过头。他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她,手里攥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琴谱。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僵硬地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心砰砰乱跳。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雷古勒斯淡淡的问,低头望着半个身子躲在钢琴下的茱莉。
“我在找两只黑老鼠,你有没有看见?噗的一下,溜走了——”茱莉怯生生地回答。
“你又变成猫咪了?”
他没有拆穿她的谎言。他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命令道,“起来。”
茱莉迟疑着把手放在他手里,他轻轻一拉,把她拽了起来。
“谢谢你……”茱莉不安地咕哝道,心虚地盯着他的脚,的确,雷古勒斯穿着两只黑皮鞋。雷古勒斯见她望着自己的脚发呆,噗嗤笑了,“你找到老鼠了吗?”
茱莉慌忙摇头否认,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借此缓和尴尬的气氛。然而雷古勒斯没有笑,他仍然是那天晚上排斥而冷落的眼神,他一言不发,坐回钢琴旁边,自顾自地看起琴谱,不再理会她。
茱莉心乱极了,只好没话找话说,“你会弹钢琴,好厉害!”
他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翻动着琴谱。
“你会给我们伴奏,是不是?”茱莉接着往下说,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雷古勒斯迅速和她拉开了距离,坐到钢琴的另一边,把琴谱高高举过自己的脸,用行动告诉茱莉他不欢迎她。
茱莉失落不已。她轻轻抚上琴键,按下一个白色的键盘,发出沉沉的低音。
像是发泄自己的苦闷和愤怒般,她胡乱地弹起了钢琴,不顾众人惊异的眼光。她红着眼睛用力敲击着键盘,似乎这样就能分散开注意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铛。”
钢琴的另一端突然响起一个威慑般的长音,紧接着,一阵清脆的前奏吞没了杂乱无章的噪音。她错愕地抬起头,雷古勒斯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黑与白之间跃动,指尖流出一支气势凌人的曲子。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突然变静了。
茱莉愣愣地望着专心致志演奏的雷古勒斯,他不紧不慢地弹着,又坐回到了原处,和她紧挨在一起。他的手绕过茱莉,就像是环抱着那样,轻轻按响了她面前的白键。
曲调逐渐舒缓。那目空一切的倨傲与气盛逐步归于平淡,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代价惨痛的战斗而彻悟,却还是走向了悲怆的命运。最后一个长长的尾音似乎在预示着命运的不可逆转,昭示着悲剧的结局。
然而曲调突然变化了。且风格迥异,欢快、热烈,带着激励人心的振奋与鼓舞,与之前不同,整支曲子天真纯粹,充满喜悦。曲子越来越激情四射,像漆黑长夜熊熊燃烧的篝火越烧越旺,像生机勃勃,激荡飞腾的水花,带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它正是那个盛夏遗留下来的夏日之曲。
雷古勒斯的神情像初春消融的河水,从平静淡漠变得温柔开朗,他悄悄附在茱莉耳边低语,“现在有没有高兴一点?”
茱莉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跟着热情的旋律摇头晃脑,无形的尾巴甩来甩去。
小提琴悠扬宛转的奏鸣加入了这支曲子。埃姆里斯架着小提琴,走出了人群。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带着笑意,青涩而笨拙地应和着这激昂的曲子。
有人情不自禁地跟着打起了拍子,轻声哼唱着,身子轻轻摇晃,脚下不知不觉跳起了轻快的舞步。
人群中的两个男生面面相顾,向对方坚定地点点头,分别拿起了长笛和手风琴,夏日之曲一下子变得更热闹欢腾、激情澎湃了。
紧接着,清脆的铃声、嘹亮的小号、雄厚的大提琴也都纷纷加入了这场狂热的盛会,沉浸在激烈欢腾的音乐里。
