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入崆梧(六)
天濛濛亮,凌晨的剑裘峰只有鸟叫却无人声,山遮微光,清静似画。
这景致萧浊已看过数遍,他每晚暗自修炼,直到天光初现才回来,也因如此,他修为蹭蹭蹭地往上涨,现下体内阴气已大约是筑基后期水准。
早课前,季清给萧浊一个乾坤袋和一柄剑。
乾坤袋里头布有空间阵法,里头极其宽敞,可将物品收纳其中,修者几乎人手一个。
而那柄剑名唤“坠天”,是萧浊还在痴傻时去万剑阁挑中的,不过……虽说是挑中,倒不如说是这柄剑自己凑上来的。
据说当时坠天一直贴着他,走到哪跟到哪,好似非要认他为主。
但他是个痴呆,不会认主仪式,坠天一气之下就把万剑阁斩的七零八落,最后剑阁长老逼不得已,只好求季清赶紧将坠天拿走,有多远拿多远。
“浊儿,你之前……嗯……你之前生病,为师便替你先将灵剑收起,现已康复,为师也该将其物归原主了。”季清试图用生病二字代替痴傻,以为这么说听起来会婉转些。
萧浊睨了一眼,他本想自己炼制兵器,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有了那便先凑合着用。
坠天有灵,萧浊一接过剑便兴奋地颤抖不已。
萧浊擅用刀,当年一人一刀便能横扫六界,但他剑术亦是霸道精妙。
他细细打量,坠天通体漆黑,长度适中、血槽宽大,往上瞧,剑柄浮着暗金,带尖刺,上头还有云状刻痕。
他又转了转剑身,细细感受。
“……”坠天哪里是灵剑,分明是魔剑,这群人是要多蠢才察觉不出?也不知这剑为何可以隐藏气息出现在万剑阁。
季清道:“浊儿,既然你已清醒,便让其认主罢!”
萧浊点了点头,照季清指示让其认主。其实他知道认主仪式,不过既然他目前是“失忆状态”,那便暂且演一下。
萧浊划破指尖,将精血滴落在闪着暗芒的剑身。
嗤嗤嗤,那一滴鲜血迅速渗透进去,漆黑的剑身很快形成无数红色脉络,接着整柄剑隐隐泛出淡芒涌向萧浊。
萧浊轻勾嘴角。认主已成,坠天已和本识产生联结。
康复的李加走到小屋,恭敬行礼,道:“季长老。”
李加见到萧浊时明显一愣,颇有一种谣言被亲眼证实了的感觉。他昨日听闻萧浊恢复神智还不信,但现在观其眉目锋利,实在无法继续骗自己。
“李加,再劳烦你了,浊儿与你受到袭击,不曾想却失去了记忆……”季清顿了顿,掏出几枚灵石给李加。
“季长老这是哪里话,这灵石我可不能要。”李加言罢又望向萧浊。
萧浊摆出一副凉凉之态。
李加歪了歪头,不知为何,他一见到萧浊,头顶刚愈合的伤口便有些疼。
许是李加不敢招惹回复神智的萧浊,去入道峰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话,静得都能听见脚踩落叶之声。
萧浊觉得李加倒挺识相,若此时再说有关季清的事,他定会再给李加来一拳。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喋喋不休和问东问西,以前在他耳边碎念且还没死的大概只剩帝清一个。
萧浊一踏进入道峰,想当然,又被目光扫射。
他本就是崆梧山的名人,弟子中唯一的九品灵根却是个痴儿,无论如何都话题性十足,因此消息灵通点的弟子早得知他恢复神智,然而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众人皆想着,萧浊自拜师后便是傻子,从没清醒过,也不知是个怎样的性子?
下了早课,萧浊散漫地走出讲堂。
弟子们用余光默默观察,从外表来看,萧浊与先前有极大的变化。
萧浊之前虽傻,但仪容必定规整,如今恢复神智反倒衣衫不整,除了头发乱系,青袍还松垮到极点,每每弯腰、抬手,便能瞧见里头的密色胸肌,若非那张脸过于优异,这么穿还以为他是哪来的游民。
萧浊一路高视阔步,熟料郭森带着两名内门弟子拦路:“萧浊,听闻你这傻子恢复神智,不过该交的还是得交……想必你又有丹药了吧?还不交出来!”
