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
一夜好眠,不等天亮姜妧便醒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上回在慈恩寺拜佛后,那面目不清的男子竟再也不曾入过梦,如此一来,她那三个心愿倒也算实现了一个。
梳洗罢,姜妧在案前细嚼慢咽用早膳,立在一旁布菜的春汐时不时望她一眼,欲言又止数十次。
终于,姜妧被她盯得坐不住了,放下瓷勺,抬头道:“春汐,你可是有话要说?”
春汐毫不迟疑道:“小娘子,今日宫宴您当真不去了?”
“嗯。”姜妧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头发,“我已跟阿娘说过了,不去。”
闻言,春汐瘪了瘪嘴:“奴从未去过皇宫,原还想着能跟小娘子去见识见识。”
春汐自幼跟在姜妧身边伺候,主仆俩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她想的什么,姜妧一眼便能看出来。
可她并未点透,只浑不在意地笑道:“傻春汐,那深宫高墙有何好看的。”
春汐知道,外人眼里的姜妧贪玩又娇气,可她比谁都清楚,小娘子大智若愚,又极有自己的主见。
她若决定了什么,旁人再怎么说也无用。
待春汐携侍儿退下,姜妧笑意微敛,手托香腮伏在案上,半晌长长舒了口气。
爷娘包括兄长都以为她是偷懒耍滑,所以不愿入宫,实则她这般做是有自己的打算。
先前的诡异梦境里,那铠甲男郎总唤她太后,又将她囚于暗室反复折磨,这种种迹象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冥冥之中又似在警醒她,莫要与皇宫中人走得太近。
然而如今刚回长安不久,她就已然结识了诸如齐王谢世子这样的大人物。
还有那位,如谜一样让人看不透的陆将军。
前路如何,她丝毫摸不着头绪,既如此,便更该小心谨慎才是。
听说姜妧不去宫宴,姜妤特地来玉锦院一趟。
她来时,姜妧正躺在榻上,手里抱着话本看得津津有趣。
春汐让姜妤在外头稍等片刻,自个儿到耳房问话,入门便见姜妧一抱乌丝调皮地四下垂落,
绕是看惯了小娘子的花容月貌,也仍总在不经意间被勾了魂去。
她咳了一声,道:“小娘子,大娘子来找您说话。”
“此时正是她梳妆打扮入宫的时间,不好好挑选首饰衣裳,跑来我这说什么闲话。”姜妧执着话本,眼皮也未多掀一下,“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愿见客。”
春汐照吩咐去回了话,折到房里时脸上添了怨气,再一看到姜妧懒洋洋地躺着,越发感到哀其不争。
“小娘子,您别怪奴多嘴,您自幼长在扬州,如今才回京城不久,原本就摸不清楚这里的世道,且跟别家的娘子郎君也无交际,今日宫宴多好的机会,您却躲在家里……”
又是晨时说罢的话题。
姜妧阖住话本,懒懒地掀起眼皮:“京城佳丽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哪里就显着我。”
春汐一哽,又不甘心道:“大伙私下里都在说,今日圣人有意要为陆将军指婚,奴就是觉得,您实在不该浪费这么个大好机会,还让大娘子白白占了便宜。”
她腮帮气鼓鼓的,这一看就是在姜妤那儿受了什么气。
姜妧有些无奈:“春汐,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任何事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莫说是阿姐,就是中书令之女,乃至一品侯的千金,若与稳定朝政无益,圣人也不会轻易指给陆绥,况且……以他那般桀骜不驯的人物,会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圣人的指婚都是另说。”
这番语重心长且别有深意的话让春汐有些发懵,细细思索罢,方才的那点子不平和气恼接连消散。
“不管怎么说,小娘子是尚书之女,在这长安城总是有一席之地的,婚娶乃人生大事,小娘子万不可掉以轻心,定要找个文武双全,称心如意的好夫婿才是。”
姜妧扶额,这丫头什么时候如此老成了?
“好好好,你且等着,我今晚就去街上捡个郎君回来。”
夜幕降临之时,坊里坊外亮起灯火。
姜妧换上昨晚那身装扮,领着春汐出府而去,坐着辎车直奔安福门。
一到地方,姜妧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只一眼便被面前美景吸引住。
“春汐,你快看——”
只见安福门外立着一架高达二十丈的灯轮,周身缠绕着各色丝绸锦缎,层层悬挂数盏花灯,万灯齐亮,光明夺目,而不远处则另起一座灯楼,此楼饰以珠玉金银穗,清风拂过,金玉玎珰作响。
数千名身穿华服、满头珠翠的宫女及长安城普通百姓家的妇人齐聚于此,围着灯轮载歌载舞,另有百戏艺人在旁边耍杂技,诸如钻火圈、跑旱船、吞钢剑……
姜妧握紧折扇在人海中穿梭自如,时不时回头唤一声:“春汐,快跟上!”
