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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出头


天意弄人。

        有两个二八年华、在伶人的艳俗打扮下依然难掩容色的姑娘被打手敦促押送着从萧山旁边擦肩而过。

        那两个女子匆匆被押着走过,只一眼,萧山从她们的神情里读出了莫大的屈辱,还有眼神里的哀莫大于心死。

        他从那两个女子的脸上恍惚地窥见了幼时流落街头,饱受人间疾苦的一个孩童的脸,那时那孩童脸上的神情,就是这样满载说不出的屈辱与委屈。

        而今那张面孔在自己眼前重演,他如何能若无其事地观看?

        他拦住押送的打手,出言质问:“你们为何押着这两位姑娘?”那些打手却不理他,只顾着继续往前行进,萧山只好快步追上了他们,直追到他刚刚推门而出的那个雅间。

        去而复返又是遭到了堂中的一番哄笑。

        那李公子又道:“怎么了萧兄,是这一批娼女里有你看上眼的了吗?”

        跟着他跑进又跑出,连句话也没来得及搭的荀子川也面露不解,不懂为什么他又跑回来。

        萧山懒得理那姓李的还是姓什么的,只对那两个女子道:“两位姑娘,你们面带屈辱之容,可是有何冤屈隐情?”

        那两个姑娘一个不答,一个本不愿意再无用地重复一遍自己的痛苦经历,但见他一路追来,又言辞关切的样子,终于将他视为了一根救命稻草,无依地抓住了不肯松手。

        “公子,我们本是青州人士,青州遇灾天下皆知,我和妹妹不幸和家人走失,本来青州官府是会安置我们送我们去找亲人的,但一群该死的人贩子将我们掳到了此处来卖给了青楼。”

        她似乎也知道当众说出了这些后,她们若不能得救,就只能落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地狱,因此她急于自证地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又卷起了另一个女子的,露出了四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我们真的本是良家女子,被掳来的路上我曾和妹妹一起逃跑,却又被抓了回来遭到毒打,等被卖到此处,又日日遭他们毒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们!”

        她妹妹本来已是被打得认了命,不再有正常的悲喜,此时终于也被唤起了反应,倏然流泪倒在了姐姐的肩上,姐妹俩抱在一处,却是大声哭喊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啜泣得泣不成声。

        萧山本来是有很重的男女大防的,但此刻却扶住了她们,心中下定了决心地道:“放心吧,两位姑娘。萧山一定会平安清白地带你们走出这天香楼。”

        一旁有个楼里的跑堂见了这个场景,忍不住道了一句:“不是吧!前天来了一个英雄救美的,今天又来一个。照这样下去,天香楼怎么开下去?赶明儿还是问问我那在客栈的哥们儿有没有什么客栈招人吧,这缺德窑子迟早关门。”

        他的吐槽倒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闻声立马扎进人堆的鸨母吸引了,只听她端起不伦不类的公鸭嗓,阴阳怪气地道:“哟莲花姑娘呐,你这是见了个富家公子就想攀高枝儿去儿啦,什么可怜话都敢往外摆,妈妈我可是从你那贪财的爹手里花了一两金子把你们姐妹买回来的!真金白银换来的你们的身契!你们可别搁这儿现可怜了!”

        萧山径直走向那个鸨母,锐利的眼里满是不屑地嘲讽:“你姓张?”

        他的嘲讽,可谓是有功力:“这嫁了人的可以称作夫人,没嫁人的可以叫做姑娘。对你我却不知如何称呼了,到底你没有正经地嫁过人,还是就叫你张姑娘吧。”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那“张姑娘”的脸都绿了。

        萧山继续用语言给了她会心一击:“张姑娘,你既这么说,那她们手上伤痕你肯定会推说是她们做了逃奴而被打的了。却是不知张姑娘说你是从她父亲手中买的她们,可有凭据?”

        他一口一句张姑娘,就像一下一下地在扇她的老脸上。

        不过她这样发此道财的人,早就是不要脸的了。

        她马上反应道:“这等买卖的事自然有凭据在手,不然若是遇到了您这样同情心泛滥的主儿,咱们还开不开门做生意了?”

        “你住口,我不叫什么莲花!我叫白桑榆,卖我的人也不是我爹,他就是个人贩子!”

        那老鸨却不怕她这话,走到她跟前出言恫吓:“莲花姑娘,我知道你心比天高,也不肯再认你们那个爹,但这就是你的命!你躲不过的!”

