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江开拽着盛悉风走到安全通道, 确认四下无人,才松开捂她嘴巴的手。
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片刻。
半晌,盛悉风笃定地说:“你要逃高考。”
眼下这个情况, 再狡辩纯属垂死挣扎,江开的脸色很难看,有点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但他深知不能在这种时候激怒盛悉风, 所以态度格外谦和:“悉风,能不能保密?”
盛悉风哪是个见好就收的, 一听他这语气, 这称呼,她就知道能敲一笔竹杠,当即拿乔上了, 小大人似的盘问起他:“你先说说你要去干嘛?”
沉默一会, 江开实话实说:“去比赛。”
能让江开放弃高考的, 只可能是赛车, 这点盛悉风早就猜到了, 但她还是不理解:“什么比赛这么重要?”
据她所知, 他如今可以参加的比赛,应该还不至于要紧到不惜放弃高考。
江开说:“一个低级别方程式比赛而已。”
这盛悉风就更不理解了。
“有车队愿意赞助我, 所以我必须去。”和盘托出真相, 他再度请求她,“帮我保密,行吗?”
他这么说,盛悉风就明白了。
江家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支持他搞专业赛车, 他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唯一的出路只能依靠赞助。
赞助一个车手的费用是天价, 这样的橄榄枝可遇不可求。
“可是你知道的啊,靠赞助很难走远。”因为江开,她对赛车行业了解甚多,知道能走到世界顶级赛车场上的车手几乎全部出自富豪家庭,早些年还偶尔能有平民车手(所谓平民也只是相对于其它车手的家境而言,事实上也已经倍杀普通人)杀出重围,近年来几乎绝迹,资源早都被有钱人垄断。
过了好一会,江开说:“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不争取就完全没有机会。”
盛悉风仰面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难掩落寞,但又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锡舟知道吗?”她问。
江开摇头。
他要放弃的不是别的,是高考。
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和从小的梦想,前者几乎没有风险,后者几近飞蛾扑火。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
盛悉风是唯一的知情者,她的选择将直接决定他的去留。
她斟酌了许久,尽管他追求梦想的执着激得她也热血沸腾,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能想到所有放他离开的后果,江家震怒,亲子关系危机,复读……更遗憾的是,即便他放弃所有,最后的结果也很难如他所愿。
他很可能,只会更加失望。
江开等了她很久,在她的长久沉默中,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他连沈锡舟都没指望,又怎么去指望盛悉风可以理解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孤勇。
他认命,疲倦地后退一步,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忽听盛悉风说:“我可以替你保密。”
他诧异,定睛看她。
她的神色很正经,不像开玩笑。
正松了一口气,她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但你得带我一起去。”
接下去的一个月,江开一边假意安抚盛悉风,陪她办好签证,买好机票,一边费尽心思劝她放弃,好话歹话说尽,什么条件都许诺给她,什么利弊都给她分析了。
盛悉风还是那句话,要去就必须带她一起。
否则免谈。
乖乖女疯起来才是最要命的,她自诩参与梦想保卫战的圣斗士,要为他保驾护航,所以有种不怕死的使命感。
盛悉风开始和他们一起吃饭,二人表面相安无事,实则心怀鬼胎,共同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私下的联络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高考前一日,高一高二放假,为高三学生腾考场。
江开请了人假冒家长,以家中有事为由从学校请假。
盛悉风则以去隔壁城市听世界小提琴名家的音乐会为由走出家门,这是她头一次被允许在没有家长陪同的前提下出远门,换了往日,沈常沛一定作陪,好在这几天沈锡舟要高考,当妈的实在是走不开。
她比江开先到机场,即将闯出弥天大祸,她从小循规蹈矩,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满手的手汗,心脏狂跳。
直到看到江开出现,她像找到依靠似的,跳起来跑到他身边,像个小孩似的拽住他的衣角。
两个人过了海关,通过安检,登机时间到,二人坐上飞机。
期间沈常沛打电话给盛悉风问她到哪了,她生怕广播突然播报航班信息让母亲听出不对劲,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应付过去。
舱门即将关闭,江开友情提醒她:“最后的机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盛悉风态度坚决,一个劲摇头。
舱门关闭,尘埃落定,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成全了江开还是害了江开。
相比较之下,江开这个始作俑者只觉得万事大吉,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参加比赛。
飞机穿越云层,航行在三万英尺之上。
都是从小坐惯飞机的人,早就对飞行中的景色无动于衷,但这次,二人挤在一方小小的窗前,久久俯瞰底下的万家灯火,山川河流,看故乡越来越远。
他们共同策划了一场盛大的逃亡。
“别怕,盛悉风。”忽听他说。
盛悉风侧头看他,两个人坐得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看清他眼神里给人安心的力量。
“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事情败露得很快,落地开机的时候,江开的手机涌进无数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没两分钟,江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高考已经开始,早自习集结的时候班主任发现江开不在,连沈锡舟也一问三不知,只好通知他的家人。
校方和江家一对信息,这才知道他请了假假,报警得到他的具体去向,可为时已晚。
“既然你这么能耐,那永远不用再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江邵怒极反笑,每一个字里都带着万钧雷霆。
江开一言不发听完,眼波都不荡一下,还有心情捂着话筒跟盛悉风贫嘴:“福星果然命大,还没被发现呢。”
一旦发现他携带这颗福星潜逃,那才叫真正的世界末日。
盛悉风心想还不如也被发现了呢,反正头顶这把刀迟早要落下来,闭着眼睛是一刀,睁着眼睛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省的她提心吊胆。
江开明白她的意思,冲她做了个口型:“那我说了?”
