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营
黄昏渐去,入目是一片被分割阴阳两半的金黄荒漠,道道砂石形成的沙浪拥着绵延到远处即刻消失于天地间的交汇处。
高耸的城墙上正向阳站立着一墨色剪影,秀长的青丝垂落于宽大的肩后,骨节分明且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正饶有意味地玩弄着一串贝齿项链。
“王爷,听闻皇上从宫中派了一位伙夫过来。”
说话的是身旁的一位将士,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握着别在腰间的剑柄。
萧靖王一个冷笑,玩弄贝齿项链的手随之顿住,喉间一滚,不以为意地道:“本王这侄子总算是有点长进了啊。”
“可是眼线?”将士猜测道。
“诶,不急,别给本王送个女人过来就行。便是细作,留着吃口饭也不是问题。”
将士闻言,道:“王爷,来人说是福家公子。”
萧靖王剑眉微蹙,侧首看过来,语气微扬道:“公子?”
被王爷忽然一瞪,将士有些发毛,确定自己没说错,“是的。”
萧靖王忽地一笑,“有意思。”
将士两肩一抖,想起之前无意瞥见王爷屋里的挂画,是一个习武的翩翩少年,那日王爷还望得出神,只是后来遭了窃贼后便小心收了起来,再未见过。
还有士兵们撞见王爷在城墙上吹了一夜萧,皆传是在以音念人。
看着如高岭之花不可攀谈的王爷,将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正值春季,各方草木蓬勃而生,前往边疆的路途多被草木包围,且并不平坦,偶有些坑洼和崖壁,穿过密林时最为静谧,耳所闻处皆为马蹄落地声,和那断断续续的驭马声。越朝北去,人烟便越发稀少,树木也逐渐稀疏。
常居于京城的福吟满怀好奇地观望着沿途的一切,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时而疲倦,如此仰头一深呼吸,便觉精神振奋。
点点清凉雨水落在福吟的斗笠上,亦或迎风拂过她的脸颊,雨点在脸上久而未散,只是她疏于马术,两手紧抓着缰绳,也腾不开手抹把脸。
终于,历经几天的行程,赶到了西北边疆,下马的时候,福吟只觉得腰臀酸痛至极,小时习武也未有这般难受,柳清河看不过去,作势要帮她一把,被她谢绝了。
不远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墙,站在城下,犹如蚍蜉与大树。抬头一望,是迎风飘动的旗帜和驻守的弓箭手。视线往下,是架在护城河上的木桥。
入城时,那护卫见福吟脸生,小声问道:“柳将军,您这是带的谁?”
柳清河道:“一个伙夫。”
“一个伙夫还要劳烦将军亲自带过来,不简单吧。”
柳清河哈哈大笑,给护卫结实一拍,道:“有些事情少打听。”
护卫上下打量了一番新来的伙夫,啧啧道:“这娇小身材比我还瘦弱。”
福吟耳垂泛起粉红,是因羞耻,若是她年长几岁,也不至于如此被看低,要说唯一的好处便是利于隐藏女儿身。
只是她首次到来,心思细腻,谨小慎微自是最佳,便紧紧跟着柳将军清河不言语。
入了城门,入目皆是来来往往,整齐划一的军队。踏步声听起来掷地有声,一排排走过去,如阵阵浪涛,一种庄重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未几,已然到了炊烟袅袅升起之处。
“柳将军,今儿怎么有闲暇来这炊事处了?”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又棕黄带着点黝黑的大叔。
“这是炊事处的管事齐老,他会安排你当值。”柳清河对福吟介绍道。
齐老见着这么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孩蛋子,用手肘戳了戳柳清河,小声道:“这么个小家伙,一袋米都搬不起来吧?”
柳清河笑着推开他的手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说罢,高大的身影便没在了军队中。
齐老若有所思地看着清秀的福吟,似是有些苦恼。
而福吟却出神地瞧着炊事处的布局,三间房屋那么宽大的屋子,高可入云,宽可纳海,长桌置于中间,见首不见尾,其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材料,还有大炕、大锅、大刀……
“我们这里向来看实力说话,今日你掌勺,我监工。若是厨艺尚可,便留着,若是不可,便去洗碗。跟我来。”齐老挠挠头说道。
福吟正要跟着走,军中声音乍起,阵阵欢呼声夹杂着清脆的银铃声,响彻云霄。
福吟蓦地回头,“怎么了?”
齐老却悠然自得,道:“莫慌张,这是凯旋了!”
福吟听见不远处越来越明晰的马蹄声渐近,一个被簇拥的身影骑在马背上,奔腾而过,而福吟在那乌泱泱的人群中只窥见了那一模糊的侧颜。
“那是?”福吟指着那个方向问。
齐老打掉她的手,喝道:“别乱指,那是萧靖王,是军中的中流砥柱。是百姓的定心丸。”
“这便是那个铁面王爷?”