萧浊双目睨视,无穷的暴戾在里头流转,似在说我不收拾你,你倒自己撞上了!
萧浊道:“好狗不挡路,还不快滚!”他右手扬起,手掌挥了挥,甚是狂妄。
见他这态度,郭森当即便要动手:“你这傻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这般说话。”
广场上弟子齐齐看来,只见郭森三人一拥而上,但萧浊脚步不动,轻笑一声,只挪动身躯,那三人竟齐齐扑空、跌了个狗吃屎。
看热闹的弟子见状虽暗笑郭森,但想了想心中不禁一肃。因为萧浊之前的痴傻,都要忘记他拥有九品灵根的事实。
崆梧山身为五大宗门之一有两万弟子,其中亲传弟子不到三百,而亲传弟子灵根大多五、六品,萧浊那可是九品灵根。
一但他恢复神智亲传弟子便多了个竞争对手,天才间的斗争也将更加激烈。
不过,无论如何都影响不了底层,对底层来说原本就有一群上位压迫者,现在不过多了一个,这又算得了什么?
郭森摔得鼻子鲜血直流,但还未起身便见萧浊走至面前,道:“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但你们可别在我面前吃,晦气!”语毕他抬脚又往郭森的手碾去,居高临下,满脸嫌弃。
倏然,雄浑气劲袭来,萧浊虎腰疾摆,迅速闪过。
萧浊扭过脸,见到一名黑袍男子迎面走来,道:“不错,有意思!”
那男子仰着头,宣威耀武,好似这入道峰是他家后院,后头的黄袍男子想将他拉住,但已来不及。
萧浊眼睛与黑袍男子对上。
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初,身型刚猛似虎,英俊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末端上扬,一脸张扬跋扈之相,即使面无表情也像准备要怼人的模样。
围观弟子心道,是墨桩,又有好戏看了!
墨砚犀在弟子中被戏称“墨桩”,只因他每回任务都能逮到机会与人交合,总是打桩,下到山精野怪、上到道姑尼姑,一律通吃,不守元阳又修炼神速,却也没见其功体衰弱。
弟子们若在任务期间撞见有人苟且,无论见了谁皆会大吃一惊,倘若是墨桩他们只会道一声:“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之后默默退出,这已不是新鲜事,甚至见怪不怪,若没见过的人那才叫奇怪。
墨砚犀食指指向萧浊,语调低沉迫人:“五日后崆梧山要选出进入焰火秘境的弟子,萧浊,你既已恢复神智,那便不会缺席罢?”他向来行事蛮横,即便被取了墨桩这么个浑名,弟子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议论。
萧浊抬眉嗤道:“本就想去戏耍戏耍。”进入升仙塔极为困难,他正好借此机会露个脸儿!
墨砚犀闻言咧着嘴,露出两颗尖锐虎牙,不像在笑,倒像要把人吃了:“行,我和丹平五日后在武试台等你,九品灵根,别让我失望了。”
黄袍男子拉着墨砚犀衣袖,急道:“阿墨,你、你别带上我。”
萧浊瞅了一眼,发现是那日帮他除去唾沫之人。
这时季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浊儿过来!”
萧浊看过去,季清就站在不远处,清冷冷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师尊。”萧浊走了过去,临走前还从容扫视众人,接着轻蔑一笑。
“崆梧山禁止弟子私斗。”季清冷道。
“徒儿晓得,是那郭森不知好歹。”
萧浊才刚被人袭击,季清自是要将人顾得牢牢的,谁知却发现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面若寒霜,冻成了冰块,僵硬得好似刀剑也劈不开。
“多久了?”季清问。
“什么多久?”