“小娘……小郎君,您别走那么快。”
“是你走太慢啦!”
话音刚落,一回头猛地撞上一人。
“哎呀——”
姜妧揉着额头,目光一移,看到眼前人时愣怔住,半晌惊讶道:“陆……陆将军?”
陆绥负手而立,眸中透着打量:“小郎君让本将好等。”
分明是毫无情绪的一句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硬生生多了几分寒意。
且那郎君二字,被他念得格外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姜妧目不斜视,直直盯着他胸口衣衫上的花纹,继续装傻充愣。
“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将军。”
陆绥冷冷笑了声,目光落在她明澈双眸,沉声问:“昨日听姜郎唤你妧儿,却不知是哪两个字?”
因着昨日弄巧成拙,此时姜妧便不得不将戏演下去。
她灵机一动,勾唇一笑:“元尔便是某之姓名,元乃元日之元,尔嘛,便是取不过尔尔之意。”
身侧人来人往,陆绥独独盯着她不放,那意味不明的目光直教她心里打鼓。
半晌,他漫不经心地重复一遍:“元尔。”
胡诌的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过了道,只因音同妧儿,姜妧心里莫名一慌。
那种心悸绝非少女怀春,倒更像是,被盯了许久的猎物,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临近,那一刹那的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飞快觑他一眼便低下了头。
陆绥与她隔着一人远的距离,面无笑意,声音寡淡:“元郎不赴宫宴便是为了来这里凑热闹?”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宫宴再繁华,也不如与民同乐来得自在。”姜妧故作镇定,刻意粗着嗓子,“说起来,大将军这会儿不是应该在皇宫吗?”
陆绥薄唇微勾,未有言语,眼底却满是倨傲。
姜妧抿抿唇,转而两眼弯弯:“听闻将军好事将近,元某在此先向将军道声恭喜。”
听到这话他总算有了反应,浓眉微蹙,嗓音含愠:“你对本将的私事倒是打听的清楚。”
姜妧凝语,这还用打听么,全京城恐怕上到耄耋下到乳儿都听说了罢?
她不愿与他过多纠缠,拱手道:“大将军,元某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陆绥未接话,只抬起左臂将她拦下。
宽大袖袍挡在前面,姜妧一个趔趄堪堪站稳。
“将军这是何意?”
“出宫前,令表哥特托付我,带你好好逛逛这繁华似锦的长安城。”
姜妧:“……”
所以现在是比着睁眼说瞎话吗?
她正思考着怎么脱身,他竟好似看透她心中所想一样,继续道:“若你不去,那明日我必亲自登门向姜尚书及令表哥赔礼致歉。”
“……我去。”姜妧抬头,皮笑肉不笑,“元某先谢过将军了。”
两人前后往车马停置处走去,见姜妧爬上辎车,陆绥似笑非笑:“你身为男儿,竟不会骑马?”
姜妧耸了耸肩,半真半假道:“元某生了张好皮相,今夜城中龙鱼混杂,若是如将军这般招摇过市,我怕给自个儿招来祸事。”
说罢也不去看他是何表情,唰的一下放下帘子,“赶路。”
陆绥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双腿一夹,骑着马不远不近跟在辎车一侧。
这一路晃晃悠悠便来到临近的西市。
姜妧知道,以陆绥这样的身份势必不会平白无故找上她,这其中定有蹊跷。
因有心事,她步子迈得便慢了些,走在前头的陆绥时不时驻足片刻,待她快跟上时复又抬脚。
就这般不吭不响走了一刻钟,不远处忽然飘来一阵浓郁香味。
姜妧耸着鼻子嗅了嗅,寻着味走到前头那家店肆门口。
炉前商人忙高声喊道:“刚出锅的古楼子(1)焦香酥脆!”
瞧着面前金灿灿的胡饼配着软烂熟肉,姜妧有些走不动路了。
恰巧这时陆绥回眸望来,她摸着空空如也的小腹舔舔舌,朝陆绥莞尔一笑:“走这么久,大将军也该饿了罢?”
陆绥迟疑少许,低声答:“不饿。”
然而好巧不巧,话音刚落他肚子便十分应景地响了起来。
“噗……”
姜妧忍不住笑出来,眼见他面容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她这才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
那一拳若落在身上指定很疼,她是娇滴滴的妧儿,可不是什么小郎君元尔。
https://www.lingdianksw8.cc/27657/27657800/653892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