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天发生的故事

（16）

        接近月末，雨下的越发频繁，连风也透着凉爽的气息。焦躁沉闷的天气渐渐舒缓，阳光也收敛了灼烫的锋芒，转而变成一股子和和气气的温热。这说明，此时已是夏末初秋，雷古勒斯的生日也终于踩着第一片落叶来到了。

        那天家里被布置的焕然一新，全家人都盛装打扮，等候他们的客人到来。雷古勒斯作为生日宴会的主角，更是气度不凡。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黑色礼服，还打上了一条有布莱克家徽刺绣的领带。布莱克夫人努力把他的头发变得更加平整些，把每一撮不太听话的碎发用剪刀细心修理。最后，她在他身上洒了一点香水——这味道很呛，但雷古勒斯忍住了咳嗽。当他踏着那双被摩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他身上的那股孩子气倏然不见了，整个人焕发出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

        布莱克夫人很高兴看见自己的儿子变得像个小绅士一样。瞧他言谈举止多么礼貌得体，瞧他一举一动多么落落大方！这是她亲手调教而出的美好成果。她越看自己的儿子越觉得喜欢，他一定会长成一个优秀的巫师，成为布莱克家族的骄傲！布莱克夫人正满心欢喜地想象着那荣光的一天，西里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吊儿郎当地撮着嘴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布莱克夫人猛然惊醒，从幻梦中急遽跌回到现实中来。布莱克夫人的目光一落在西里斯身上，所有的满意就顷刻烟消云散。与雷古勒斯相反，西里斯从来不肯好好穿礼服。他的领带打的歪歪扭扭，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真是痞里痞气！她没法不去生气，不去对比。一对兄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禀性！怎么能让他这副样子去见其他世家的人！这副吊儿郎当、放纵不羁的模样，让人见了怎么说！简直损害了布莱克家族的声誉！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不懂事，骨子里烙刻着叛逆！

        布莱克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到处找吃的西里斯，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叫道，“西里斯！把你的衣服穿好！”

        “我早就穿好衣服哩，妈妈！”西里斯刚在餐桌上找到了一块牛角面包，正忙不迭地把它塞进嘴里咀嚼着。

        “我是叫你穿得整洁利落些！看看你弟弟是怎么穿的！梅林啊，看看你那副吃相，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觉得我非常整洁，妈妈，”西里斯毫不客气地回嘴道，停止了吃面包，“如果我的吃相难看，那么我觉得晚餐的时候我不用出席比较好。这样大家就不得不去想布莱克家的大少爷为什么不出席了，妈妈。”

        布莱克夫人的脸顿时气成了青紫色，她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灰眼睛恼羞成怒地逼视着西里斯，看上去极为可怕。但西里斯视若无睹，仍然站在那里吃面包。

        “西里斯！”

        “可是我这是完全为了家里着想，老实说，那样畏手畏脚的吃东西真的够累人的！”

        “我不管你有什么荒唐的理由，如果你胆敢和我、和整个布莱克家族唱反调，哪怕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要为了家族给你扫地出门！”

        “行了吧，妈妈，别再动怒了。我听你的，谁让今天是雷尔的生日呢？”西里斯扔下了面包，俊俏的脸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屑与厌倦，优哉游哉地上了楼。

        “逆子！但愿他不要再丢布莱克家族的脸，否则，我真是没法抬头做人了。”布莱克夫人长叹一声，扶着额头倒在沙发上。如果这时候有人问她，她一定会大声抱怨，她被她的儿子气的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雷古勒斯趁着妈妈对自己的身体不存在的隐疾胡思乱想，三步并作两步溜出了家门。

        这个有良好礼仪的二少爷此刻活像偷东西怕人发现的扒手和窃贼，畏首畏尾悄悄摸到广场。

        他转过喷泉，茱莉已经等在那里，怀抱一个黑白颜色、方方正正的东西。

        “生日快乐！雷古勒斯！”茱莉一看见他就展露笑颜，她大张双臂，好像要给雷古勒斯来一个热情的拥抱。不及雷古勒斯喊停，茱莉就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茱莉经他一问，才回过神来，“我——”

        “你怎么了？”

        “噢——你今天看起来真帅！你是我见过最帅的男孩！”茱莉毫不掩饰地赞叹道。

        雷古勒斯扭过头，“我不帅！所有人都说——哥哥才是最帅的。我……”他抬手抹了抹脸，仿佛这样做脸就不会烫了。

        “可是，你好像很不舒服。”