“唉……无事。”季清顿了顿,道:“浊儿,那焰火秘境的资格比试虽仅限筑基期弟子报名,但你记忆有失,为师怕……”
萧浊打断道:“师尊放心,徒儿剑法大都记得。”
季清投来一个狐疑眼神:“就算你得到名额,那秘境里也是凶险异常。”语毕他秀眉紧蹙,眉心揪成一个"川"字在不停颤动。
萧浊怨道:“师尊,修仙本就风险与机遇并存,难道你要徒儿当个废人?徒儿已当废人很久了,而且英雄须怀凌云之志,忍胯下之辱,徒儿有志,师尊应当开心才是!”他说法一套一套,显得季清不答应就是不近人情。
“好吧……”季清轻叹一口气,转过身,道:“你先随我拜见山长。”
*
大乘期的寿元仅千年,若要飞升成仙,须在千年内达到大乘期圆满的境界,并接受天道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方能飞升。
以萧浊这几日得到的资讯,崆梧山长赵乐鸣七百余岁,按照惯例,进入升仙塔闭关已势在必行,只是如此便要卸下山长之位。
这山长之位早在百年前便开始讨论,众口难调,但长老们心中有个共识,下任山长定是在三人中择出,孟晚照、姬木烨和季清。
季清今年两百四十岁,虽季家势大,又是天水九品灵根,风头正盛时就连孟晚照也难掠其锋,若一路顺遂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山长。
但他近两百年修为停滞,且孟晚照四百余岁,姬木烨三百余岁,两人皆为化神期,光修为就高季清一个境界。
然而山长宠爱季清是出了名,自是属意季清为继任者,孟晚照和姬木烨对此没意见,但两名升仙长老就不同意了。
这季清修为停滞,还有没有未来都不知,怎能成为崆梧山山长?
入道峰主阁是群峰中最大的,白墙墨瓦,柱上雕着历代飞升大能的图案,外头云烟缭绕,像是座壮丽巍峨的仙宫。
萧浊一进入大殿便见到赵乐鸣和姬木烨。萧浊心中不免好笑,观那姬木烨作贼心虚的表情,定然已知晓他恢复神智。
“弟子季清拜见。”季清目不斜视,极其板正地施了一礼,接着向萧浊介绍道:“浊儿,这是你师祖,这是你姬师伯。”
季清是赵乐鸣关门弟子,姬木烨师尊则已身死道消,只是他与季清同辈,便以师兄弟相称。
萧浊行礼道:“师祖、姬师伯。”
“萧师侄可真是好精神啊!”姬木烨笑容和煦,但萧浊就是从里面听见一股酸溜溜。
“还是没恢复记忆?”赵乐鸣望向萧浊,语调平平,但还是能听出里头的关心。
萧浊答道:“是,脑海一片空白,除了些防身之法。”
赵乐鸣凝视萧浊半晌后才开口:“莫慌,本座仅是当面探问,顺道观你身体是否无碍。事发地本座已查看过,连我手中古镜也无法调阅事发经过,显然那曾有极为强横的结界……不过萧浊你因祸得福,也算幸事,往后好好孝敬你师尊罢,他这三年受了不少苦。”
萧浊不作答,与赵乐鸣无言对视,大殿陷入尴尬沉默。
乍一看,赵乐鸣身型高挑,披着金织白大氅,右手持一古镜,左手持金玲珑香囊,既出尘又充满男人味。
往上瞧,他头戴太清冠,容貌看起来三十初,一双凤眸风雅十足,却有一头与容貌不相衬的鹤发。
此外,赵乐鸣看别人的眼神和看季清的眼神截然不同,带着宠溺还有一些别的,萧浊有些毛骨悚然
过了好半会赵乐鸣才道:“唉,你先下去吧,本座还要和你师尊议事。”语毕他摆了摆手。
萧浊欠首后朝外走去。
季清问道:“师尊,弟子斗胆一问……可还有法子找出袭击浊儿之人?”
赵乐鸣思考了半晌方才答道:“那种术法此界无人可破。若是能破那就并非此界之人。”
“师尊的意思是那人来自仙界?”
赵乐鸣摇了摇头,道:“本座也不知。”
季清急道:“那……浊儿身子可还有碍?”
“无,他身子好得很。”赵乐鸣勾起一抹微笑。
*
季清此人行事极其规律,定下一件事就可以百年如一日。
比如修习日阳纳气法,他便会在早晨同一时刻望着太阳观想。
比如看书,若无要事,他便可以在固定时间看书,还有打坐调息,弹琴、练剑等等,所有时间都是分配好的,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要是旁人会偷懒、会找借口,但季清不会,他可以全然地遵从规则自律。
因此只要萧浊搞清楚季清行程规律,便可以使一些小动作!