最后,大家都拿起了自己的乐器,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奇特合奏开始了。比阿特丽丝拉着茱莉的手大笑,她们踩着节奏,叮叮咚咚地敲响了手鼓,就像是即兴跳舞的吉卜赛姑娘那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旋舞起来,很多男生和女生也接二连三地跟着加入进来,他们彼此击掌,喧嚣欢乐的人群上空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暴雨。他们成对跳着,时而分散时而相聚,犹如一朵不停开放又合拢的花,仿佛彼此间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跳到尽兴处,大家都已汗流浃背,便把长袍扔到一边,手牵手踢踏着步子。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情绪高涨,跟着旋律拍手,连弗立维教授也激动的加入了拍手的行列,两撮小胡子因兴奋而不停颤动。比阿特丽丝和茱莉把他拉下讲台,手拉着手带着他跳舞,挥舞着手臂热情奔放地飞旋着,鞋跟落在地板上,响起成片“踏踏”的声音。茱莉气喘吁吁,脸蛋涌起潮红,她张开手臂,脚下旋转不停,金色的长发随之飘逸翻飞。
雷古勒斯的额间渗出点点汗珠,略显疲惫地喘息着,然而,他的手指仍然在不停地雀跃,他看着这热闹欢腾的景象,露出了微笑,一个发自真心,不加掩饰的笑容。
伴随着最后欢乐的击鼓声,这场盛大的合奏结束了。
全场掌声雷动。
回去的路上,比阿特丽丝还沉浸在那欢乐的气氛中意犹未尽,她拉着茱莉的手,两个女孩子蹦蹦跳跳,欢声笑语,活像两只闹闹哄哄的小兔子。金黄色的小兔子在棕色的小兔子怀里撒娇,鼻子贴鼻子,亲热友爱地互相梳理毛发,两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怎么也不松开了。
比阿特丽丝亲昵地掐着茱莉的脸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那两只躺在雪堆里的蓝绿色玻璃球,赞叹那肉乎乎、像鹅蛋一样圆润的脸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浸着微热汗水的金色绒毛。而茱莉则羞怯地凝望着那对明亮的出奇的琥珀,窥见了一个棕黑色的倒影,原来那光泽的树脂所包裹的正是自己。茱莉心醉神迷,比阿特丽丝太漂亮了,无论是那秀挺的鼻子,忽闪的大眼睛还是娇软的嘴唇,都已呈现出她未来将是一位光彩夺目的美人的预兆。她淡粉的指甲盖像十片娇美的樱花,轻轻挠着茱莉的下巴,她乖顺地任她摆弄,伸着脖子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她们搂搂抱抱,就好像一对依依相偎的恋人。事实上她们才见了两面,感情就已经理所当然地上升到了心心相印的地步,让人不禁惊奇这实在是‘一见钟情’式的友谊。
她们身后的埃姆里斯无奈地笑着,偷偷在她们的脑袋后比剪刀手,表明那是兔子的耳朵。两个女孩兴高采烈,来不及顾得上他,他已差不多被遗忘了。
茱莉之所以这么高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满以为雷古勒斯同她和好了。的确,雷古勒斯关心地问她有没有感到高兴,还笑的那么开心。这种笑,她只看到过寥寥几次。她把那天晚上雷古勒斯扔下的种种狠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心里对雷古勒斯的怨愤和委屈也跟着优美动听的琴声烟消云散了。
她虽然正和比阿特丽丝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却还是像同床异梦的夫妻忍不住浮想联翩,遐想雷古勒斯弹钢琴时那帅气的姿容脸红心跳。而比阿特丽丝还以为是她把茱莉抱的太紧的缘故,她松开茱莉,无不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要发烧?你的脸烫的像火炉子。”
“因为有火炉子在烤她啊,”埃姆里斯窃笑着接了话茬,“你要是再不松开她,她就被烧死了。”
比阿特丽丝闻言,却把茱莉抱的更紧,揉搓着她的头发,得意扬扬地对埃姆里斯炫耀,“她就是很喜欢火炉子,是不是,茱莉?”
茱莉仿佛被两条柔软的藤蔓紧紧缠住,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既没有想你,也没有想我,”埃姆里斯故作忧伤,叹了口气,“她在想搂着她弹琴的那位王子殿下呢。”
“谁?噢——”比阿特丽丝会意地拖长了声音,“布莱克呀!”
她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与他们擦身而过,正是雷古勒斯。他回过头用不悦的眼神看着比阿特丽丝,好像是在责问他们为什么背后讨论自己。
“嗨,你好,布莱克,”埃姆里斯挡在比阿特丽丝前面,轻松地向他打招呼,“刚才你钢琴弹得真好。”
雷古勒斯没应声,他绕过埃姆里斯,盯着比阿特丽丝怀里的茱莉。
“别再发脾气,哭鼻子了。”他冷冰冰地看了一会儿茱莉,扔下这句话匆匆走了。
茱莉不安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以她和雷古勒斯打过的交道所养成的敏锐直觉来看,他们的吵架远远没有结束,她隐隐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她和他的矛盾不仅仅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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