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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琴音如梦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四、戌时、大明宫、天子寝宫偏殿】

李重盛正饮酒听歌之际,蓦地觉周遭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抬眼四望,见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呆呆仰头,好似在凝神倾听蒙纱少女的歌声,又好似恍恍然一片浑噩之状,就连身旁的内廷大总管高良士,也是痴痴望着高台之上,一脸茫然……

李重盛暗道不好,忙潜运真元,宁住心神,猛地一拉高良士的胳膊,沉声喝了一句:“走!”

高良士抬起头,双眼兀自迷迷茫茫地望着李重盛,但自己一个肥重的身子,已然被李重盛带得飞离地面。

李重盛心无旁骛,一边运气定住自己的心神,不去听台上的歌声,一边双足发力,拉着高良士疾速飞奔,顷刻之间,两人便奔出了天音乐坊,直往崇仁坊外长街的方向疾行。

高台上的那位蒙纱少女,见李重盛拉着高良士疾速遁去,双眼只微微一动,身形却仍是纹丝不动,她双手玉指轻轻抚动琴弦,那一阵时而清越时而绵长的歌声,依旧在整一座天音楼内回旋不绝……

然而,李重盛手提高良士笨重的身躯,才刚刚出得天音楼的大门,倏忽间便见两个灰色的身影,犹如暗夜乍现的鬼魅一般,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位二十挂零的灰衣男子伫立在他身后,手持长剑,一言不发;而横身拦在他身前的,却是一位年约五旬的清瘦老者,形容枯槁、面无表情。

两个灰衣男子看李重盛的眼神,仿佛就是看一具行将与元神脱离的躯壳。

那清瘦老者嘿嘿冷笑:“客官为何走得这般匆忙?是我天音乐坊招待不周么?”

李重盛并不多言,他右手提着高良士,左掌运力猛地往前一击,掌风如同钢刀一般,卷起路上片片落叶,直往清瘦老者的前胸斫去。

清瘦老者手中的兵器乃是一双飞豹爪,他见李重盛掌风凌厉,说到就到,面色微微一变,仓促间只得侧身后仰,堪堪避过掌力,右手从腰间一带,将飞豹爪凌空一抖,取一招“豹子冲林”,劈头盖脑就朝李重盛头顶打来。

只见那飞豹爪两端各是一只精铁所铸的利爪,中间以软鞭相连,临敌使将开来,既有长鞭之便,又有铁爪之利,此际更是带着呼呼风声,眼看着就要招呼到李重盛的头肩之上,若是被铁爪击到,轻则血溅五步,重则头颅碎裂,哪怕是被铁爪轻轻带到,也是要抓下一大片肌肤。

清瘦老者原本见李重盛不过一垂垂老者,心中难免生了轻敌之心,但见对方一出手就是如此凌厉的掌风,心下也不免悚惧,此刻将飞豹爪抖将开来,更是使足了十成功力。

哪知道李重盛原先的左掌只是虚发,此时人已至清瘦老者的身侧,原本夹着高良士的右手,却忽而往右横扫,一招“孤鹰展翅”,重重地击在了清瘦老者的胸口。

而原先由李重盛右手提着的高良士,倏忽间便已到了他左臂之下。

饶是李重盛夹着高良士一个肥胖的身躯,匆忙间运气不便,然他这一掌打在清瘦老者的胸口,亦是将对方打得腾身而起,后退至五尺开外,摔跌在道旁一户人家的门板上,直将那门板撞得四分五裂。清瘦老者耳听得自己胸口骨骼碎裂“咯咯”之声,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他嗓眼一甜,胸中气血把持不定,顿时仰天狂喷了一大口鲜血。

李重盛听风辨位,已知身后有一柄长剑,在暗夜之下正奋全力向自己刺来。他心中冷笑,见头顶的飞豹爪借一股余力,已然当空向自己递到,便右掌“嘿”然发力,将那豹爪子向后一带。清瘦老者的那一双飞豹爪,瞬间便改了方位,直朝他身后飞去。

李重盛身后的那位灰衣青年,见清瘦老者吃了大亏,心中也是大感诧异,他不敢怠慢,忙运起十二分力气,长剑向前,一出手便是他师门中的绝技“微雨燕双飞”。

不料,那灰衣青年手中长剑尚未到李重盛后背,便见一双飞爪已然破空而至,匆忙间他只得持剑横档,只闻“啪”地一声,第一只飞爪已经打在了长剑之上,他手中长剑承受不住,立时便断成了两截。灰衣青年尚未回过神来,那第二只飞豹爪便凌空又至,唬得那青年急忙飞身后仰,这才堪堪避过了飞爪……

灰衣青年转身,只见那一双飞豹爪余力未歇,直至远远地钉在了道旁的一堵矮墙上,爪尖入土三分,这才停了下来。

灰衣青年心中大惊,他无论如何也未能想到,眼前这一位须发皆白的龙钟老者,竟具如此内功手段,只是弹指间,就将他们二人打得身无还手之力!

