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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原来是你做的是蛤蜊鸡蛋羹


  第二百六十二、原来是你做的是蛤蜊鸡蛋羹
  王富贵跪在冰天雪地里,冲着丙叔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那气势很足,吓得我又往丙叔的怀里躲了躲。但丙叔无动于衷,居然就伸脚把门给踹得关上了,声音也不小。
  “这人是谁?”我问他。
  但丙叔看起来很生气,让我找了个炉火边取暖,他在屋里开始找东西。先捏了捏擀面杖,又摸了摸菜刀,后来又举起了扫帚,这才又拉开门,冲着门口那个人一顿猛打,这人居然也不躲藏,硬生生抗住所有的击打。
  我默默地看着,心里只是想:这丙叔是真心善良,还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是舍不得打他吧。如果要是真的打,刚才那个擀面杖的威力呼和那把破菜刀的杀伤力可比扫帚的力量大多了。
  在安全的地方看他们打了一阵子,我默默地挪到了门口“观战”。丙叔毕竟年纪大了,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很快就没有力气,只剩下喘气的份儿。王富贵依然跪在那里,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倒是很响亮,又把我吓了一大跳。
  “干爹,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回来看过您。如今,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您,过个年,一起吃顿饭。”王富贵很真诚,眼睛也是赤红色。
  丙叔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出来,看起来很伤心。“我不是说,不认你了么?你干嘛还回来呀!你知道多少人在追捕你么?”
  “没事,他们不会想到我回我这个又穷又破的干爹家过年。”王富贵咧嘴笑了一下,“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也只有在干爹这里才睡得最踏实。”
  “你个小兔崽子,你敢说我这里是狗窝!”丙叔的气息略略匀称了一些,又要拿起扫除揍王富贵。这次,王富贵可没有让他打到,而是直接起身抓住了扫帚,扔到了一边,然后扶着丙叔往屋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外面冷,咱们屋里说。再说了,您儿子我正在被官府通缉,咱们还是屋里说话稳妥一些。”
  看到他们走过来,我赶紧让开身,贴到了墙根,让他们进了屋子。王富贵看了我一眼,问答:“爹,这孩子也是你捡的啊,看起来怎么是个傻的?”
  “瞎说,我们家小满聪明着呢。”丙叔明显还没有消气,口气依然不太好,一听到有人说我傻,脾气又上来了。
  “是是是,您家的孩子都聪明,我其实也挺聪明的。”王富贵也不见外,直接喊我:“小满,去把门关上,太冷。”
  “哦。”我尽量缩小了自己的身量,小碎步去关门,然后站得离他们远了一点。丙叔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吓着这个孩子,她还小,又认生。我这几天才捡回来的,刚刚好一点。”
  “瞅着跟个小猫似的,还挺乖的。”王富贵拉着丙叔坐了下来,看到桌子上已经有了几个小菜和饺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往年咱家过年也是这几个菜,没想到这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这几个菜。”
  丙叔看着王富贵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忽然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很伤心的样子。王富贵也停了下来,看着他,问道:“爹,我回来了,你哭什么哭?”
