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N堂会审
“许老师，消消气，消消气。”老张劝道，眼睛余光则始终瞟着他的宝贝砚台子，“有什么事情，咱们这不是大家聚在一起，正在解决嘛，别动这么大肝火。”
许英明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女人，她生平最不喜欢老张这样要本事没多少，和起稀泥来倒是呱呱叫的老油条。在她看来，老张这样的废物点心被发配来带8班这种吊车尾班级，也算是王八绿豆对了眼，破锅配了个稀碎盖儿。
许英明就不一样了，她今年刚过四十，作为人民教师来说，正是当打之年。
早两年许英明就拿下了高级职称，还是荣誉特级教师，以这个荣誉的含金量来说，她算是年轻有为了，所以年级组让她做了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职业生涯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许英明作为实验班班主任，心里看不上8班。作为北高最优秀的那批教师之一，心里也瞧不上老张。
所以她抱着胳膊：“张老师，我知道你护犊子，但现在发生了这么明目张胆、极其恶劣的作弊事件，再护犊子可就不应该了。”
她这话简直一点也没给老张留面子，就差指着他鼻子骂老头儿包庇学生作弊了。
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周测，但作弊这事可大可小，段君雅这种情况，怎么看也不能昧着良心算小的。
这就属于严重不道德欺诈行为了，要真严格按照校规来，是要开除的。
老张拿手帕擦了一下自己头顶的秃块上渗出来的汗，面上却是没什么慌张或愤怒之色。他刚才趁许英明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把自己的宝贝砚台摸了回来，以防被误伤，现在他把砚台捧在手上，跟个核桃似的盘。
“来，你自己跟老师们说说。”老张对段君雅说道。
段君雅心里其实也有几分讶异，他设想过许多老张遇到这事的反应，唯独没想到，这个平常整天对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动辄要吞降压药的小老头，在这件事情上称得上是镇定。他的鼻头上油光光的，鬓角也出了不少汗，想必内心中并不如外表这般镇定，但他还是没有质问段君雅什么，把主动权交到段君雅自己手上了。
他忽然对这个整日对着领导溜须拍马赔笑脸的小老头刮目相看了几分。
英语杨老师情绪也比较稳定，她附和道：“对。你自己来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这次总成绩在班上排第二，仅次于夏菲菲，这个步子确实是迈得太大了，老师们也没见过这样的，所以才把你叫过来。你说你没作弊，全是自己写的，但凡事讲求个证据，你得能证明你自己。”
步子确实是迈得太大了。
段君雅跟老张承诺的是月考考进全班前三，结果保证完的第二天，他就捧了个全班第二回来。
他不是没想过要不要留一手，比如这次先考个前十，下次再进前三，想想又实属毫无必要，从倒数前二进到正数前十老师们就不怀疑了么？还不是照样可疑得很，他这个人最讨厌麻烦和浪费时间，既然横竖都得来这么一遭，那不如直接一步到位算了——就是可怜了老张年久失修的老心脏了。
“我可以证明我自己。”段君雅说着把校服外套脱了，两只裤子口袋都掏出来，又把掌心对着老师们摊开，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确实没有任何作案工具。
然后他说道：“是让我在这里现场重做卷子？还是随便在练习册上找题？实在不放心，老师们现在当场出题也行。”
老师们：“……”
老张：“……”
这小子可真狂。
旁边年轻的行政老师挠挠头：“我这会在排年级大榜了，你们这边咋说？要不这次我先不把段君雅同学排进去了？年级组那边催着要呢。”
之所以说北高的周测是个重要传统，就在于，一旦升上高二，就连周测也是要排年级大榜的，目的就是让大家尽早进入高考的状态，也方便所有同学能够不断地实时监测自己的成绩在年级中的实际水平，以作警示和鼓励作用。
老张一听这话头上稀疏的毛都抖了两抖：“不行不行，你等等，你等等。又不是多着急的事，让他们不要老这么赶急赶忙的。我们这边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呢嘛，这要直接上报大榜了，没他，这不是做实我们班学生作弊了嘛……咱们这个，还是要等水落石出才行……”
行政老师不过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边是领导指示，一边是“人命关天”，她只觉得自己听哪边的都不是，左右为难。
这时实验班班主任兼特级教师许英明再度开口了，只见她高抬下巴，细细的眉毛上挑，一直保持着抱臂的姿势，很显然对于段君雅跟老张的话都不为所动，自有一番属于自己的见地。
“小林，没事，听张老师的。张老师说得对，凡事要讲求证据，什么事情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收尾了，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你就把大榜上报上去，这岂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冤案了？年级组那边到时候我会去跟他们说，我们得先把这件事解决才行。在场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师了，到底是不是作弊得来的成绩，稍微试试就知道。老师们，你们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能听出许英明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根本就不相信段君雅没有作弊，所以她更加要拿出段君雅作弊的证据，不能让这事这么简简单单地内部了结。