        “这一身行头很累人的，鞋子有点磨脚，香水也熏得慌。”

        “你为什么不穿舒服一点的衣服呢？你原来穿的也很好啊。”

        “妈妈说要穿“正式”的衣服。”

        “你很听你妈妈的话喽？真是好孩子。”茱莉扮作成熟大姐姐的姿态，“乖——”

        “别用那个词说我！我才不是乖宝宝——”

        “我没要说你是乖宝宝呀。”

        “哼。”

        茱莉捧着那个板板正正的东西，对雷古勒斯欣喜不已地展示，“祝你生日快乐，雷古勒斯！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谢谢你。茱莉。”

        雷古勒斯在茱莉的生日歌声中接过他的礼物，正待要拆，却瞥见不远处有几个参差不齐的影子朝这边靠近。

        “茱莉。”他不得不打断了茱莉的哼唱，做出噤声的手势，“特殊时间，特殊时间。”

        “啊？”

        “装作不认识我，对，就像这样。别看我，赶紧离开这边……”

        “雷古勒斯……”茱莉一边走一边回头，脸上满是不舍。

        “听话，明天我会去找你。你等我。”

        “我会等你。我一定会等你，雷古勒斯……我明天……”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雷古勒斯没时间听她支支吾吾。

        “好了，快走吧。”雷古勒斯催促着，一面探头偷看，那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自己家门。

        茱莉走了,雷古勒斯也找了个机会溜回去了。

        他刚一进门，就听见楼上传来叔父一家嘈杂的声音，他们已经聚在客厅里了。雷古勒斯匆匆上楼，正巧在楼梯间撞见了拖着一个大箱子费劲地往上爬的克利切。

        “帮我把这个收进我的房间里。”他把那件礼物给克利切，克利切像拿烧火的炭盆一样抖着手接过，同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但他没功夫注意小精灵眼睛里的情绪，他马不停蹄地赶向客厅。

        爸爸妈妈、西里斯都在，同叔父一家正交谈着，布莱克夫人见他姗姗来迟，用很不高兴的口吻叫道，“你去哪了，雷尔！你叔叔叔母，堂姐们来了！”

        雷古勒斯赶紧上前。

        “你好吗，雷尔，生日快乐。”他的叔父西格纳斯·布莱克郑重地握了握他侄子的手。西格纳斯与他哥哥奥莱恩酷肖，都有着宽阔的额头和布莱克家族象征的黑发灰眼，西格纳斯要稍许年轻一些。他的妻子德鲁埃拉，一个相貌美丽但眉宇略显尖锐的女人，也跟着拥抱了一下雷古勒斯。

        他们的三个女儿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对整个客厅新添的华丽装饰很是欣赏。

        这三个姊妹生的都不赖。最先头的是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她是姊妹中的大姐，也是顶漂亮的一位。她比她的两个妹妹个头要高上一点，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头柔滑的黑头发和美丽的黑皮肤。她脸上总带着嘲弄人的笑意和不可侵犯的骄傲。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克利切被沉重的箱子压的双腿直打颤的惨相儿，快乐地咬着下唇。而她身后的两个妹妹对此则丝毫不感兴趣。最小的妹妹纳西莎优雅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金发，她长得和贝拉很像，不过皮肤非常白，也没有贝拉那么漂亮，脸上也是一副傲慢的神色。倒是老二安多米达一团和气，她褐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眼睛充满了平和。

        贝拉特里克斯和纳西莎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安多米达。她们一一拥抱她们的表弟雷古勒斯。贝拉的拥抱实在太“热情”，她的双臂紧紧地勒在雷古勒斯身上，活像一条要缠死猎物的蟒蛇，弄得雷古勒斯喘不过气来；而纳西莎则蜻蜓点水般地抱了一下雷古勒斯，就继续整理自己的礼服了。只有安多米达的拥抱恰到好处，她热心地帮雷古勒斯理了一下头发，对他微笑，祝他生日快乐。

        “雷尔过了这个生日就满9岁了，还有两年就可以去霍格沃茨上学了！”安多米达温柔地说，她挺喜欢自己的这个表弟。“霍格沃茨怎么样？”雷古勒斯问，语气里充满了向往。

        “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那里的蠢货不少，我可不愿意说。西里斯明年就可以去了，”纳西莎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你一定要分到斯莱特林学院，和我们一样。如果你要是分到赫奇帕奇，那我宁愿没有你这个表弟。”贝拉用一种优雅但傲慢的语气说道，“分到那里的人都是傻瓜和饭桶！”