  “他想你了。”我悄悄走了过,用自己的衣袖给丙叔擦了擦眼泪,轻声说:“不哭不哭,小满都没有哭过的。”
  “你个小傻子。”丙叔被我的傻样子弄得笑了出来,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脸,才说道:“当年我应该捡个女娃娃,贴心。哪里想你这样的,惹我生气,还胆颤心惊。”
  “不好不好,回头再给你找个傻女婿,不是更糟心么。”王富贵也笑了,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
  外面又开始放鞭炮了,声音一直响个不停,过年的气氛也终于有了。丙叔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了下来,对着王富贵说道:“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我也不问了。你今天回来过年,我也是挺高兴的。就当是自己很久没有回家的孩子还想着我这个爹爹,我觉得挺好。”
  “爹!”王富贵又要跪下,被丙叔托住了。
  “今天啥也不说,咱爷俩喝两口,过年!”丙叔转头对我说,“小满,去灶台上面的柜子里把我和老车头喝剩下的那半瓶酒拿出来,我和你富贵叔喝两口。”
  “富贵叔是谁?”我想再确认一下。
  “哎,你看我这个脑子。我给你们两说说,这是我干儿子富贵,这是我干孙女小满……”
  “我可不是他闺女。”我转过脸去,闷闷地说道。
  “喊叔叔就成。”丙叔也是挺高兴的,“你这孩子,这个辈分还论的挺清楚的,一点都不傻。”
  “啊呀,我说了很多次了,小满一点都不傻的!”我有点生气,屋里的这两个男人都开心地笑了。
  我不知道日后他们会怎样想起这个夜晚,但至少此时此刻的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可能就是看到了丙叔和王富贵之间的真情流露。至少在我的生活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久别重逢和相互感叹生活的艰辛,在王富贵眼中和身上,我看不到任何杀气。
  我甚至很多次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那个悍匪王富贵,但我还是在他的腰后面看到了鼓鼓的东西,或许这就是传说中威力很大的火铳,那个爆头的东倭国的武器。
  丙叔的确做了很多好吃的,带鱼炖土豆、红烧豆腐、烩萝卜,还有腌制的白菜和小猫鱼,海边渔村的典型晚餐,还算是很丰盛的。但是啊,这些都不是我爱吃的。或者说,都不是我能吃的。我很讨厌吃鱼,因为有刺;很讨厌吃豆腐,因为有豆腥味;很讨厌吃土豆,因为不好吃;很讨厌吃腌白菜,因为太咸……不知道是我的口味一贯如此,还是被肖不修养刁了,反正除非是饿急了,才会吃几口。否则,不会吃的。
  因此,现在看着他们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菜,我还挺生气的。
  终于丙叔在泪眼朦胧之间想起了我,“小满怎么不吃呢?对了,不喜欢吃,对吧?爷爷给你单独做点面片汤吧,放两片肉,打个鸡蛋,很好吃的。”
  “不吃,不喜欢。”我还是挺难养活的,但凡能够有挑选的余地时,我都开始有点小矫情了。“我想吃鸡蛋羹,就是昨天婶婆家儿媳妇吃的那个。”
  “那是她儿媳妇病了,正好用咱家的蒸锅做了一碗。再说了,今天过年,只吃个鸡蛋羹没意思,怎么也要吃点肉的。”
  “不,就要吃那个,只吃那个。”我开始撒娇了。
  “爹,我来吧。我也很久没有自己做饭了,不知道当初和您学的手艺有没有荒废。我可还记得当初咱们那个小茶铺子永远有热水,我就在那个壶里做鸡蛋羹偷偷吃,被您发现后追着我打,现在想起来也挺好玩的。”
  说干就干,王富贵立刻挽起袖子,去后厨房忙活。我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着他,这人身量不高,中等身材里都算是矮小的精瘦的,和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威武高大完全不一样。长得的确不好看,有点凶,特别是眼睛,看起来并不是良善之辈。
  从他做饭的动作来看,这人的确是练过武功的。动作很快,很麻利,下盘很稳,从裸露的小臂来看,也属于精瘦力量型。
  “富贵叔,可以少放一点盐么?我不喜欢太咸的。”我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娇小一些,然后帮他往灶膛里扔木柴。
  “好。”王富贵很和蔼,情绪很稳定,的确是过年使人变得温暖。不过,他看到我手上也有冻疮,并且在右手腕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痕,问道:“小满怎么受伤了?”
  “哦,少爷给的金链子摘不下来,我用了些力气。”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只是蹭破了皮,应该不会留疤痕。
  “金链子?少爷?”王富贵低头看了看我的伤口叹了口气,“看来也是苦孩子。”
  “小满以前在一个大户里做小丫鬟,那少爷是个坏人,经常欺负小满傻里傻气的,还给她拴了个链子,防止她跑了。这不是上个月京城闹了大雪灾,小满就趁乱跑了出来。咱们这个小渔村本来就没什么外人知道,平时也很少有人来,这孩子是误打误撞来的,也是缘分。”丙叔也凑了过来,看王富贵做鸡蛋羹。
  “京城那场大雪据说死了不少人,连宫里都死了好几个,说房子塌了。好像还抓了不少人,说是什么救灾不利。”王富贵的笑容有些诡异,“反正这些贵人的命都精贵,娘娘们都是锦衣玉食,香香暖暖的,皇帝老儿真是命好。”
  “你咋知道娘娘们是香香暖暖的?”我好奇地问他。
  “你看京城的那些娘们儿不都是香香暖暖,白白胖胖的……”王富贵还想说下去,被丙叔一巴掌拍到了屁股上。
  “别跟小满瞎说八道,这孩子还小,别教这些不三不四的。”丙叔声音不大,但透着不高兴。
  王富贵立刻说道:“不说了不说了。”
  “京城的雪化了吗?”我问道。
  “好像说是很多地方还没有化,那些当官的都跑出来扫雪。对了,按道理说,这些干活的事情都应该是京畿府组织,但据说这一次是南厂都督肖不修亲自指挥,还跑到人家家里去扫雪,搞得大家以为他们是去抄家,都快被吓死了。小满见过南厂的人么?”
