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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梦魇


王邗江侧躺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捂着心口,表情苍白,端的是气如果游丝:“本王如何了?”

  张太医人心惶惶着:“这、这,”盗汗淋漓,“王爷,您脉象并没有大碍。”这已经是第八位了,前头七个太医都是横着出去的,张太医腿直寒战,生怕这位主子一个不悦——

  “那为什么本王会心痛难忍?”王邗江冷眼一抬。

  遭了,这是要发落了!

  张太医牙关股栗:“下官不、不知。”真是怪哉,明白脉象有力,毫无不妥啊。

  榻上那主子唇色红润,吐了一句:“庸医。”

  张太医腿一寒战,跪了:“王爷恕罪。”

  提及这位怡亲王,也真真是惹不得,昔时恭皇在位太子之时,并不得朝臣拥立,这夺嫡之路,便推行虐政,顺者昌逆者亡,先帝龙子十六,现在除了发配到遥远之地的几位闲散王爷,便只剩了这位昔时尚在襁褓的怡亲王,且在顺治九年时,怡亲王兄妹取代太子烨赴西陵为质,是以,现在以仁政治理大凉的恭皇而言,怡亲王便尤为受帝君偏宠,而且怡亲王又素来腹黑刁钻,真真是不好奉养,恕罪?他但是连天家王爷都敢揍的人。

  王邗江抬抬手:“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张太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夜,来怡亲王府诊脉的有九位太医,大半个太医院都来了,同等都是抬且归,王府外,哀嚎声连缀陆续。

  只见怡亲王披了件外裳,站在王府门口,睨了一眼那一排担架上的九位太医大人,慵懒地拢了拢衣袍:“晓得你们何处错了吗?”

  张太医带领一众:“下官等医术不精。”

  “错。”王邗江摇摇手指,“你们岂非没听闻过宫中的小道信息?”

  这位主子,岂非是公报私仇?挂彩的一众太医战战巍巍:“王爷指的是?”

  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子踱步过来:“沈贵妃在入宫前,曾与本王秘密交易。”

  张太医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身上痛,趴地叩首:“吾等罪不容诛,求十六爷宽恕。”

  王邗江笑:“岂非没有小道信息说本王很记仇吗?”

  哪止记仇,还以凶险著称。

  九位太医大人汗流浃背,面如死灰。

  难怪脉象正常,求医问药是假,小题鸿文才是真,这位爷,是冲要冠一怒为红颜啊?

  这般所行无忌,底下的人,哪一个又敢说甚么。宫中小道信息果然是无风不起浪,沈贵妃与十六爷,不简略。

  月隐云层,夜已深,香榭院里方送走了太医院首,元嬷嬷煎好药,沈贵妃刚睡下,十六爷便来了,翻墙来的。

  元嬷嬷赶紧将粗使的丫环支开,锁了院门,守在院外。

  王邗江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混同着冷宫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近榻旁,半跪着伏在佳身旁。

  她很瘦,瘦得有些脱相了,皮肤很白,没有一点血色,王邗江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冰冷冰冷的,轻轻地唤她:“琉璃。”

  “琉璃。”

  昏睡的人徐徐睁开了眼,瞥见谙习的面容,她笑了笑:“你来了。”她伸手,拂了拂他的脸,衣袖滑下,裸露出本领的疤痕,那是她剜守宫砂时留下的疤,很深,很不好看。

  王邗江亲了亲她手上的疤,抱她起来,让她靠着,端来榻旁已经凉了的药:“乖,喝药,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她很听话,一口喝洁净了,也不怕苦,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着发烧,她脸颊潮红,许是烧久了,没力气,人也不大苏醒,昏昏沉沉的,梦呓似的喊他:“九哥。”水光朦胧的眼珠,看着他,她软软地说,“你抱抱我吧,我有些冷。”

  王邗江抱紧她:“琉璃。”

  “嗯?”

  “你再等等我。”

  沈琉璃合上了眼,睡意昏沉地应:“好。”

  他凑在她耳边,字字刚强:“如果是等不下去,也报告我,我和你一起流亡海角。”

  怀里的佳,睡得安静,拥住一室月色。

  那日卯时,起了大雾,天家迎亲的锣鼓喧天,凉都铺了百里红妆,共襄盛况,文国公府外,鞭炮声声,发人深省。

  卯时三刻时候,国公爷来了一趟景和院。

  “铭月呢?”

  云离挡在寝屋的门口,回道:“七小姐尚未起。”

  昨日夜里,文国小吏人去宫里请七小姐回府观礼,夜里大雾,非常寒冷,七小姐有些着凉了,后半夜里便倡议了热。

  文国公颇为恼怒:“这都甚么时候了,宫里的迎亲队伍便要来了,她还在睡觉,成甚么体统。”

  云离不作声,谢千军倒也不好再说甚么,这个七女,他可没本事管。

  待国公爷走后,云离端了热水蹑手蹑脚地进了寝屋,将照明的烛火捻灭,见榻上的人儿尚未醒,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牢牢皱着,额头上都是盗汗。

  云离唤了一声:“七小姐。”

  她挣扎了一下,却昏沉不醒,嘴里轻喃着甚么。

  大抵,是梦魇了。

  “铭月。”

  “铭月。”

  “铭月……”

  声音像从陈腐的幻景里传来的,她蓦地回头,上官修昊从城西河畔的桥头走来。

  走近了,上官修昊灼灼地看她:“我等了你好久。”

  她微微敛下不知为什么而混乱的眸:“常山世子等我作何?”