        “要我说，赫奇帕奇至少还不惹人讨厌。格兰芬多可都是一群想惹人注目的家伙。”纳西莎补充道。

        “你就记住，只有斯莱特林最好。进斯莱特林的都是最高贵最优秀的纯血。别的学院总有那些恶心的泥巴种，我怎么看都看他们不顺眼！”

        “怎样也掩盖不了身上流着麻瓜的血这一可悲的事实。就像包装再华丽，内在也是臭鱼烂虾一样。”

        “喔！麻瓜！”贝拉露出轻蔑的表情，骂了一些难听的话，弄得纳西莎和安多米达脸都红了。纳西莎轻咳着，提醒着贝拉，但贝拉根本不在乎。

        雷古勒斯一言不发。他好像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突然说，“麻瓜并不是都那么恶劣的。”

        这三个姐妹不可置信地瞪着雷古勒斯，尤其是贝拉和纳西莎，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那一刻仿佛他是什么怪胎。但很快，她们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态，好像这不过是个使人震惊的玩笑话而已。

        “难道你曾经和麻瓜说过话？”贝拉嗤笑着说，恶作剧般地提高了音量。

        纳西莎咪起了眼睛，安多米达则露出了微笑。

        “我……我当然没有！”雷古勒斯感到周围大人们的目光渐渐朝他们这边汇拢，他连忙否认，感到脸上发烧般的热。

        “怎么了，贝拉？”

        “哦——”她的声音充满了捉弄人的欢乐，但她还是适时地改变了她的话，“雷尔说他讨厌麻瓜。”

        “讨厌麻瓜！噢！我们谁不讨厌麻瓜呢！那些卑劣的猪！”

        “那群肮脏的杂种！”

        “哼！然而魔法部却要我们为他们让步——魔法部胆子越来越小，照这样下去，我们纯血世家一点颜面都不复存在了。”

        大人们就麻瓜这一低贱的存在展开一场唾沫横飞、激扬澎湃的高谈阔论，西里斯不耐烦地翘起了二郎腿，他已经坐不住了；而堂姐们则兴致勃勃地听着，除了安多米达，她轻轻推了推恍惚的雷古勒斯，悄声说，“你怎么了？”

        雷古勒斯惘然地点点头。他看见他们的嘴唇像金鱼吐泡泡似的一上一下碰撞着，接二连三地蹦出一些包含着特殊意义的词儿，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看你……兴致缺缺？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话题。”

        “我……”

        “我的表弟雷古勒斯，从小就用他幼稚的方式维护纯血，希望有一天能让纯血发扬光大。对不对？”

        “对。”

        “这是你的梦想吗？”

        “是的。”

        “那我祝你实现愿望，雷尔。”

        是的，这就是他的愿望，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到了晚上，所有宾客如约而至。布莱克家的客人尽是纯血名望之流，诸如马尔福家、罗齐尔家、莱斯兰特奇家、克劳奇家……凡是入得了布莱克家眼而志同道合的家族几乎全在，堪称是人满为患。

        布莱克家的厅堂挤满了人，幸而他们家屋多且宽敞，还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整个12号绵绵不绝地响着喧闹的人声，以至于11号和13号的麻瓜居民大惊失色，拿着捕鼠夹暗自思衬为什么今天的耗子这么闹腾。

        雷古勒斯好容易熬到了晚餐时间，他整个人都快累瘫了，毕竟向这么多人一一问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人们走进布莱克家那豪华的大餐厅，纷纷落座。

        “举杯——祝我们的小寿星——雷古勒斯健康快乐。”

        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杯子，熟练地彼此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所有人异口同声，“生日快乐！”

        雷古勒斯的脸颊浮上一片粉红。他连声道谢，然后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他的举止就像一个真正的大人那样——非常标准。接下来和别人交谈的时候，他也一点也没有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惯有的怕羞认生，反而对答自如，风趣幽默，只要和他聊过几句，就能在他的措辞中发现他有着很好的教养。

        晚餐正式开始了。克利切打了个响指，餐桌上瞬间出现了香气扑鼻的餐点，都盛在金光闪闪的碟子里。菜肴极为丰盛：烤制的外酥里嫩的香肠、金灿灿的炸鱼薯条、鲜美可口的胡椒汁牛排、用冰激凌淋浇着的小蛋糕、浓厚醇香的巧克力奶茶、滑嫩鲜美的鹅肝……还有一大堆风味零食小吃，满满当当地堆在盘子里……简直叫人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先吃哪个好了。这是用尽克利切全副心血的成果，他得意扬扬地守在一旁，偷看着大伙吃惊的脸，就连布莱克夫人，也赞许地看了一眼克利切。这让克利切备受鼓舞。