这下老张都不由得有点紧张了，不断地瞟段君雅，但段君雅的表情一丝裂痕也没有，完全看不出这个学生心里面在想什么。
好在下一刻，段君雅就说话了：“好啊，我没意见。”
许英明：“我是问老师们意见，不是问你的意见。”
行吧。段君雅耸耸肩，他就是个嫌疑犯的待遇，没有人权。
大部分老师都能看出来，许英明表面上说什么“张老师说得对”，实际根本就是完全不给老张面子，他们也不太方便表态，最后反倒是老张自己咬咬牙，点头了。
“行，那就现场考考。只要段君雅能证明自己的水平确实就是能达得到，那马上就把他排进年级大榜。要是他的水平跟这次的分数不匹配，那该怎么惩罚就要怎么惩罚。”
听老张说话了，其他老师才纷纷同意，于是一群人决定开始轮流出题。
化学老师先站出来，他是个喜欢舞花弄草的佛系中年人，挺着个大肚子，刚才一直站在远离风暴中心的位置，仿佛一个透明人，此刻当先上来，不知道是不是想早点结束自己这一趴，好回去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
他先是问了段君雅一些基础的化学学科知识点，定理跟概念等等，段君雅对答如流，跟书上写的一字不差。
对于老师来说，这种你问一个概念，学生立刻给出标准答案的感觉，真的是十分舒适，化学老师考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上头，一时刹不住车。
最后还是英语杨老师悄悄用胳膊肘碰碰他，轻声：“差不多得了。”
“哦哦，好好好，不错，不错。”化学老师这个资深墙头草一番无意义表扬，绕回自己办公桌，随手摸了本真题，随手翻了一页，大致看一眼，给段君雅指了几道，“这套题难度可以的，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段君雅一目十行地看完题干，是比较新颖的题型，但化学这种科目，相对来说对大脑灵活的要求不是那么高，只要知识点跟考点记得足够扎实，做起题来基本都问题不大。
他拿起笔，很快把那几题解出来了。
化学老师满意点头：“不错，没毛病，哈哈哈，这孩子可以，可造之材！”
许英明瞪了他一眼。
其实理综三门是段君雅的弱项，哪怕他再是个无与伦比的天才，临时抱佛脚了一个星期的成果又如何能跟别人扎扎实实学了两年相比，他这次考试主要就是在这里丢分了，要不然不会在数学英语满分的情况下考了个第二。他化学分数原本也不算特别亮眼，这样足够证明周测成绩确实是他的真实水平了。
接下来生物老师如法炮制，同样得出了成绩确实是真实水平的结论。只是她的神经显然没有化学老师那么粗大，段君雅大变活人一般的成绩变化让她怎么也想不通，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便只是点了点头，思虑再三，缄默不言。
语文老师随便抽了段君雅一点背诵，没再考其他的。
“这次作文是咱们年级组自己出的题，这孩子写得非常不错，我觉得这个情况我就不考了吧，意义不大，交给其他老师了。”她委婉地说道，这位年轻的老师是个圆滑通透的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当出头鸟，谁也不得罪。
轮到英语杨老师的时候，段君雅已经斩过三关，在场的所有老师从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窃窃私语，原本凝滞的空气都逐渐贲张起来。老张是肉眼可见的被天降大饼砸得喜出望外，相对的，许英明的脸色则乌泱泱地阴沉。
杨老师为人正派有原则，她此时心下和其他人一样震惊，却已经信了几分——虽然离奇，但这或许真的就是段君雅的真实成绩。
面上不动声色，杨老师也开始测试。
她先是让段君雅直接看着周测卷子上的阅读理解跟完形填空口头翻译，然后想了想，抽出一本原文书，那是比较符合高中跟大学生水平的英语课外阅读书之一，杨老师选的这本是关于人文自然的，其中有不少专业词汇，段君雅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已经略微超出高中生的英语水平了。
只是普通高中生的英文词汇量还赶不上英语国家当地的孩童，这样的书于段君雅而言也跟童书无异了。
段君雅当场口头翻译了，杨老师刚要点头，许英明又忽然说道：“高考英语跟课外阅读能一样么？让美国人做咱们的高考语法他们不见得能做出来，而且这些补充阅读万一他看过背过呢？这个不能算数。”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而且说到底这是别人英语科目的事，许英明一不是8班班主任二不是英语老师，非得插这么一脚，未免不给杨老师面子。
杨老师面色有点不太好看，但最后还是迫于许英明的气场，道：“行，那再做点题。”
说完递给段君雅一本练习册，随便挑了几个题，段君雅迅速做完了，杨老师直接哗哗哗把习题册翻到最后的答案页，摊在桌子中间展示给大家看。
“一点没错，确实是没有问题的，我相信他周测是真实水平。”
——比起给段君雅“通过测试”的名头，倒不如说更像是说给许英明听的。
办公室里的气压再次有些微妙的低了，“三堂会审”只差许英明跟老张这两尊大佛，老张是为了避嫌，许英明就难说了，不知道她在憋什么大招。
段君雅的数学是强项，他是不怕许英明的，心里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知道，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敲了两下，然后直接推开了。
一屋子人抬头，就见8班那个让人头疼的转校生站在门口。
江澍环视了办公室一圈，半只脚都跨进来了，才想起什么，喊了声：“报道。”
声音拖拖拉拉的，像是没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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