  “应该是见过的。”我想了想,“之前跟着少爷去过一次茶楼,看到过好多黑衣人,少爷说这些都是南厂的人,不能惹,要躲着。”
  “嗯,不过也没什么。你富贵叔就不怕他们,如果有南厂的人来抓我,我完全不怕。”
  “为啥要抓你?你又不是坏人。”我又扔了一块木柴,还装作去看看火炉是否已经足够旺了。但其实是掩饰我自己的心虚,这句“你又不是坏人”,说得我自己都不信。
  “就是随便说说。”王富贵也没特别说什么,丙叔也干咳了两嗓子。
  其实,虽然是热闹的除夕之夜,在热乎乎地小厨房里忙碌的三个人,其实是各怀鬼胎,都在隐瞒着什么,说起话来就都是半半拉拉的,很不尽兴。
  王富贵在蒸鸡蛋羹的碗底放了几个冰冻的蛤蜊肉,然后才倒入了鸡蛋液。
  “我不吃蛤蜊!腥味。”我撅起了嘴。
  “好吃的,小丫头,相信我。”王富贵信心满满,做了三碗鸡蛋羹,放入了大锅之中,隔水蒸了起来。
  “很好吃的。”丙叔笑眯眯地说着,“这可是咱们家独有的做法,一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哦。”看到炉火已经很旺盛了,我就搬着小板凳往后面坐了坐。但是王富贵却蹲下来,拉着我的胳膊说道:“给我看看,留疤就不好了。”
  他撸起我的袖子,看了看手腕处的伤口,小臂上还有几处其他的伤口,也是在路上磕碰的。幸好脸上只是冻疮,没有伤口。“女娃子好看的,别担心,会好的。富贵叔给你重新上一些药粉,会好得快一些的。”
  “哦。”我点点头。
  他从衣襟里掏出了小药瓶,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些黄色的药粉,然后又扯了布条把我伤口缠住。这套动作倒是把丙叔又看哭了,我们两个都转头看着他,满眼都是疑问。
  “富贵小时候也经常磕磕碰碰的,我也是这么给他上药的。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小孩子都长大了,开始给别的孩子上药了。”丙叔抹了抹眼泪,“真是老了,怎么这么爱哭呢。”
  “爹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王富贵拍了拍丙叔的肩头。我也学着王富贵的样子,拍了拍王富贵和丙叔,说道:“小满也不是小孩子。”
  屋里暖暖的,有旺盛的炉火,有温暖的光,有充满食物香气的蒸锅……这一切都让人很开心,即便是冰天雪地里,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过年,这本身也是一种缘分吧。
  鸡蛋羹蒸好了,我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这两个人端过来。因为他们说怕烫着我,所以让我躲得远一点。于是,我就举着木勺子等着吃。
  鸡蛋羹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冒着香气。我很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口放进了嘴里,把我给烫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然后也开始流眼泪,根本都停不住。
  王富贵和丙叔一边慌慌张张地把我找温水降温,一边笑着说我干嘛这么猴急猴急的呢。我依然不停地流着眼泪,因为我知道这个味道,我吃过的。
  爹爹曾经说过:“小满,你要记住你吃过的那些食物的味道,它们不仅仅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还包含了制作食物的人是否在制作的时候用心。那些你吃过的每一口食物,都有它独特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同一个人,即便经历过很多年,即便是改变了容颜,他制作出的食物,依然还会是那个味道。”
  我吃过王富贵做的鸡蛋羹。
  我在曹明家住过。
  我的爹爹是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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