        萧山又质问那鸨母:“即是如此,你便把他爹叫过来,我们三方对峙。若'张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萧山便付了银子将这两位姑娘赎走。但倘若这位白桑榆姑娘说的才是实情,你就等着背一个拐卖人口的从罪吧!”

        那鸨母听得这话,再对上萧山犀利的眼神,不免有些慌了神地去拿那眼睛直撇人群中的贾公子。

        那贾公子本还不愿意在其他公子面前丢这个脸。

        他心里到底还是清楚逼良为娼是件丢脸的事情。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了。

        他迈开步子出了人群,语气不善地对萧山道:“萧公子你还没考上功名呢,就把自己当成青天大老爷啦?就把这娼楼当作审案的公堂啦?这样装可怜说胡话的娼女日日都有,若是一件件都像你这样过问,咱们生意人还开不开门做生意了?”

        萧山对他自认有关的愚蠢行为非常不屑:“这位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的姑娘若是个个都是被逼良为娼,那倒是真的不仅萧某该过问,更值得衙门审一桩大的了!”

        贾公子仍不知好歹轻重地自报家门:“你别这位公子,这位公子的叫。本公子乃是贾从武,我父亲是襄州长史!我兄弟是录事参军!这天香楼便是我的产业。”

        他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声音高亢得愈上了头:“看在我们都是宋公子荀公子的好友的份上,你若真喜欢这两个娼女,就拿出银钱替她赎身;如果没有银钱就不要强出头偶!不然贾某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说理占了下风,便开始抬出门楣压人了。

        只是他这话非但没能压制萧山,还遭来了他的下一波讥讽。

        “襄州长史的儿子贾从武?听你这行二的名字倒是要替你爹庆幸了,幸好你爹还有别的儿子。”

        “你什么意思?”

        “这个儿子亲口承认与拐卖人口的产业有关,眼见牢狱之灾是少不了的了,故而萧山才替他老人家有此庆幸。”

        贾公子怒气上头,连场面上的荀子川和宋雨申都顾不得了。“你竟然如此出言不逊!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兄弟情义了!来人,将他给我打出堂去。”

        萧山敏锐地躲过了几个一拥而上的打手,又想到反正这是个无良的楼肆,不砸白不砸,因此也不再躲,而是借力打力,直将他们几个扔了出去,堂间酒桌顿时发出了崩裂之声。

        只是他虽有身手,却可以想见终归会有寡不敌众的那一刻。

        “都他妈给我住手,老子是蜀王之子荀子川,谁要是再敢动萧山一根手指头,我荀家断不会放过他。”

        那几个倒在桌椅残骸里的打手非常无辜,一张痛苦和委屈的死人脸似乎在无声地控诉荀子川。

        如果表情可以言语,他们一定是在说:“我们哪里打到他了?明明是他在殴打我们好吗?我们公子呢?公子快像这人一样放狠话为我们出头!”

        他们刚刚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公子此刻脸上不会比他们好看多少。

        “你…你居然替他出头?”

        “荀某不是替萧兄出头,只是我觉得这两位女子的来历背后只怕确有隐情,贾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放这两位女子自由吧,以后这种缺德的事情少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呢!”

        “我们有她的卖身文契,你休要胡言…”

        “够了贾兄!”宋公子看了半天也基本心里门儿清了,只道:“我们本来只是约好,想叫几个姑娘陪着喝酒的,谁成想闹成了这个样子。不如这样吧,给这两位姑娘赎身的银子便由我出,只当是积了功德了。贾公子以后这样的买卖生意还是不做为妙!萧公子也消消气,此事就这样了了吧!”

        萧山还没说什么,那贾公子又跳出来不依不饶:“别介呀宋兄!按理说这赎姑娘就该像你这样拿了银子来赎。现在倒成什么了?钱是你出的,好人却被某些人做了。回头出去这两姐妹到底是跟你还是跟那某些人呢?”

        萧山打断:“贾公子不愿意,那我们便去公堂对质,她们姐妹到底能不能得自由,全凭官府决断!”

        贾公子道:“官府?好啊!你便去问问,是他襄州三品刺史府会管这种小事,还是他宣城七品县衙敢断我贾家的官司!”

        恰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入了大堂:“是谁敢妄言挑衅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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