盛悉风吓得扑上去捂他嘴。
算了,好死不如赖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到了盛悉风的音乐会之旅原定的返程时间,沈常沛在动车站迟迟等不到女儿,终于发现不对劲。
她厉声发问:“悉风,你老实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彼时,江开的比赛即将开始,她坐在观众席里,遥遥看着他在车里模糊的身影,烈日下,红色的车身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像他为梦想不顾一切地灼伤自己。
热烈,坚定,明亮。
让她根本移不开目光。
想象中的世界末日并不可怕,这一刻她无所畏惧。
平静地告诉母亲:“我在伊斯坦布尔,和江开一起。”
说完不等母亲反应过来,就切断了通话,关机。
这不仅是江开全情投入的比赛,也是她的战役,她人在观众席上,撕扯着喉咙为他尖叫呐喊,灵魂却在赛道上纵速驰骋,感受那快把人甩脱的离心力,快要撕裂耳膜的风声,轮胎曳地摩擦出的焦味,肾上腺素几近令大脑休克的飙升,每一秒都在突破极限的疯狂角逐。
这一路来,她无数遍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江开驾车率先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她仍不知道答案。
但正不正确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值得。
值得她替他撒下弥天大谎。
也值得她追随万里。
前者,她不能眼睁睁坐视他的梦想陨落。
后者,她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梦想和自由。
摘下头盔的那张脸,被汗浸透,眼神却亮得惊人,耀眼,自信,诠释意气风发。
这时他未满19岁,青涩未脱,锋利得像一支破空而出的箭。焦灼的赛场把男性的荷尔蒙吸引力激发到极致,这一幕从此印拓在她心上,成为深深的戳记。
提到青春,提到少年感,提到梦想,她都会想起这一天的伊斯坦布尔,和那个轻狂的少年赛车手。
她很护短地觉得,全世界都应该为他的梦想让道。
冠军是全场瞩目的焦点,观众席上不断传来对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男生的讨论,频繁提及他的国籍。
“cha。”
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下,任何一个在场的国人都会感到与有荣焉,何况是她,更是为之动容。
江开大老远往观众席张望,锁定目标,远远冲她做了个手指自眉骨向前平移的动作。
表示“respect”。
选手们下了赛场,与观众席上的亲友互动拥抱,江开拿了奖杯回来,他只有盛悉风一个亲友团,排场单薄,但冠冕加顶,胜似千军万马。
他缓缓走至她面前,看她激动到坨红的脸,和充满崇拜的眼神。
“表现还行?”他问她。
盛悉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难以发声。
他懂了:“谢谢盛公主的肯定。”
又叫她黑称,她眉头一皱。
“冠军奖杯至少有盛公主一半功劳。入乡随俗,想抱一下大功臣来着。”他嘴角扬着,一边把奖杯送到她手里,一边故作遗憾地说,“可惜我一身臭汗,盛公主怕是要嫌弃。”
话音未落,盛悉风已经伸臂抱住他,他身上淋漓的汗蹭在她脸颊和手臂,甚至透过她的衣服渗到她身上,潮热而黏腻,她恍若没有察觉,抱他更紧。
“你永远也不要放弃赛车。”她说。
从来没有人,这样竭尽全力支持过他的梦想。
他只简单地说:“好。”
不想贫嘴,最少的字代表着最坚定的承诺。
他单手搂住她的脖子,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还有一只手落到她头顶,轻轻摩挲她柔软的发。闷热的风吹过,鼓起她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和头发。
“大功臣着急回家吗?”
盛悉风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教你开车,真正的车。”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要不要?”
盛悉风眼前一亮,连点了五秒钟的头。
“看不出来,盛公主胆子这么大。”他好笑,“不怕家里翻天了?”
“不是你说的吗,天塌下来有你顶着。”
“公主好记性。”
申城有一场可怖的狂风暴雨等着他们,而他们亡命天涯,在谁也不认识的异国他乡,什么都不想管。
先挥霍了仅剩的自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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