        但这些不是最让克利切费尽心力的，他真正把自己的所有头脑和本领都奉献给了另一个更伟大的东西上——至少对克利切来说是伟大的。他又打了一个响指——于是一个前所未有、华丽绝伦的巨型蛋糕凭空出现在了餐桌上空，然后缓慢地旋转着，每旋转一圈，一支蜡烛就点燃了——一直转了九次，才肯降落在一个同样巨大的盘子上。这蛋糕足足有九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花样。最底部被绚丽的奶油鲜花团团簇拥着，花瓣和枝叶栩栩如生，连细节之处也雕琢得极为精致。其余的层数一个比一个略小，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外衣，堆满了精巧的装饰，宛如宫廷的仕女常穿的那种繁复的大裙子。

        克利切自豪地欣赏着他呕心沥血的作品，人们的惊呼和赞叹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

        雷古勒斯开心的想，这将是一场最棒的生日晚宴。

        雷古勒斯舐着嘴角的奶油，茫然地望着四周。大人们聚在客厅嗡嗡地交谈，年轻一些的忙着跳舞，欢快的音乐夹在喧嚷的人声里歇斯底里地叫嚣着。大家好像都把今天宴会的主角给忘记了，而那个主角，正坐在角落默默地盯着他们看。他对一切都很懵懂，即使现在没有任何人来找他说话——他也没必要杵在这了，他也依然在那里安静地待着。

        西里斯好不容易从由大人们组成的壁垒那狭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他悄悄地和雷古勒斯打了声招呼，就偷溜去睡觉了。而雷古勒斯仍然留在原地，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沙发上，在不远处看着喧嚷的人群。看着他不记得脸和名字的一个个别的家族的什么人逛来逛去，看着他的母亲像一只有着五光十色羽毛的孔雀般傲视阔步……雷古勒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腻歪。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变得慢慢松懈，最终直接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他感到无聊，孩子的好动和贪玩无时不刻地在引诱着被光鲜的礼服所包裹起来的他，甚至于想像西里斯一样偷跑了。

        但他又停了一会。因为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小男孩吸引住了。雷古勒斯刚才见过他，不知为什么，这个小男孩没有被同着他的父母一起介绍——不，是提了一下名字的。但雷古勒斯早已忘了他叫什么。这个小男孩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仿佛也是很无聊的样子。他整个人白的反光，头发颜色也很浅，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奇怪的颜色，也许是由于光线的问题，看上去青白青白的一片。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棕色的墨镜，很大，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不像是孩子用的那种款式。他并不那么安静，他时不时跳下来走动走动，雷古勒斯发现他似乎眼神不太好，走路总是磕磕碰碰的，一副要跌倒的样子。

        雷古勒斯并不很喜欢他。他觉得这个小男孩有些古怪。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要使得他同情他了——小男孩的乱动引起了他母亲的注意，她厉声呵斥这个可怜的孩子叫他安分一点。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大，以至于身边交谈作乐的大人们都纷纷看向这边。这个孩子见状慌乱地爬上椅子想要坐回去，他一低头，脸上的墨镜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又急忙蹲下去捡，他母亲抢先一步抓起了他的墨镜按着他的头戴上。雷古勒斯隐隐约约地瞥见，男孩的眼睛好像是紫红色的。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母亲实在是眼疾手快。

        有人好心地过来问，这作母亲的也觉得自己失礼了，又抹不开面子，只得扯了一个理由，三言两语地搪塞过去。人们点点头，又转过身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去了，却有那多事的世家小声嘟囔着，“怎么把他带来了？”

        人们的话题陡然变了，却又总也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小男孩的母亲的神色越来越僵硬，到最后变得气急败坏。雷古勒斯完全没搞懂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两个身材臃肿的男人踱步到雷古勒斯附近，雷古勒斯听见他们说，“那小子就像吸血鬼一样！”