福吟又凝视着被簇拥着的墨影,一边暗忖一边捂着方才被打的手,上了年纪的人在打人的时候向来不留情。
齐老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被罚来军营的,只是来做伙夫的倒是第一次见。他道:“今日你掌勺的是军队的饭菜,可当点心。”
福吟搓搓脑袋,沉闷答道:“哦。”
晚食过后,福吟正在收拾灶台,门外突然响起踏踏脚步声,犹如绑着重铁在地板上行走。来人正是一个小将士,匆匆而来,朝里张望了一下,问道:“谁是福子阳?”
福子阳,是福吟临时改的名字。
福吟闻言,心下一惊,愣神片刻,正拿在手上的盘子也失去了托力,重心不稳,从手中滑落,噼里啪啦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是我。”
小将士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道:“王爷传召,请随我前往。”
入夜后的军营除去白天的喧嚣之后,明晃晃的烛火皆在这黑夜的寂寥中燃烧着,偶尔有些火苗溅出的滋滋声,却也让这夜多了几分生气。此时的军营更像是入了睡的雄狮,安静却又危机四伏。
福吟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昂首挺胸的小将士,睁着骨碌的双眼观察着四周,时刻保持着警惕。
那小将士一路上沉默不语,灯盏倒映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被拉得纤长,沉闷的氛围多少让福吟有些紧张,心里默默祈祷着这段路途短些。
终于,绕过一条磕磕巴巴的羊肠小道后,眼前出现了亮堂堂的屋子,不过除了门外两盏雕花烛灯,另外的装饰与其他地区大同小异。若无人带路,恐怕都难以察觉这是将帅主营。
“禀告王爷,福子阳已带到。”
小将士拱手一拜,朝里屋喊道。
福吟只听到一声低沉的“进来。”
干脆利落,似是随意应答的。
门开了。
福吟跟着小将士入了门,却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微微含着首,并未抬头。直至前人驻足,她才停住了脚步。
福吟用余光打量着前方的黑靴,鞋底还沾了些泥土,不过已然干了。
“抬起头来。”
前头传来声音,极具磁性和清冷。
记忆中突然闪回前世与帝王家的种种不快遭遇,似是由心而发的害怕,她犹豫了好些,才慢慢抬起头来。
只不过她却是先愣住了,眼前端坐于榻上的男子身着一身褐棕色军装,只是卸了盔甲,紧束的袖子上还戴着银护腕,在烛火下映射着淡橘的光芒。他高束着的马尾辫绕过颈肩垂于胸前,其他如瀑的发丝均落于身后,低垂的眸光里是隐隐绰绰晃动着的烛火,微微抿起的嘴是一个弯月状。
果真一绝色王爷。
福吟竟未料到自己愣神了足足有片刻。
前世她只在那匆匆一眼,况且被身中数刀的刺客所惊吓,也来不及细瞧。
萧景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羊皮布防图,好半晌都未说话。小将士也只是立于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双目无光。
周围静得可怕,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虫鸣鸟叫。此处虽为西北边疆,到底还是有些绿植。
福吟就这样站立许久,直到萧景衍看完手中的布防图,才叹了口气,将那布防图卷起来放在榻上的矮桌上。
他手撑着膝盖,端正身姿,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伙夫,启齿道:“是皇上派你来的?”
“是。”
“所为何事?”
“因一坊间流言,家父未能及时处理,扰乱朝廷,于此处受罚五年。”
萧景衍端详着眼前的小个子,眸中掠过一丝玩味。
他又把玩起那条贝齿手链,起身踱步,目光却聚集在眼前这个新人上。良久,他嘴角微勾,道:“福子阳?不错,今日的晚膳可是你掌勺?”
福吟顿顿地点头,她特意加了很多辣椒粉,味道想来应是一言难尽,为的便是能成为士卒,混入军队中,也能参与到各种军事交流。
只是听他道:“明日起,做本王的御用厨子。”
福吟微怔,这王爷的口味如此独特?
可是,若是拒绝,又该以什么理由,无奈,她只能佯装开心道:“多谢王爷。”
回去的路上,福吟还在沉思中,那领路的小将士却突然驻足,惹得出神的福吟差点撞上去。
他欲言又止,福吟疑惑不解。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吞吞吐吐地道:“福公子,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洗耳恭听。”
“福公子,实话实说,你今日做的菜,难以下咽。”
福吟心想,那可不是!就是不知道你家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不知王爷什么主意,但末将还是要指出。”
福吟困惑,难道下辣椒粉的时候有所疏漏?回去后她看着灶台上剩下的粥,难以置信地尝了两口,被辣得直接吐了出来。
这王爷看来有可能是故意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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