夜晚,萧浊调动阴气,敛去气息,快速施两道隐匿术法后翻身前往季清房间。
拉门紧闭,里头已无烛光。
萧浊薄唇勾起冷笑,阴气从手心冒出便径直往门缝钻去。
季清原本正打坐调息,突然一团黑黝黝的物体袭来,他在无知无觉时便被迷晕。
萧浊见他中招,大落落地拉开房门。只见季清盘坐席上,耷拉着脑袋,显然已失去意识。
“是时候一探究竟,本帝倒要看你搞什么鬼!”萧浊迅速结出手印,眸光一厉,伸手便往季清额头碰去。
阴气一股一股,源源不绝进入季清体内,当快碰到神识深处,突然一阵骇然巨力袭来,萧浊只感到胸口剧痛,太乙化躯激荡不止。
萧浊深入不成,自己神识反倒有溃散之象,情急下只得赶紧将阴气连连抽回。
当脱离险境,萧浊瞳孔剧震,愤恨大吼:“帝清!!”
他戾气不可自抑外放,林中群鸟似有所感,齐齐高飞。
虽然只有一瞬,但萧浊已感受到帝清四道太乙,只是被下了非常强大的封印。
那封印不仅阻挡他的探入,还能将他反噬,若非他抽身快否则早已重伤。
待头脑冷静,萧浊越想越不对,季清明显是肉体凡胎,要将四道太乙封在凡躯毫无可能,除非……除非帝清已投胎转世!?
所以季清是帝清的转世?难怪会失去记忆。
那下封印之人是谁?这一切又是何人所为?
萧浊满脸阴鸷,双眼发红,在房内来回渡步,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心中的邪性快要收不住,越想心绪越乱。
萧浊咬牙道:“别以为转世、换个壳子,我就会忘记你对我做过的事!”
当然,他也曾怀疑季清仅是帝清的一抹神识,毕竟以帝清来说这完全可以办到,若如此他还不会这般愤怒,还可以将季清和帝清分别对待。
但现在当真证实了,此人就是帝清,四道太乙、一道本识俱在,除了神躯,他就是完完整整的帝清。
瞅着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季清,萧浊哼笑一声,最后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化作一道阴气拍入季清体内。
萧浊个性本就阴晴不定,一天一种性子,今日可与你大谈风月,明日便可捅你一剑。
他欢快得勾着手指,阴气随着他指头方向在季清体内四处乱钻。
阴气与阳气相生相克,这种带恶念的阴气会克制含有阳气太乙的躯窍,随便一点就会让人生不如死。
季清被折磨得发出呻吟,脑袋模糊、无法转醒,就像被关入一个空间,听不到,看不到,只有满身抽筋蚀骨般的痛楚。
萧浊凑近,恶劣的用手掌拍打他面颊,道:“帝清啊帝清……你终于还是和我一样步入了轮回,堕入尘埃的感觉不好受吧?嗯?”
他玩弄似地抓起季清头发,力道奇大无比,让季清整个脸都仰面抬起。
“这十万年你究竟轮回了几次?这结果你可还满意?”萧浊满脸狰狞,视线在季清的脸上游走,但这问题没人回答。
季清紧闭的眼皮红得好似桃瓣,隐含春色,那冒着细汗的脸满是水气。
再往它处瞧,季清眉头紧蹙,唇瓣瑰丽,无暇的五官除了平时的出尘还染上一抹妖冶,无端勾人心魄。
盯着这副无能为力、只能挣扎的模样,萧浊缓解不少即将涨破的怒火,很是神奇。
萧浊在黑暗中端坐,除了摆弄手指,再无其它动作,像只折磨猎物的猛兽,细细欣赏、静静品尝。
当季清极度痛苦时眉头幅度会陡然变大,眼角泛泪,当还可以忍受时会紧咬下唇,湿汗一片,这景色对萧浊来说就是六界最美的盛世美景。
先是一个时辰过去、接着两个时辰,萧浊的表情也随着季清的表情勾唇,皱眉。
他像要将季清啃食殆尽,吞进肚里,直到天穹亮出第一抹晨光方才气消。
临走前萧浊舔了舔腥红舌头,薄唇紧贴季清耳根,低低道:“哼,既然还要靠崆梧山弟子这个身份,本帝可以暂且放你一马……不过别太得意,还得让你难受个几天。”
语毕他又狠狠揪了季清头发才大踏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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