        雷古勒斯马上瞟了一眼那个小男孩，他看起来更苍白了，的确有些像吸血鬼。

        他们悠闲地走了，很快地融入了人群里。

        不知怎么的，大家又开始谈麻瓜。那些特殊的词现在于无数叽叽喳喳的嘴里连成了一片，像珠子一样串起来，编成了一条项链套在了雷古勒斯的脖子上。

        小孩子并不能非常了解这些词语的深意，只能浮于表面的懂得这绝不是好词，如果大家都竭尽全力的表述一样东西怎么不好，选择从众就显得无可厚非了。这些词对布莱克家和一些纯血家族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那么自然而然，在双唇的碰撞间随意掷出且无所顾虑。应当承认，他们都是极有教养，是举手投足带有良好的家风的“贵族”，然而他们在骂麻瓜的时候，就并不显得有失体面了。面对侮辱麻瓜的时候，就算是两个关系再势同水火的纯血家族，也得化干戈为玉帛，站在统一战线上，同仇敌忾地赛过穿一条裤子的亲哥们兄弟。

        雷古勒斯带着他得到的所有生日礼物，摇摇晃晃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把那些礼物一股脑扔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就疲惫地倒在了床上。他呆呆地凝望着天花板，感到心在很快地跳动——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或许说，他在害怕什么？

        所有人——所有人都那么厌恶麻瓜。他想到贝拉。贝拉每次提到麻瓜，提到泥巴种——都是那样的嫌恶，她的眼里就像在着火，恨不得把他们烧死。就好像他们只是长得像人但不是人的一种什么理应被鄙弃的东西。

        那个词他来来回回地想了很久，终于他想起来，那个词叫“垃圾”。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茱莉，她在大笑。雷古勒斯突然变得很怕她，他想把她脑子里赶走，然而不等他这么做，她就不见了。雷古勒斯大口喘着气。他静静地躺了一会，然后开始翻腾那堆礼物。这是一个开心的生日，他在心里念叨着。

        他找了半天，才猛然发觉茱莉的礼物不在里面。他跳下床，在桌子上找到了它。

        在他所有的礼物里，这个礼物要算是最寒碜的了。它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个二手的旧绘本。它被麻瓜的报纸层层叠叠地结结实实地包着，雷古勒斯费劲地拆了半天。书名海的女儿，封面是一个忧郁的人鱼垂首坐在礁石上凝望着海面。原来这是一个麻瓜的童话故事书。雷古勒斯翻了翻，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字条，上面是茱莉歪歪扭扭的字迹:生日快乐，雷尔。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看得出来她写的很认真，可还是有很多单词都拼错了。雷古勒斯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趴在床上翻看起来，低声读着。这绘本已经很有年头了，书页都泛着牛皮纸那样的深黄色，但是保存的很好，连一个折角和破损的地方都没有，可见前主人对它的珍爱。第一页画的是海底，有许多人鱼轻快地在珊瑚丛和堡礁间游动穿梭，和鱼儿们嬉戏玩耍，她们的尾巴是半透明的，像银白色的幽灵一样。她们都很美丽，但是最娇小的那位最抢眼，她头戴一顶花环，这是独一无二的装饰品，她金黄色的头发飘动着——就像有风吹着，不过那是波浪的缘故，她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也许是考虑到了读者是儿童，所以配文短小精悍，“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海底的人们就住在这里。这个海底的国家的国王有一座华丽的宫殿，他和他的母亲和六个女儿生活在这里。国王的母亲替他料理家务，照顾她的孙女们。她们都是很美丽的海公主，整天无忧无虑，悠闲的度过漫长的时间……

        “公主们到15岁时才允许浮出海面看看上面的世界。顶小的那位公主渴望的最厉害，她这种渴慕的心情如此强烈，同时，她向往着人类的生活，祈盼着拥有一个人类不灭的灵魂。她是个有忧郁眼睛的孩子，把自己的花坛布置成太阳的形状，还收藏着一个人类男子的雕像。”

        “她15岁生日终于到来。她浮出海面的时候正是傍晚，海上停着一只张灯结彩的大船。人们在唱歌跳舞，为了庆祝王子的诞辰。小公主对那位英俊文雅的王子一见钟情。然而可怕的大风暴吞没了船只……王子将要葬身大海，小公主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

        “小公主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王子。她不惜失去自己美妙的歌喉，也要挣得与王子站在同一片陆地上的机会。她知道她爱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她把声音给了海的巫婆，用以交换一双腿。”

        “王子很喜欢她。但是他仍要到邻国去……”

        故事很长。当他看到结局时，不由得错愕地眨了眨眼睛。小人鱼公主在第一道阳光到临之时，化成了破碎的泡沫，如同她破碎的爱与追求。

        他感到眼里有些许潮湿，他默然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天空的女儿们张开翅膀，带着她去继续追寻一个不灭的灵魂。”

        不灭的灵魂。

        至死不渝的追求。

        他静静地合上了绘本，就好像茱莉在他身边，他轻声说，“很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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