昨日傍晚时分,他曾在城西的一处小巷内,持剑奇袭一位一身蓝袍的青年,当时他急出三招,却仍不是对方敌手,是以只得仓促遁去,实未曾想,今日这位一身锦袍的古稀老者,功夫还远在昨日那蓝袍青年之上!

他虽在京城中已呆了半年,但多数时日毕竟深居简出,一向只是自己独自练剑,少与人动手,少年人的一股傲气犹在,这两日迭遇强敌,都是三招之内便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此时心中难免气沮。

然灰衣青年毕竟使命在身,此际虽心中惊惧,却依然弃了手中断剑,又自怀中掏出一根短棍,硬着头皮欲待再追。

这时,灰衣青年的耳根中忽然传来一位少女冷然的声音:

“落霜,不可再追!将无尘带回来!”

那灰衣青年正是昔日少山派掌门座下的亲传三弟子落霜,而另一位清瘦老者自然便是天音宫的长老无尘。落霜听到这一句少女之音,心下顿时如蒙大赦,他忙将倒在地上的无尘长老扶起,又到墙壁上用力拔下无尘的那对飞豹爪,两人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走回了天音楼之内。

而这时的李重盛与高良士,早已远去多时……

约莫过得一刻辰光,李重盛与高良士终于回到了自己大明宫的寝殿之内。

“良士,你醒醒!”

见此刻的高良士,两眼仍是有些迷离,李重盛心下不禁有些忧虑。这两人虽名为君臣主仆,然毕竟朝夕相处已有三十余年,实已如挚友一般,李重盛自然不忍见对方从此心智受创。

他将高良士放在自己身前,右掌抵在对方后背“心俞”穴上,潜运神功,心中默念了一个“开”字,一股无比浑厚的真元直冲高良士心脉之内,那内廷大总管顿时双目大睁,猛然间神志清醒。

高良士看着周遭摆设,内心如梦初醒:

“万岁爷,方才老奴是怎么了?好像大梦一场?”

李重盛徐徐站起,背负双手,仰望殿顶,呵呵笑道:

“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梦,你此刻醒来,尚为时过早呀!”

高良士也是一位颇具武功修为之人,只因突遭蒙纱少女琴音所袭,是以心智顿时懵懂,此时得李重盛所助,心智一旦回复如初,他稍稍回想,立时便知晓了其中的缘故。此际他忙俯身于地,眼含热泪,磕头谢道:

“老奴粗鄙之体,怎敢劳万岁爷金躯出手相救?!万岁爷救命大恩,老奴纵然百死也难报万一啊!”

李重盛忙伸手将之搀扶而起,温言笑道:

“良士不必多礼,快起来!”

李重盛绕着殿内的巨柱走了几步,心中不禁感慨:

“想不到这么一个女娃娃,竟有如此厉害的摄人心魄之术!”

高良士业已恢复如常,闻听天子所言,忙附和着问道:

“皇上,老奴定力不够,被那女子的琴音与歌声所迷,只是老奴心中还是不解,那是一种什么法术,怎能于不知不觉间,就能叫人迷失心智?”

“这女子,不简单呐!”李重盛捋须叹道:“朕听义儿所言,此女名叫‘玉天音’,看着虽是一个婉约少女,实是一个厉害的魔头。咳!据说此女魔功甚是了得,竟连我大乾神王阁的白老阁主,都不愿与之为敌啊!”

“连白老阁主都忌惮她?!”

“义儿说得很明白,在白老阁主口中,这玉天音乃是一个身份极其高贵的女子,轻易当不会害人。然则,朕今日所见,这玉天音分明就在以琴音行‘摄魂之术’,若不是朕脱身得早,今日咱们两人可就难说了!再者,就算咱们两个一走了之,可酒楼里剩下的那百来号男男女女,受她魔音蛊惑,岂非都要神魂俱损?”李重盛手指着城南崇仁坊的方向,“难道,她这还不算是害人么?!”  

“这……”

高良士抬起头,见皇帝说起玉天音之时,一脸愤愤之状,显然对今晚之遭遇极其不快,且天子话中所指,似对白无命还有所不满。他有心附和几句,却还是迟疑不敢出口。

“高良士!”李重盛又绕殿走了几步,忽然吩咐道:“你赶紧去一趟钦天监,替朕将袁天罡请来!”

“老奴领命!”

高良士正要走出偏殿,却又被李重盛叫住:

“罢了!今日时候不早,你还是明日再去请吧!”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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