  他说:“我要出征了。”

  她猛地抬起了眼。

  眼光相视,上官修昊的眉眼亦如初见,那般缠绵痴迷的柔光里,反照的皆她的影子,他说:“铭月,我不宁神你。”

  有何不宁神呢?她就将近嫁入东宫,成为全国非常高贵的佳了,只是为什么,这般痛惜如果失。

  她一声不响,从未如许认真地看过上官修昊。

  他陡然抱住她,低消沉沉的嗓音萦绕在耳旁:“铭月,如果有人欺了你,你写信去南地,我会回来,不管在何处,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而后,上官修昊走了,她不知为什么,那天在城西河畔站了好久好久。

  “上官修昊。”

  “上官修昊……”

  云离细听,七小姐似乎在唤常山世子,是甚么样的梦呢,七小姐都哭了,泪湿了枕巾,云离湿了帕子,给她擦眼角的泪痕。

  一梦经年,那是宿世留下的殇,在隐隐作痛,梦不醒,接续。梦里,或是上一世光景,城西河畔的柳絮纷飞。

  “谢铭月。”

  来的人是代姿,铭月也曾听闻,因近日夏和边关来扰,上官修昊亲征,赴嵘靖南地御敌防守,敏王妃一晚上变作了下堂妇。

  算算时间,上官修昊已出征三月多余了。

  代姿陡然发笑:“你可晓得上官修昊现在在何处?”

  她蓦地抬头看向代姿。

  “他被我皇兄穿了肩胛骨,锁在了夏和的天牢里,火烧鞭挞,用尽了刑罚,但是怪了,却怎么都弄不死。”

  “他那般遭罪,还要托了你的福。”

  “夏和来犯,本即是我皇兄与恭皇布下的诱饵,三十万大军也擒不住他,倒是你的一封信,便让他计无所出单身去了仓平。”

  “你不晓得吗?仓平有十万夏和大军在等他来送死。”

  她已经听不清代姿在说甚么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天旋地转。

  谢铭月猛地睁开了眼:“上官修昊!”

  “七小姐。”

  “七小姐。”

  云离连着唤了两声,谢铭月毫无反馈,红着眼,像溺水的人,使劲喘息。

  “只是梦着了,七小姐别怕。”

  云离抓住她的手,她才十几岁,比谢铭月还小,手小小的,有些茧子。

  哦,本来是黄粱好梦,是宿世尘事。

  大抵是经历已被她倾覆得面目全非了,便好久未曾梦起上一世了,本来含混的影象,竟东山再起,来势汹汹。

  上一世,夏和来犯,上官修昊亲征嵘靖,他出征前与她说,只有她写信给他,不管甚么时候都会来寻她的。

  他说话算话,丢下他嵘靖几十万子民来寻她了,殊不知,这全部,但是是帝君的一出请君入瓮,从他抛下南地之时,帝君一旨诏书便召告全国:钦南王府叛国投敌,嵘靖南地沦陷,常山世子惧罪潜逃。

  后来,她才从代姿口中得悉,上官修昊被囚在了夏和天牢,是在去仓平途中,被活捉的。他一身技艺,难敌千军,由于来寻她,因此孤身一人犯险。

  只由于她的一封信,只由于她一句:仓平乱,待君归。自此,常山世子为叛,钦南王府一族落。

  呵,谢铭月嘲笑了一声。

  “七小姐你怎了?是身子不舒适吗?可用云拜别请医生来?”

  谢铭月摇头:“云离,甚么时候了?”

  “刚过了卯时,小悦姐姐说主子不宁神杏花,便回了星月殿,这会儿怕是快折回来了,时候还早,宫里的迎亲队还得一个多时候呢,江姨娘差人来说,不需求繁难小姐去给扶辰小姐添妆,已经请了太傅贵寓的三小姐过来添妆送嫁,小姐再睡会儿。”

  谢铭月摇头,披衣起家。

  云离递上净面的帕子,又交托了屋外的嬷嬷传膳,才折回谢铭月身旁奉养她更衣:“云离看小姐睡得不安稳,梦魇不醒,倒像半年前七小姐大病当时的症状,许是昨夜里受了寒,另有些发烧,云离或是去请几个医生来给小姐瞧瞧脉吧,否则小悦姐姐回来,该责怪云离没有好好照看七小姐了。”

  谢铭月笑笑:“无事,不打紧的。”

  云离方想再劝几句,屋外头传来馨香的声音。

  “主子,宫里出事了。”

  “何事?”

  馨香沉声道:“边关急报,夏和来犯,帝令常山世子即刻领兵,出征南地。”

  谢铭月手里净面的帕子掉了,表情骤变,和上一世千篇一律,帝君终归是顾忌汪家,或是出手了,难怪,她会一晚上梦魇,本来,是凶兆。

  谢铭月眸中乱了一池清静:“常山世子现在在何处?”

  谢铭月换了衣裳便出了景和院,走至前院,恰逢谢扶辰凤冠霞帔从屋里出来。

  谢扶辰的婢女赶紧上前,仓促道:“五小姐,你怎出来了,钟嬷嬷说了,您今日大喜,不得随意走动的,以免冒犯了喜气。”

  谢扶辰问道:“凤鸣钗送来了吗?”

  这凤鸣钗,是历任储君正妃的物件儿,由皇后亲传太子妃,芳齐回道:“五小姐宁神,已经差人去皇后娘娘宫中取了,宫里迎亲的队伍怕是还要一个时候才气到,凤鸣钗很快便会送来,不会误了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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